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
只着中衣的谢及音突然扑进他怀里,一边仰面吻他, 一边抽解他的衣带。
裴望初揽着她的腰往上提,轻声提醒她道:“明日是大婚, 殿下。”
“明日要,今日就不要了吗?”谢及音勾着他的衣带,屈指点在他心口,“明日绾发,今日就不绾了吗?你昨夜还说要一辈子为我绾发,你若是走得早,要本宫一辈子披头散发么?”
这话听得裴望初极受用,他绕起谢及音的一缕长发,安抚她道:“那我为殿下绾发到一百岁,好不好?”
“自然是好,”谢及音描着他的眉眼,又絮叨了一遍,“你要惜命啊,巽之。”
“只要殿下怜我,我就惜命。”
情至浓处,风吹帐中,低声絮语,暗香浮动。
和他在一起,总教人觉得食髓知味,明明昨夜在公主府一回,在德阳殿中一回,明日又是大婚,可今日还是越了界。
谢及音脸上红韵犹存,她惫懒地靠在裴望初怀里,有些担忧地问道:“这段日子如此放纵,会不会对你的身体不好?”
裴望初低声道:“只要殿下受得住,我就受得住。”
“我是认真在问,你从前服用了那么多丹药,不是该好好调养吗?”
“殿下知道如何调养?”
谢及音轻轻摇头。
裴望初缓声在她耳边说道:“砂毒淤积,在疏不在堵。《素女经》有云:阴阳交接,爱乐弥合,是精气通畅之正道。殿下怜我,是在帮我。”
谢及音似信非信,“《素女经》中……真这么说?”
“《素女经》、《千金方》、《皇帝内经》,自幼入天授宫的弟子,必早早熟读这些医道经论。房中术是男女同修的养生之道,殿下若不信,我将原籍找来给你看。”
谢及音并非不信,她只是从前未接触过这些东西,有些惊讶。更不知表面上光风霁月的裴七郎私底下有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心肠。
原来她贪求不知餍足都是他的过错,亏她还在心中暗暗反思。
思及此,谢及音抬手拧住裴望初的耳朵,因羞恼而微怒道:“你这些手段,若是生在后宫女子身上,是要被问罪杖毙的。”
“嗯……殿下要杖毙我?”裴望初的手落在她小腹上,“算算日子,癸水快要来了,若是这回不疼,也有几分我的功劳,为何不赏反罪?”
谢及音微愣,松了手,“此事会缓解癸水的疼痛?”
裴望初握住她的手腕,以指腹切脉,凤目半阖道:“殿下有体寒之症,也需要悉心调养,你若不喜欢喝药,我以房中术教你。”
以房中术……教她?
裴望初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暖热的气息如兰如麝,十分勾人。待谢及音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只觉后脊一阵酥麻,脑中嗡然作响。
这回是真的恼羞成怒,谢及音抬手拧他的脸,“你这是哪里学来的下流手段,也敢拿来调戏本宫,本宫要让人把你绑到石头上沉塘!”
“又是杖毙又是沉塘的,伺候皇后娘娘可真不容易,”裴望初笑她脸皮薄,“殿下若喜欢我古板一些,也不是不行,可殿下自己想想,真的喜欢吗?”
谢及音听不下去了,卷起被子将自己全部蒙住,听他隔着被子笑,想起他刚才的话,身体竟有了些反应,不免觉得更生气了,遂冷不防伸出腿,将他踹下了床。
登基大典同时立后一事,准备仪典的尚书省中早已悄悄传开,除了谢及音被瞒到前一天才知道,洛阳城里有些人脉的世家早已对此心照不宣。
新帝是个心思内敛、喜怒不显于面的人,明明和若春风,却总让人惴惴不安。众人揣测圣心如猜天意,须得有望风识雨的本事。唯在立后一事上,新帝昭示了光明磊落、毫不避人的爱意。
他要立前皇室谢氏的公主为后,要她掌凤玺不够,还要让她掌大魏国玺。
他要定年号为“永嘉”。
这毫不遮掩的帝王情意如同话本中的传奇故事,惹来歆羡,也惹来流言蜚语。裴望初本不想让她听见,但谢及音并不避讳这些。
“昔我为公主时,尚不惧人言,今我将为大魏皇后,居万民之首,受人议论更是应当,又怎会将一二质疑放在心上?”
她微微笑着望向他,阳光在她眼中碎若星辰,她温言安抚他道:“巽之,你已是帝王,胸怀要放得宽和一些。”
崔夫人听闻立后的事后,如一盆冷水浇彻心头。
古来虽有二婚的皇后,却从没有活着的前夫,何况她儿子崔缙不仅是嘉宁公主的驸马,而且曾经羞辱过新帝,此番必是凶多吉少,恐怕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廷尉司的监狱中灯火幽暗,在曾经关押裴七郎的地牢里,如今正关押着崔缙。
他闭眼靠在满是血污的墙上,听见不远处的狱卒在讨论新帝立后的事,说永嘉帝要为了他的皇后大赦天下,免除白丁之家三年赋税。
他的皇后……他的皇后么?
