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湿黄昏——北川风【CP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0:19

  我忍不住说道:“我看你们朱家没一个明白人,你、舅舅、二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笨。”
  母亲问道:“我哪里就跟他们一样了?”
  乍一看似乎不一样,但潜在里有着某些共性,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这些共性是什么,只是觉得,他们都一样的有毛病,不像正常人。
  我像是不经意间戳破了发脓多年的创口,气氛忽然一阵僵硬,父亲说:“有什么话你直接说呀,你倒是说出来呀!”
  但他抬高的声调真不是个想让我发表意见的样子,何况我目前还没有找到答案,没法有理有据的和他对峙这件事。恐怕我们也无法对峙,思想上的差距早已成为我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天色已经不早,我将母亲的洗脚水倒掉,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隔着两道墙,我忽然听到母亲响亮的声音,她正拼命地向父亲诉说她们一家都是有本事的人,细数家族中人的成就,说着,XXX多么多么厉害哦,XXX年收入多少多少钱,XXX在哪哪有几套房子……
  我看到一个极力将父亲拉入自己的阵营中,一边仇恨地看着我的敌人。
  父亲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被母亲带偏了过去,他说:“咱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们正合力孤立我,我心生胆怯,感觉自己做错了,或许我真的说了很过分的话,但那确实是我心中所想。母亲所细数的那些有成就的亲戚们,没有一个是出自她这一支,人家来自不同的爹娘,与她有什么关系?
  但我或许错在不该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对自己的父母也得心生防备,小心谨慎。
第31章 稳固的三角形
  时间日久,我对于母亲已经越来越不在意了,每次听到她开口,我都要躲得远远的,坐在大门外也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传来,声音会穿透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这让我心生恐惧。
  于是我开始频繁的藏在卧室里,听魏明无聊的视频课或者是恼人的游戏声。关上门,声音被隔绝了几分,又被游戏的噪音盖住了几分,这让我稍微觉得有些心安。
  但是过不多久父亲就可以在监控里看到我,然后打电话让我去院子里照看母亲。我感觉自己被置于烤架之上,火焰已经在周身燃起,我已经无处可躲。
  我在院子里坐下没有超过十分钟,果不其然,母亲说:“去把沙发上的盖布整理一下。”
  我盯着手机纹丝不动,接着,她开始频繁的念叨起整理盖布的问题。我不知道被各种乱七八糟的衣服和床单被罩盖满了的沙发,整理靠背上那几块纱织盖布有什么意义,就像在屎上插了一朵小花,难道屎还能变得更好看不成?
  看出我不听她的指挥,母亲扶着行动用的长背椅子,嘴里念叨着:“你不给我整理我自己去整理。”
  她走到楼梯横杆处,扶着横杆走了上去,家里被改装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足以她在任何地方行动。
  她坐在沙发上一堆乱糟糟的衣服上,将那轻薄的纱巾从衣服里扒出来,轻轻地盖在靠背上。纱巾很轻,门口吹进去的一阵风就能把它吹下来,放好这角,落下另一角,放好这块,掉下另一块,我看着她不厌其烦的整理着盖巾,心里觉得一阵恶心——自以为是的粉饰太平。
  暖风吹起,最近南湖的游人迅速增多,我将手机放下,站在客厅门口,问她:“要不要推着你去南湖逛逛?”
  母亲似乎有些不自在,不灵便的那只手一直打着旋儿,她用另一只手来回搓着,我看着她双颊渐渐红了,不知道是为什么,直到母亲说:“去去也行,就是人太多了,你说我这个模样……”
  于是我明白了,她是觉得如今的自己没脸见人,所以刚刚那是羞赧。直到现在我才体会到了母亲那极度敏感的自尊心,像是吹起的泡沫一般,轻轻一碰就容易碎,所以她很容易就会恼羞成怒,容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即便是平常的话语她也会觉得那是挑衅,所以她总是及时反击,发怒和吼叫成为了她捍卫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的一种方式。
  母亲说的含糊不清,我扶着门框叹口气,“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母亲犹犹豫豫道:“那……去吧。”
  我将轮椅拿到院子里,又扶着母亲坐到轮椅上,大门口和胡同有个斜坡,我倒推着轮椅使力,防止母亲跌落下来,才好不容易走出了大门。
  魏明整天趴在电脑面前,估计家里来了人他也不知道,于是我干脆把门锁上,再转头推上轮椅的时候,母亲正用热切的眼神看着我,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扶着我的胳膊说:“咱们去河边,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把我推沟里去吧?”
  我一脸茫然的看着她:她明明就是不想死,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话。她就算真的想死,我还怕杀人犯罪呢,我只是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为什么明明不想死,却还带着恳求的眼神催着别人去杀她?
