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待诏——木秋池【完结】
时间:2023-06-10 14:41:56

  王瞻道:“河东裴氏若在,必然支持萧元度,但我总觉得巽之兄心中另有想法,毕竟当初若非你的谋划,我父亲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我生为王氏子,于情,当全力支持父亲自立为帝,于理,我却看得清楚,父亲他重权而多疑,非爱民之人,他若登基,恐会重现太成帝之祸。”
  他十分真诚,将心里的想法和盘托出,裴望初听罢问道:“那你觉得谁是合适的大魏新帝人选?”
  王瞻苦笑道:“我哪有为黎民百姓选新帝的资格,不过是随遇而安中求无愧于心罢了。”
  “我的想法与子昂兄一样,无论是王司马还是萧元度,我都不支持。”
  裴望初屈指扣了扣桌子上的羊皮地图,让王瞻看如今的形势,“萧元度为复位,强逼百姓落为草寇,他虽做过几年太子,如今却是山匪出身,上不得台面,王司马我就不必说了,这两人将洛阳一带闹得乌烟瘴气,南晋新皇若趁机起战事,必会自宣城发兵,经南陵、当州,渡丹水,先占建康。”
  王瞻瞳孔微缩,“建康――”
  “嗯,嘉宁殿下在建康。”
  王瞻当即道:“我这就带兵往建康去,保护殿下。”
  “这件事不劳烦你,”裴望初点着羊皮地图,让他仔细听着,“眼下你手里有一万人,我再给你三万精兵,你到洛阳去,先与王司马一同镇压黄眉军,然后废王司马,争取世家的支持,抓住机会自立为帝。”
  王瞻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让我登基――”
  “子昂兄是不敢么?若是王司马登基,很可能立你为太子,与其让他再折腾几十年,不如跳过这一步。”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为什么不自己带兵去洛阳?”王瞻大惑不解。
  裴望初道:“我自然要去建康保护殿下,你放心,我在建康守着,南晋半年之内别想越过汜水。”
  王瞻沉默了片刻,似是想通了什么,“你刚才说既不支持萧元度也不支持我父亲,是不是本来有自立为帝的想法?”
  裴望初并不否认,“是这样想过。”
  若是利用好天授宫的势力和魏灵帝亲生儿子的身份,想在眼下这个群龙无首的大魏自立为新帝,对裴望初而言并非是件异想天开的事。
  王瞻也想通了这一节,因此更加不解:“那为何又改了主意,要拥我上位?”
  裴望初解释道:“因为建康我必须去,而洛阳的局势不能再乱下去了,我觉得子昂兄做皇帝,应该会比那两位合适很多。”
  “你为何不让我去守建康,你自己带兵杀去洛阳称帝?”
  “因为你守建康,我不放心。”
  “什么?你……”王瞻无语,“你不放心我守建康,却放心让我去洛阳夺位?恕我实在不能理解。”
  裴望初耐心解释道:“你去洛阳夺位,能成事固然好,不能成事也无妨,不过是后面麻烦些,但建康决不能有失,嘉宁殿下在建康,此地于我是重中之重,难以利弊衡量,所以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即使是你也不行。”
  王瞻沉默半晌,似懂非懂道:“所以你是为了嘉宁殿下,要放弃逐鹿洛阳的机会?”
  “不是为她,是为了我自己,”裴望初淡声道,“是我承担不起可能失去她的代价。”
  王瞻觉得他简直太荒唐了,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在心里拧巴了半天,苦笑道:“实在没想到,巽之兄原是爱美人不爱江山。”
  裴望初闻言笑了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自古得江山者众,但得殿下一句‘沧海水、巫山云’的,却只有我一个。”
  “你!”王瞻气噎。
  若非独他得嘉宁公主青睐,难道自己就甘心去洛阳而不去建康吗?
