宋青青他们的对话，坐在堂屋里摸着竹片用干枯瘦弱的手编竹筐的秦老头也听到了。
他没说话，只是也默默地抬手擦了擦眼泪。
“爸，妈，爷爷，我们拾柴火回来了。”就在这时，男孩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不过片刻，一个瘦弱得和之前周小月有得一拼，穿着明显不合身短了许多的裤子，整个脚踝都露在外面，身后还背着一大捆巨大山刺团走进来的男孩。
而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纪小些的女孩，也是一样特别的瘦弱，两人身上的衣服都不合身，缝缝补补的破得不成样子。
宋青青就哪怕知道白云乡穷苦人多，却没敢相信，周建兰家里日子会过得这般苦。
“回来了？”周建兰答应着，迅速的擦掉眼泪。
尽管情绪失控，却也不愿意在孩子面前失态。
“快把山刺放下，过来看看这是谁，还认不认识？”周建兰冲两个孩子招招手。
“认识的，是小舅妈。”秦正棋丢下山刺点头。
“对。”周建兰笑。
秦正雪比较害羞，年纪和周小月差不多大，却更加的瘦弱，小姑娘抿着唇跟着哥哥后面。
“小棋和小雪，快过来舅妈这里。”宋青青夸赞，然后将给孩子买的衣服拿出来：“我给你们买了件新衣服，你们快试试合不合身，不合身得抓紧去换。”
“他们有衣服穿的，你怎么还浪费这钱。”周建兰惊慌失措，看着宋青青把衣服拿出来，还有一大堆的水果，她眼眶又红了。
“对了，这是妈让我带给你的地瓜干和冰糖。听说家里阿婶有些不舒服，我就买的两斤水果，都是些便宜东西。”宋青青解释了一下情况。
“……”周建兰词穷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只能红着眼眶看着宋青青，她也没想到，在这个她不知道第二天该怎么熬的时候，宋青青竟然拿了钱，买了一大堆东西来。
“弟妹，真的谢谢你。”周建兰真诚的道谢。
除了道谢，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干什么。
“二姐，你别客气。”宋青青最怕的就是面对这种真心实意的道谢了。
“妈？”秦正棋和秦正雪则拿着衣服，心慌的看着周建兰。
这衣服好新，拿在手里他们都怕弄脏了。
“去擦擦身上的汗，套上看看衣服合不合身。”周建兰点头发话。
“好。”两个孩子都高兴的点头，放下衣服冲进厨房。
周小草没说话，她和表哥表姐并不熟悉，就乖乖靠在宋青青的腿边。
很快，秦家小兄妹两个就擦了汗出来，还脱掉了身上的破外套。
“合身的。”周建兰帮着两个孩子整理了一下。
崭新的衣服质量很好，一个黑色，一个粉色，一穿上人似乎都精神了不少。
“真好看。”周建兰笑着摸摸女儿的脸，抬手推了下旁边的秦正棋：“快谢谢你们舅妈。”
“谢谢舅妈。”
“不客气。”宋青青笑，也高兴她今天来解了秦家的燃眉之急：“二姐，家里阿婶病得严重吗？”
“摔了一跤扭到腰了，躺了好些天不见好。”周建兰叹息。
人年纪大了，就各种小毛病出来，摔一跤都得去掉半条命。
“抓紧送去看看，不行就去县城，别耽搁了。”年纪大的人摔跤，还真不能不当回事。
各种骨裂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她看到秦家老爷子的状态，就能猜到老太太估计也不年轻。
“先拿点药擦擦看，年后要还不好就去看。”回答这话的人是旁边的秦永田。
“嗯，倒时候需要帮忙就尽管开口，去县城也是有住处的。”
这年头的人，有些病痛难受都不敢去县城，去县城花费吃住都是个大问题。
“好。”秦永田感激应下。
“对了，二姐夫往年都在家里做些什么，明年有什么打算吗？”
“我个子不够高，出去做苦力也不好找。我就想着明年多承包几亩地、几亩茶忙一忙，总能活下去的。”在这乡下地方，能赚钱的办法实在太少了。
除了多种地，多采茶其他也没办法，只盼望明年茶叶会有些价格才是。
宋青青叹息：“那你们能忙得过来？”
“可以的，小棋和小雪不上学的时候也能帮帮忙的。”秦永田点头。
家里孩子特别懂事，他也特别的欣慰。
“爸，我明年不上学，我长大了，我可以在家里帮着一起种田。”秦正棋却突然坚定接话。
“那，我……那我也不上学。”秦正雪也跟着开口。
上水村交通不便，上学要去白云乡小学，每天早上去中午回，下午去傍晚回，走路耽搁都得花掉近四个小时。
“你胡说什么？你们都给我老老实实去上学，家里事情有大人呢！”秦永田却抬手拍了儿子后脑勺一掌。