  我一句话没说推着轮椅走出胡同口,母亲的神态告诉我,她的目的没有达成,而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又希望我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出了胡同口再拐个弯就到南湖入口了,南湖被改造以后没有那么茂密的树林了,整个湿地公园刮着同样的风,一片风从湖面上刮到人脸上,天气渐暖以后,各种游乐项目也逐渐开启,各式各样的游船绕着湖中心的小岛绕圈,我将母亲推到桥上,吹着暖风,看着游船一辆辆从面前驶过。
  出了家门以后,感觉母亲身上没有那么重的戾气了,至少看起来是个情绪平稳的正常人,我想着,以后该多带她出来转转,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也好。
  母亲扶着桥的栏杆站起,练习着行走,走了两三步就让我把轮椅给她推过去,扶着她坐下。她看着路面上的沥青,说:“不行,这路面太糙了,挪不动脚。你说,太滑了也不行,太糙了也不行,真不知道我怎么会得这个病,伤天理了。”
  我看着眼前秀丽的风景,沐浴着夕阳和暖风,我知道我理应热爱这片风景如画的土地,但我心里却怎么都爱不起来。
  桥上风太大,我推着她又去其他的地方转转,去了一个较小些的湖泊岸边。远处夕阳挂在湖面上,水面波光粼粼像是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湖岸边被芦苇荡和装饰性的石块填满,不远处,野鸭子在水面上嬉戏,看见来人忽然一头扎进了水里,再出现已经是百米开外。
  岸边最里面是铁质的栅栏,这里铺了地砖,母亲扶着栅栏蹒跚走了两步,说:“这个地方还行,刚刚那个地方太糙了哦,人又多。”
  我坐在秋千上,看着天色逐渐暗下去。
  吃完晚饭后在凉亭下乘凉,父亲和母亲坐在大门口,门口的风凉快些,我收拾着桌子和餐盘,听到母亲念叨起了魏明,说起他的胖和不着调的性子,说都已经多少岁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一点都不懂事。最重要的不是她的语言,而是她说话的语气,一副魏明已经彻底没救了的语气。
  我看到父亲的背影一怔,料到他心中所想,他大概想不通为什么母亲如此溺爱魏明,背后却如此的批评他,将他说的如此一无是处。
  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明明母亲那么疼爱魏明,理应不会像对我一样去对待他,可为什么还是将魏明养成了一副我的模样?
  父亲似乎找到了契机,一个能合理伤害魏明的契机,他心中本就对他积压着嫉恨,正差一个发泄的口子,我看着他的背影,甚至能感觉到他疑惑之后的兴奋。
  果然,在之后的年岁里,父亲代替了母亲对魏明变本加厉的咒骂和批判,他变得越来越顽固,用尽全力的去伤害他,怒吼、诅咒、侮辱、谩骂……就像母亲伤害我一样,头发丝都可以成为批判的对象。
  而更让我觉得可怕的是,每每父亲咒骂魏明的时候,母亲总是含着笑满脸幸福的坐在一旁,整个人都变得娇小温顺起来,就像有人给她撑腰了一样。这种幸福可真让人觉得可怖。
  我明白,母亲对于魏明的过分溺爱导致父亲对他产生了嫉恨心理,而到如今,他们合力去伤害着魏明,魏明成为了稳固他们感情的第三个点,三个人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三角形。我知道,除了高考之后远远地离开这里,魏明已经没有任何方式来解救自己。
  而我不仅没有能拯救他,甚至把自己也搭了进去,我能越来越深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某些地方已经变得不正常起来,我只是还没有发现具体是哪里不正常了而已。
  夜色迷离,一丛丛的疑惑在我心头绽开,我像是走到了浓雾里,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我想知道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到底能获得什么?我想起了余文,她在快四十岁的年纪里却忽然变成了个疯子。
  我恐惧的回想起我在她的行为里所体会到的熟悉感,想着,是否将来我有一天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变成同样的人?
  翌日早上刚起床,感觉到脸上长了一个很大的痘痘,照镜子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痘。挤了半天也没有挤破,就想着,反正也整天待在家里不见人,长什么也无所谓了,等它自己破了好了,于是套上外套,走去了院子准备吃早饭。
  父亲看到我脸上的痘痘忽然一声怒吼,“你看!你个姑娘家家这是怎么弄得?!”
  我被他的语气震慑住了,心里瑟缩了一下,我还从未听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简直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母亲。
  我心里瞬间焦虑起来,觉得自己这个模样很是见不得人,当下戴上口罩,早饭也没吃,就迫不及待的骑上电动车,“我去趟诊所。”
  医生用针头将我的痘痘戳破,又用酒精消了毒,不知道这个痘是怎么长得,伤口流出了很多的血,好半天都止不住。我看着镜子里的脸,见痘痘没了,焦虑的情绪才终于恢复了平稳。
  等我到家的时候,心中才忍不住想到:我又不是故意长痘的,为什么要挨这样一顿训斥?