  裴望初安排好了一切,第二天就启程前往建康,害怕走得慢一步王瞻会后悔。
  王瞻心里确实也有些后悔,他不该被裴望初的豁达一时震住而答应杀入洛阳自立为帝这件事,且不说他并非十分甘心将嘉宁公主拱手相让,王司马毕竟是他的父亲,王夫人是他的母亲,他这一答应,到时候可是得背父叛母……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做出来。
  因此王瞻越想越后悔,写了封毁约的信派人快马追赶裴望初,请他自己掉头到洛阳去。
  建康虽属大魏,却毗邻南晋,西州被平定后,建康城中很快吹起了南晋新皇要攻打大魏的风声。
  谢及姒心里有些发慌,问谢及音要不要早做准备,谢及音道:“当初离开洛阳来建康,是因为胡人铁骑有屠城的暴虐行径,不走就只能等死。如今建康之外的大魏也不太平,又能走到哪里去?何况,我也没有足够的粮食,能再次带着这些百姓跋涉千里。”
  “那咱们便在建康等死么?”谢及姒问道。
  “建康本地有驻军,洛阳来的百姓,拿起刀剑也皆可御敌,”谢及音道,“你想离开就尽早离开,我打算留在建康。”
  谢及姒闻言仍心有不甘,经过这一年多的波折,她眼睁睁看着谢及音带着洛阳百姓一路到建康,指引他们安居置业,从当初被世人视为不祥的“怪胎”,逐渐变成怜悯子民的“神女”。
  她觉得谢及音是个极有手段的人,不相信她会眼睁睁在建康等死,她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敷衍自己,她一定留了别人不知道的自保的手段。
  于是她暗中留心谢及音这边的动静,恰逢崔缙也千里跋涉,来到了建康。
  崔缙是受王铉之命,来请谢及音回洛阳。
  王铉想在身份正统上与前太子萧元度抗衡,仅有一张盖了玉玺的遗诏实在是勉强。他听闻谢及音因携洛阳百姓避难一事而赢得民心,便想请她站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借她的名声为自己登基增加说服力。
  崔缙见了谢及音,劝她道:“王司马眼下已是众望所归,你留在建康,将来连公主的身份也保不住,不如随我回洛阳,待王司马登基,可以收你做义女,你还是高贵的皇室公主。”
  谢及音闻言冷笑道:“与其指望我做王家的公主,不如你我就此和离,你直接去做王家的驸马,岂不是更直接?”
  崔缙道:“我若是为了自己,何必千里迢迢跑来建康,我这是为了你。”
  “不必,”谢及音直言拒绝了他的好意,对岑墨道,“送客。”
  崔缙被赶出了宅子,万般无奈,只好去忙另一件事――找谢及姒打听玉玺的下落。
  太成帝死后,玉玺至今没有找到,他既然没有将玉玺交给卫贵妃来保小太子登基,那很有可能是交给自己的女儿带出了皇宫。因为谢及姒自幼更得太成帝的宠爱,所以崔缙倾向于怀疑玉玺在谢及姒手里。
  他对谢及姒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打听到她置办的宅子后,直接带人闯进她家中,乱翻乱砸一通,拎起她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威胁她交出玉玺。
  谢及姒又恨又怕,泪眼哭诉道:“我以父皇的在天之灵起誓,他不曾将玉玺交予我,那时我已嫁到卫家,一举一动都受卫时通监视,就算父皇敢给,我也不敢要……青云哥哥,你要相信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伤心,又动之以情,倾诉了一番青梅竹马的故情。崔缙见她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十分情切,心中已有动摇,再加上确实没有翻出玉玺,虽心中不愿,但也不得不信。
  谢及姒低泣道:“我若得了玉玺,必然会交给青云哥哥,否则我一介女流,要玉玺做什么?”
  崔缙神色转缓,“那你觉得先帝还有可能把玉玺交给谁?”