一阵闷疼直逼心口,崔缙从怀中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信纸,这是他收到的关于谢及音最后的消息,是她让他母亲探视时捎给他的和离书。
同在洛阳,她不愿相见,甚至和离书上也只有冷冰冰的一句话:夫妻五载不睦,今断此姻缘,从此山行山道,水归水路,一别两宽。
任崔夫人如何恳切哭求,崔缙始终不愿在和离书上署名画押。
那是他的妻,是亲口答应过要与他一同远遁的妻,她骗他伤他如此之深,如今竟连一个身份都不想留给他,凭什么?
廷尉司灯火骤然大盛,方才还在议论永嘉新帝和皇后的狱卒们,此刻皆噤声跪伏在地。
牢房的栅门被推开,逆着光,崔缙看见身披玄氅的裴望初走进来。
新帝从容睥睨的气势叫人不敢专注在他清逸的眉宇间,廷尉卿弓着腰,命人搬张软椅进来,新帝淡声道:“不必,都出去。”
牢房中只剩下他与崔缙,裴望初说道:“当年青云兄没能杀了我,如今这苦果,反倒落在了自己身上。”
崔缙冷嗤,“暗中翻覆的小人,真当自己是英雄吗?”
“或是或不是,我不是来向你求认可的,”他的目光在崔缙身上扫过,“数日前,殿下曾托崔夫人带来一封和离书,青云兄署好名了吗?”
崔缙道:“我不会签和离书,纵你要立她为后,也是强占他□□,名不正言不顺。”
“我不是以大魏新帝的身份来见你,若非必要,也不愿仗势欺人。否则传到袁先生耳中,叫他知道同门相残,我实惭愧。”
裴望初垂眼睨着他,眼神中似有同情,“我是以阿音夫君的身份来见你的。”
崔缙闻言怒声道:“不过是当年捡来的奴才,你算她哪门子夫君!那和离书我绝不会签,纵你杀了我,她也该为我守寡,我们也能做来世的夫妻!”
裴望初闻言轻笑,“别说得我仿佛在棒打鸳鸯,青云兄心里清楚,当年你在谢家桃花宴上说的那一席话,已注定了你与她绝做不成夫妻。”
“若你不承认我与她是夫妻,若你真的不在乎,何必眼巴巴跑来廷尉见我,”崔缙一嗤,他不信裴望初会不介怀,“我也曾与她日日夜夜,我们做过夫妻,这是你改变不了的事。”
裴望初蓦然抬眼看向他,“那和离书,你签是不签?”
“不签。”
“为了崔夫人,也不肯签么?”
“你当然有能力对崔家做任何事,”崔缙冷笑,“只要你不怕被阿音知道,她若是知道你要害崔家,当年会救你,如今就会救我。”
这话听着着实刺耳,裴望初提醒自己不要被他言语挑拨,然而事关谢及音,他的情绪总是有些难以控制。
他朝守在外面的廷尉卿招了招手,“去按着他把那和离书签了,若他执意不从,就把他的手剁下来再签。”
廷尉卿上前,崔缙怒而挣扎道:“裴望初,你好得很!阿音若是知道,必然会鄙夷你!”
正此时,狱卒匆匆走进来,先报与廷尉卿,廷尉卿脸色一变,忙低声对裴望初道:“禀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裴望初转身朝外面走去。
两人在过道里相遇,裴望初迎上去,“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及音道:“我倒要问问你,不是说去宣室殿看章奏么?关于明日的朝仪,王旬晖找不见你,只好找到了我这儿。”
“那你怎么找到了廷尉?”
谢及音双眉微挑,“怎么,你要审我?”
裴望初垂目道:“不敢。”
谢及音抬步往里走,裴望初欲拦又止,听她问道:“他还活着吗?”
“谁?”