  饭后,父亲笑着说:“你妈天天说让我把她给扔了咧。”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看着父亲和母亲笑嘻嘻的模样,我实在找不到笑点在哪里,只能回复他们一张平静无波的冷脸,话题就此中断了下去。
  父亲说要推着母亲去南湖,叫上了我和魏明一起去,一家子出行,他似乎想凝聚一种家庭和睦的氛围,但我已经觉得快要透不过气。
第32章 深处岩浆之中
  因为我们家没有车,为了母亲的病父亲买了一辆电动三轮,方便带着母亲去镇上医院,因为母亲总是吆喝着腿疼,隔三差五就要去医院里检查一番,但每次都没有查出有什么问题,时间久了,我们就觉得她这是心理问题。
  只是耐不住母亲的频频抱怨和哭泣,即便是每次都查不出什么问题,我们还是一遍遍地换着医院往院里跑,每次进去都要花大几千,我从未觉得我们家这么有钱,只记得小时候母亲一直在我耳边哭穷。
  父亲说,我看咱们家就不适合存钱,刚存了五万块钱你妈一生病全都花进去了。
  父亲现在没有接工程项目,但他的工资大约一月一万左右,我忍不住苦笑,我们家过了这么多年,最多的存款竟然只有五万块钱。
  没有察觉到我的厌倦情绪,父亲开着电动车继续自说自话,“本来还想给魏明存钱买房子来着,眼下我看着是存不上了,以后靠他自己吧……”
  我看着窗外面的风景,清河通着黄河,水流滚滚,近几年河面拓宽了几倍,说是要通船,如今岸边还有挖掘机在那里作业。
  另一边是广袤无垠的麦田,碧绿和沁蓝在远处相接,风吹麦浪袭来阵阵清香,平坦的麦地里唯有一棵树格外地突出,高大茂密的形状看起来已经有了几十个年头。
  我忍着一声叹息,忍不住说:“不是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么,怎么还要去?”
  父亲说:“你妈不是说腿疼吗?那就再去查查呗。”
  我们已经将医院转了个遍,该查的项目也查了个遍,有的甚至复查了好几次,她的膝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不得已,父亲去问了母亲的主治医生,医生说母亲的病和腿疼不会有关系,腿疼跟脑溢血没关系。
  我觉得我们去医院一遍遍的复查只不过是哄着母亲开心罢了。
  果然再一次无功而返,路上的风景左右调换,整天来来回回的我觉得像是在过家家,只是这游戏的成本有点高。
  不久以后,父亲跟我说,家里没钱了。一早他推开我的卧室门,带着商量的语气,问我谁留在家里照顾母亲,谁出去赚钱。虽然我知道他不过是走个过场——我的工资和父亲根本没法比,养活不了一家四口人,但我惊奇于他竟然会过来找我商量,“商量”这种事情在我们家从未出现过。
  很快,父亲看到了我的脸色,说:“我出去干活,每天晚上回家,你记得照顾好你妈哦,别总是窝在卧室里,去她身边照看着。”
  每天直面母亲,无法再将母亲甩给任何人,让我心里无比的恐惧,如果说我之前只是周身燃起了火焰,那么现在我便是整个人掉进火山口的岩浆里了,再没有任何地方、任何方式,可躲可逃。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直面着母亲无尽的羞辱、批判、挖苦和唠叨,拼命的想要寻求一个可以在夹缝中存活下去的方式,我一面畏惧着自己可能会适应这些,现实一面又要求着我必须要去适应这些。
  我没法再像以前那样将自己藏在南湖里,藏在卧室里,藏在屋顶上,藏在任何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我必须要坐在母亲面前,任由她伤害我,任由一些我看不见的刀子频频割在我的身体上……
  我站在迷雾当中,危险从四面八方袭来,然而我渐渐看不到割在我身上的到底是些什么武器,它们划瞎了我的眼睛。
  凌晨一点,我从窗户爬出,走上了房顶,绕到了程跃家的院子。他的卧室开着灯,我有些惊讶,走到窗边,见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着他平和的侧脸,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像是冷硬的身体里面忽然泛出了一点温柔。
  我发现,我开始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待他了,像是一块石头学不会流水的温柔。
  我不知道我变成个了什么样子,变成了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说出什么样的话。当我开口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语气是否会像母亲一样充满了利刃,在这个时候,爱情所需要的温柔就会显得尤为恐怖。
  我看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想着应该是睡熟了觉得冷,想去给他盖上搭在肩上的披风。但又不敢靠近,怕身上那些我看不到的刀子会刺伤了他,于是我只是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挪的走向了楼梯。
  还没迈上台阶的时候,程跃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魏兰。”
  我背着身在夜色里擦了擦眼睛,才转过身去。
  他一脸温柔的笑着,欣喜地问我,“怎么不叫醒我?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我犹豫着该不该走过去,因为我总感觉自己会成为凶手,但我知道再犹豫他大概会起疑,于是耸耸肩给自己放轻松,挂着近乎僵硬的笑容走了过去。
  但他还是起疑了,他看出我的脸色不对劲,靠在门框上看了又看,忽然张开双臂将我圈在了怀里。我控制不住眼角滑落下眼泪,只能强行让自己别皱脸,别哭出声,否则该是止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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