两个孩子懂事会帮忙干农活，但秦永田却不准备让他们辍学，哪怕日子过得很苦，哪怕一年的学费就能压垮他的肩膀。
“我反正是真的不想读了。”秦正棋语气特别的固执且叛逆，也不打算听话。
但宋青青却看得出来，他说不读书，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家里日子实在苦，学费实在贵的缘故。
“建安的矿里需要很多工人，二姐夫能吃苦不怕累的话，可以去矿里做工，一个月工钱有小一千，应该会比在家里种田要好一些。”宋青青真心提议。
虽然他们以后每个月会有分红，但三百块，说多不多、说少也挺少的。
可要是去矿里做工，一个月工资也不低，旷工的工资比外头木材厂做工要高很多，一天也有三四十块。
一个月有小一千的工钱？
“我不怕吃苦不怕累的。”秦永田连连点头：“我也有力气的，别看我个子不怎么高……”
他本来冬天农忙完是想找个短工的，但他个子不高，卖力气的活儿，对方也都挑人，他没办法才留在家里的。
“也是有轻省些的活儿，就是工钱会少些。”
“不用轻省，能赚钱就好。”秦永田语气很坚定。
“二姐做饭的手艺好像也不错，也可以考虑去矿里帮着做饭，金矿明年要扩招扩建，得找不少厨娘和工人呢！”宋青青继续提议。
她真不是假好人，她是真心想帮衬这一家子。
这全是老的老，小的小，能赚钱的又找不到门路，呆在这上水村日子苦熬，她听得看得都心酸。
再说了，周建安矿里反正要招人忙，招谁不是招。
“这是真的？”周建兰也欣喜。
“嗯，年后去家里问问建安，我们大概初五初六回县城。初二得回我娘家，初三建安他朋友爷爷做寿，初四应该会在家。”宋青青说着过年期间的安排。
周建安反正挺忙的，过年期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那我们初四去家里拜年。”周建兰立刻就做了决定。
正常情况下，她也是初二回娘家的，但这几年条件不好，初二她有时候都没回娘家，偶尔杀年猪了，才会让两个孩子扛着猪头去走一趟。
否则她都把两个孩子留在家，毕竟过年去舅舅家，大人是要给孩子红包的。
她家里日子过得差，想得也就比较多，怕娘家的嫂子弟媳会为了几个红包而不高兴。
村里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上水村后面有户人家就是如此。
每年都让三个孩子热热闹闹的去舅舅家拜年，提着年礼的也还厚道，就这样，还被娘家嫂子说一帮狮子上门来打秋风，红包都贴了不少。
她实在是怕被娘家那边说，越是穷的人自尊心往往就越重。
“好。”宋青青笑。
第44章
大致聊了秦家年后的打算, 时间也不早了，宋青青想带着周小草回白云乡，却被周建兰留下吃午饭。
“你难得来家里一回, 也没什么好菜好料，就是些粗菜而已，你别嫌弃就是。”周建兰解释。
“自己家人哪里会嫌弃。”宋青青摇头。
周建兰的日子虽然过得一般，却也简单干净。
周建兰对宋青青也好，甚至还把本来留着过年的几样菜都给做了。
“小兰, 你让客人多吃点菜。”秦老爷子捧着碗坐在饭桌上, 没觉得宋青青是女的就如何，还笑着提醒周建兰。
他因为眼睛看不清, 甚至自己也没有主动夹过菜吃。
他碗里的菜都是孙子和孙女给他夹的, 吃得简单，他却很是高兴。
“阿叔，我都吃好多了。”宋青青确实吃了不少。
“好吃。”周小草也是吃得小嘴流油。
饭后她歇了会儿，外头太阳没那么晒时, 就带着周小草回白云乡。
去的路提着东西有些难走, 回来的时候，周建兰也准备了各种菜干想让宋青青带上。
“弟妹, 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这就是一些自己晾晒的菜干，你拿着带上。”周建兰直接准备了小半个麻袋的菜干。
“二姐, 你绕了我。”宋青青语气恳切：“我真的提不动。”
“可是……”
“你看看，我这手都破皮了！”宋青青将自己的手伸出来。
手上的破皮是提着东西来被塑料袋勒的。
周建兰看宋青青娇滴滴的模样，再看看那确实破了点皮, 白嫩得仿佛剥皮鸡蛋的手。
这弟媳妇好像确实没什么力气：“那，那怎么好意思让你空手回去……”
宋青青立刻一脸想哭的表情：“二姐, 都是自家人，就别跟我客气了。”
周建兰无奈，笑她的孩子气，两方推搡好久最终还是宋青青得偿所愿，两手空空的轻松回家。