  谢及姒闻言一顿,心中想到了一种可能,忽而冷笑了几声。
  “青云哥哥是不是忘了,父皇还有一位公主。”
  “你说嘉宁?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及姒抹了抹眼泪,越想越觉得事情如此,“若是玉玺不在皇姊手中,她何必要赚爱民如子的名声?王家六郎又何必放着洛阳的皇位不争,千里迢迢护送皇姊到建康?眼见着南晋就要打过来了,皇姊却不慌不忙,不急着逃难,必然是因为她手里捏着玉玺,知道王六郎早晚会来救她,青云哥哥,你说是不是?”
  崔缙实在不愿相信这种可能,他想不通,若是玉玺真在谢及音手中,她为何不交给自己的驸马,反而要交给王瞻一个外人?
  谢及姒殷切地望着他手里的襁褓,女儿正因受惊而放声大哭,她急声道:“青云哥哥若是不信,一试便知,若是玉玺真在皇姊手中,出了事,她一定会首先带上玉玺的!”
  闻言,崔缙心中一动。
第63章 寻她
  建康城中出现了小股流匪, 有人说是南晋派来的探子,有人说是胡人逃窜的骑兵。他们白日扮作平民隐匿城中,夜晚则纠集作乱, 打家劫舍,杀人放火。
  他们常在嘉宁公主的宅邸附近活动,岑墨请建康的官员一同肃清流匪,却不知道崔缙早已暗中买通,于是他们故意透露假消息给岑墨, 将他从公主府中引开, 谢及姒趁机以拜访为由,将崔缙的手下带进了谢及音的宅邸中。
  是夜, 月上中天, 谢及音心中无端感到不安,让识玉在身旁作伴。
  “这么晚了,岑墨还没回来吗?”
  识玉道:“城官酉时来找岑中尉,说在城西发现了流匪的踪迹, 邀他同往捉拿, 无论捉到捉不到,按理说都该有动静了。”
  两人正疑惑间, 忽闻前宅起乱, 家中仆役高声奔走,说是着火了。
  “好端端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识玉要起身出去查探,谢及音喊住了她。
  “别去!这动静不对,好像是流匪闯进来了!”谢及音从窗口往外探了一眼, 当机立断拉起识玉,“今夜这乱子十分蹊跷, 咱们从后门出去避一避,玉玺交给你带着,我先走,你后走,待安全后淮清桥碰面。”
  识玉收了玉玺,小心藏进怀中,叮嘱她道:“殿下带几个护卫,万事小心!”
  谢及音如今谁也不敢信,建康不比洛阳,没有皇权护着,公主的身份只是一张漂亮却单薄的白纸,若是护卫中有人起了歹心……
  她匆匆戴上一顶幂篱,趁前院还没乱到后院,孤身绕去了后门,一口气跑出了这座宅子。
  崔缙有心要算计她,不仅安排了流匪在她宅中生乱,也早早命人盯好了后门,谢及音前脚出了公主府,崔缙后脚就骑马追了上来,将她团团围住。
  见来者是他,谢及音面现薄怒,“你不回洛阳去,在建康折腾本宫,觉得很有趣么?”
  “我非故意与殿下为难,就算你不想随我回洛阳,至少把玉玺交给我,”崔缙下马走近她,朝她伸出手,“怀璧其罪的道理,殿下应该明白。”
  听他提到玉玺,谢及音心中一沉,面上仍强作镇定,试探他的态度,“什么玉玺,本宫从未见过,你莫非是想找个借口刻意为难?”
  崔缙望着她道:“殿下不愿承认,可敢让我搜身?”
  “你混账!”
  谢及音勃然作色,心中却有了底,庆幸自己一念之间将玉玺交给了识玉。
  她骂崔缙道:“就算父皇死了,大魏亡了,你要改头换面去奉承新主子,也该对本宫放尊重些!”
  崔缙垂目淡声道:“殿下别忘了,你我本就是夫妻,我亲自为殿下搜身,已是对你的敬重。”
  他让手下人都背过身去,示意谢及音抬起胳膊,沿着她的袖子将她全身搜了一遍。她生得玲珑,穿的单薄,身上确实没有能藏住玉玺的地方,崔缙心中大失所望,欲为谢及音整衣衫,却被她嫌恶地一把推开。
  “找到玉玺了吗?”