“还能有谁,自然是崔缙。”
裴望初解释道:“我没把他怎么样,是有事到廷尉司,顺便过来看了一眼。”
“是吗。”谢及音不置可否,抬步走进去,看见崔缙正被人压在地上,手中强行握着毛笔,要逼他在和离书上签字。
谢及音叹气道:“不必如此,放开他吧。”
廷尉卿看向裴望初,裴望初忙道:“听皇后的,看我做什么。”
廷尉卿放开了崔缙,将那和离书捡起呈上,谢及音接过后看了两眼,抬手将它撕成了碎片。
裴望初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拢起,她的这一举动似乎令崔缙看到了希望,他颤声问道:“阿音……当初你我走散,是不是有人掳走了你?你是不是为人所迫……”
“我不是来与你叙旧的,”谢及音眉目平和地看着他,“我是觉得,确实不该给你和离书,所以特来讨回。”
身后有一只手突然握住她,谢及音却将手抽出,然后从袖中取出另一张写了字的纸。
“本宫曾为大魏公主,你是驸马,本宫不想与你过了,当给你休书,而非和离书。君臣有别,你我之间没什么可和的。”
宣纸飘落在崔缙面前,纸上仍是那句冷漠无情的话,纸头却由“和离书”改成了“休书”。
她说她是君,所以要休了他……
谢及音缓声道:“随你签不签字,你我之间,从此再无纠葛。”
第75章 登基
廷尉卿跪伏在地, 送走了这两位不期而来的祖宗。
春夜的风乍暖还寒,吹动朱轮华盖车的帷幕,车檐四角悬着金铃, 随着马车行进叮当作响。
裴望初坐在谢及音身侧,阖目无言,他静静听着这金铃声,心中的思绪也随之起起伏伏。
待回了宫中,谢及音前往椒房宫, 裴望初跟过去, 她仍是这样一副若无其事又不愿理他的模样,催他到德阳宫去准备明天一早的仪典。
裴望初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 不敢贸然以花言巧语招惹她, 故站在她身后道:“若非你刚刚去得及时,崔缙恐要伤筋动骨,你救了他这一回,他若是能想通, 心里必会记你的好。”
谢及音正在净面, 一听这话,有些恼怒地扔下帕子, “七郎这意思, 是怀疑我为了他跑到廷尉司,一纸休书是为了保他性命?”
裴望初不言, 倒像是有几分默认。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谢及音轻声刺了他一句,不想理会他这无理取闹的模样, 转身去内室安寝。
过了约一刻钟,隔着半朦胧的纱织屏风, 仍见他长身玉立杵在外面的影子,孤零零的没人理,怪可怜的。
谢及音翻了个身,望着那影子许久,终是从床上坐起,清了清嗓子,“你进来吧。”
屏风侧的落地宫灯明暗一晃,裴望初绕过屏风,走到她面前来,见她懒得抬头,遂屈膝跪在床前,教她垂目就能看见他。
只听他轻声问道:“你不高兴我去廷尉司,是不愿见我为难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谢及音又好气又好笑,“若说你愚笨,你能猜出我心中不悦,若说你聪明,你偏又能庸人自扰。我与崔缙关系如何,你从前在公主府中,看得还不够分明么?”
适才在廷尉中,她要拿休书给崔缙时,这人像是被下了降头,慌里慌张就来拉她的手。
谢及音声调里有三分不虞,“天底下的男人死绝了吗,你就这般低看我?”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确实愚蠢,没有辩白的余地。裴望初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是我关心则乱,一时糊涂,不值得殿下为此生气,该受责的人是我。”
“是呀,你是该受责。”
想起今夜去廷尉司的初衷,谢及音气不打一处来,揪着他的耳朵叫他贴过来,低声训他:
“明天是什么日子,那廷尉司又是什么地方?新朝伊始,钦天监费尽心思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尚书省上下为了登基大典如履薄冰,生怕出一点错,你倒好,一点忌讳都不讲,大张旗鼓跑到廷尉司去蹈践血光,真不嫌晦气!”
耳朵被拧得火辣辣得疼,然而这句句关心都落在了他心坎上,“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裴望初与她贴得极近,目光向下一垂,扫过她的朱唇。
“殿下的耳提面命,我记下了。”他低声说道。
他认错态度倒是好,谢及音敛了脾气,松了手,转而轻轻揉按他发红的耳垂,“你是帝王,动如千钧,下回不能这般任性。”
裴望初握着她的手抚在脸上,问她道:“今日那封休书,殿下是为了我才写的,是不是?”
谢及音没有否认,“不然这么冷的天,我何必往廷尉司跑一趟,你当我是你,天天记挂着崔缙那个混账?”
纵然是奚落也格外悦耳,裴望初问她道:“那殿下想如何处置崔缙,一直关押在廷尉司中吗?”
提到此事,谢及音半晌不言,似是犹豫不决,又似不忍开口。
“我明白了,”裴望初不忍见她蹙眉,“这件事交由我去做,你不要过问。”
“等等,”念及崔夫人已丧夫,膝下仅有这一个儿子,谢及音终是不忍心她再丧子,遂劝道:“他是有些过错,但罪不至死,你既然要大赦天下,不必将此事做得太绝。”
裴望初面上从善如流,“好,此事听殿下的。”
堵在心里的一口气顺了出去,谢及音扶他起身,“起来吧,地上凉,再耐穿的锦衣也禁不住你这般磋磨,若是你衣服磨破了双膝,堂堂帝王,叫外人怎么看我?”
“皇后娘娘体谅,下回先给我预备个垫子。”
“听你这话,已经想好下回要怎么得罪我了?”
“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是仗着吃透了我,不会真与你翻脸罢了。”谢及音轻哼。
更出格的事都做过,他也就面上装得宜人,其实心里从不怕得罪她。
她让他坐在床边,将裤子卷至膝弯处,看了一眼他的双膝,只跪了一会儿,没有留下淤青。
“没什么事,回去吧。”
正欲倾身靠近她的裴望初闻言微怔,“去哪儿?”
“德阳宫呀,明早寅初就要起床准备,我这儿尚忙不过来,你赖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