周建安去刘阳家喝喜酒，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
第二天则是年二十九，虽然不用忙，周建安还是被刘阳家安排叫吃饭的族人叫去吃了午饭和晚饭。
年二九过完就是除夕，下午时，白云乡就陆陆续续的开始放鞭炮。
讲究一些的人家，还在除夕下午早早的杀鸡，过一遍热水后，带着整只鸡和水果零食，特意去附近的土地公庙请土地公。
等请完土地公，再把东西拿回家下锅煮。
要请土地公，所以午饭后就开始准备，远处的土地公庙也时不时会传来鞭炮声。
过年过节，小孩子是最高兴的，家里条件好一些的人家，还给孩子买新衣服，一堆孩子下午就兴奋的穿新衣服晃荡。
当然也有不少孩子被家长给阻止，小孩子特别会玩闹，衣服穿个一天就能穿脏。
周小草的年纪最是懵懂，她除夕下午洗了澡，洗了头，就乐颠颠的换了上新衣服。
“小婶婶，小草好不好看？”小姑娘跑到宋青青边上臭美询问。
“好看，小仙童似的。”宋青青配合夸赞。
周小草顿时乐，等臭美完新衣服，在院门口溜达一圈，得到小伙伴的夸赞后，又依依不舍的换下来，再珍惜的叠好，留着第二天过年再正式穿。
大概是今年有了金矿的分红，周家人对未来的日子也都有了期待，除夕这天，连于秀美对孩子的容忍度都很高。
噼里啪啦――
天逐渐黑下来，白云乡的鞭炮声也更多了。
宋青青抱着穿着小唐装的小竹叶在堂屋里玩儿，起初还担心小竹叶会被鞭炮声吓到。
可小姑娘是真喜欢热闹的氛围，听到鞭炮响眼睛就瞪的滚圆，小手指着外头，好像在和宋青青说。
妈，你听外头有鞭炮声！宋青青抱着她简直乐得快要不行。
除夕夜的饭菜准备得也很丰盛，鸡，鱼，肉，都有，当然一大桌子饭菜之外还有饺子。
“我太喜欢过年了！”周小草感慨。
大人则听着她的童言稚语笑，除夕晚饭吃完，就坐着聊天，偶尔也有些人来周家坐一坐，但很快也就走了。
外头寒风开始呼呼的刮，尽管已经夜里八点多了，可时不时还能听到鞭炮声和孩子们嬉闹的声音。
除夕，大人是没有熬夜的想法的，但大家也都会跟着撑到了十二点开门迎新年，周家众人也一起吃了一年当中唯一的一顿宵夜。
宋青青困得厉害，熬到十二点放完鞭炮吃了点东西，就急忙回房间躺下了。
可乡下地方注重年节，除夕十二点迎新年放鞭炮，放了足足大半天，快两点才停歇。
宋青青想，这鞭炮声总该歇了，却迷迷糊糊听到鞭炮似乎一直在放。
好不容易才睡着，夜里四点左右，外头又开始响起了鞭炮声。
宋青青几乎一夜都被鞭炮声吵得没睡。
“被吵醒了？”周建安搂着宋青青问。
“哼。”宋青青都懒得开口说废话。
周建安轻笑，伴随着鞭炮声，拉着宋青青开始做坏事。
宋青青怕羞，也知道这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是真的很不好的那种，连楼上偶尔的动静，他们都能听清楚。
所以回老家时，宋青青和周建安几乎都没做什么事情。
周建安平时在那事情上凶得很，宋青青动情时，根本也控制不住音量。
但今晚是除夕，外头鞭炮声那么多，反正也睡不着，周建安就哄着宋青青闹。
宋青青推着推着也就随他去了，后面直接就闹到了天亮。
五点多时，周母他们起床了。
周家早上的鞭炮刚放完，大家陆陆续续也都起床，堂屋桌上的铁托盘上放着各种年货，花生，瓜子，糖果等等。
烫的长命菜和糖茶也都倒好在桌上，周家人坐齐，就开始吃早饭、喝早茶。
长命菜就是水煮菜心，一根根的不切，水煮完拌点调料吃，寓意吃完长命百岁的意思。
糖茶则是寓意，喝完正月初一的糖茶，接下来的一年日子都能甜滋滋。
宋青青习惯后世的年节氛围，与周家人热热闹闹的坐在一起，大家随意聊着天，给孩子发红包，故意吃一地的干果壳，心情也挺不错。
“小草，我们要去拜年了，你去不去呀？”院子外头有孩子在叫周小草的名字。
“要去，等等我，我马上来。”周小草本来在乖乖的吃糖，听到叫唤后连忙答应。
接着，小姑娘就穿着新衣服，拿着红包急忙跑回房间，将红包塞到床垫底下后匆匆跑下来。
“我去拜年了。”说着话，伸手摸了一把花生瓜子塞衣服兜里跑走了。
小姑娘这一跑就是一上午，快到中午饭才回来。
回来时，手里拿着好些个贴着红纸的红包，有一毛的，有五分的，还有一个绿色两毛钱的。
小丫头高兴的数，数完发现有小八毛钱。
“嘻嘻。”周小草高兴的龇牙乐。
这八毛钱对她来说，都算是巨款了，是她一早上把白云乡所有做寿的人家都跑遍的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