  崔缙打量着她,“殿下莫不是走得匆忙,未带在身上?”
  谢及音冷声道:“你将本宫的宅子一把火烧了,再慢慢进去找便是。一块破石头,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折?”
  “是啊,玉玺毕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殿下圣名在外,”崔缙不想落个两头空,见谢及音孤身一人,心中另起他意,“请殿下就此随我回洛阳吧,您的公主府可比这破宅子气派多了。”
  他让人寻了辆马车,当即将谢及音逼上车,不打算在城中耽搁,准备连夜出城,平明时分再找地方投宿。
  谢及音未料到这一出,心中暗道糟糕,若是被这样绑回洛阳,可真就成了王铉登基的筹码。
  她在马车中折腾不止,软硬兼施,奈何这回崔缙铁了心要带她走,警告她道:“殿下乖乖随我回洛阳,你我夫妻尚能举案齐眉,你孤身留在建康,未必能等到王瞻,说不定会先做了南晋的俘虏。”
  他们离开建康后渡过汜水,准备抄近路前往洛阳,他们前脚离开,后脚裴望初就带人赶到了建康。
  经过一夜的混乱,宅邸的大火终于被扑灭,识玉哭着跑回来,说是弄丢了公主,岑墨急得目眦欲裂,正要带人去城中各处搜寻,忽闻有人在门前下马,出门一瞧,竟是死而复生的裴七郎。
  裴望初顾不得与他们解释,一边派人到城中寻找,一边向识玉和岑墨询问昨夜的情形,听说岑墨抓到了两个混进宅邸的流匪后,他冷声道:“找处僻静的屋子,我来审。”
  整座宅邸都能听见那两人凄厉的喊声,混着皮肉的血水一盆盆从屋子里端出来,半个时辰后,裴望初推门走出,一边擦手上的血一边对岑墨说道:“他们不是流匪,是直接听命于郡守的私兵,我给你两千骑兵,你到郡守府去把那狗官抓来。”
  岑墨一愣,“直接抓?”
  “两千人不够么?”
  “够了,我这就去。”
  为了殿下的安危,抓几个官匪勾结的狗官算什么。
  岑墨领兵直奔郡守府,裴望初在宅邸各处转了两圈,待见了谢及音昨夜倒扣在茶案旁的书,他只觉喉中发紧,太阳穴一阵乱跳。
  若是他脚程再快一些,昨夜就赶到建康,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懊悔和惊慌激起经脉中潜藏的躁意,裴望初双眼渐渐泛起猩红,突然拔出佩剑,一剑将那石案劈成两截。
  郡守正在家中盘挲崔缙送他的一箱金元宝,洋洋得意地等着王司马登基后得到提携,不料被人围了府邸,连救兵都来不及搬,就被拎到了嘉宁公主的宅邸中。
  他不认得那玉面冷寒的公子,却险些被他活活掐死,就连岑墨在旁都变了脸色,一边上前掰他的手一边冷喝道:“知道什么快说出来,难道真不想活了吗?”
  郡守被掐得脸色发紫,抵在他腹间的剑刃已经戳破了皮肤,听说要将他的心和肝活活剖出来,郡守吓软了腿,忙不迭指着那箱金元宝道:“是崔驸马!他要本官配合他!”
  “他人在哪儿?”
  “昨夜出城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噗呲一声,长剑穿心过肺,将他捅了个对穿,郡守血溅三尺,双眼圆睁地倒在了地上。
  裴望初将长剑抽出,用衣角缓缓擦掉脸上的血。
  他这副样子实在叫人心惊,识玉在一旁吓得不敢喘气,岑墨将她护到身后,正要劝裴望初冷静些,忽听他问道:“你会守城吗?”
  “守……城?”
  “建康有五万屯兵,再给你两万精兵,若是南晋打来,守住建康……在确认殿下的安危之前,大魏还不能乱。”裴望初将佩剑收起,沉声道:“崔缙必会带殿下回洛阳,我带人去追。”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