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不行。
皇后这钉子一碰,大家心里都明白了,敢情圣上心里早就有了自己的人选。
而这个人选,就是他陆元成。
圣上钦点他办差,天降馅饼,人人称羡。可陆元成心里却明白,接了这个差事,等于是抢了太子的风头,也打了皇后的脸,成了众矢之的。
可圣上金口玉言,他不能拒绝。既然不能拒绝,那就索性做一个漂亮的活。
正所谓遇事不怕事,怕事难成事。艰难险阻是明摆着的,可事到如今他只能迎难而上。
这是他成年以来第一次办差,说不忐忑是假的,但除了忐忑也有兴奋。他可不想当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他也想做出一点成绩来证明自己。
怕底下人糊弄他年轻不知事故,也怕别有用心的小人使坏,他事事亲力亲为,丝毫不敢懈怠。
贵为皇孙,却礼贤下士,勤恳办差。众人果然不敢欺他年轻瞎糊弄,个个尽心办事。连那些别有用心之人,见无机可乘也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如此在工地忙了一整天,直到掌灯之时,陆元成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王府。
刚到家就有下人禀报,说太医院的沈清早已等候多时。
他立刻下令。
“快请他到书斋见我!等等……小安子,你亲自去请。”
小安子领命。
回到书斋,也没心思更衣梳洗,陆元成把屋里伺候的人悉数赶出,自己一个人在书斋来回踱步。
就这么走了三四圈,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沈大人,当心脚下,奴婢给您掌灯引路。”
于是赶紧到书案前坐下,收拾起脸上的焦急。
“小王爷,沈大人到了。”小安子在外禀告。
“进来吧。”
于是小安子开门,沈清手里提着一个包裹,迈步而入。
“下官沈清拜见小王爷。”
沈清要行礼,陆元成赶紧一摆手。
“不必拘礼。小安子,你出去候着,不要让闲杂人等打搅我和沈大人。”
“是。”小安子领命出去,顺手还关上了门。
等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沈清,陆元成这才发问。
“怎么样?是不是查出了什么?”
沈清点了点头。
陆元成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书案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
其实他心里还是抱着侥幸,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可如今侥幸已经落空,那就只能直面真相了。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
沈清沉吟片刻,把手里的包裹打开。里面正是他送过去的锦盒,盒子里装的也依然还是那碗莲子羹。
“王爷容禀。这莲子羹我已经细细查验,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物。”
第十三章 :宜女不宜男
“不同寻常之物?此话怎讲?”陆元成不解了。
沈清给他解释。
“寻常做莲子羹惯用之物便是莲子,百合,银耳,冰糖诸如此类。但王爷您给的这碗莲子羹,却还额外多了一味药材。”
“药材,什么药材?”一听这话,他眉头皱的更紧。是药三分毒,药这东西可不能乱加。
“香附子。”
“香附子?这东西……有毒吗?”
沈清摇摇头。
“香附子乃是一味滋阴补肾的良药,并没有任何毒性。”
听到没有毒性,陆元成暗暗松了口气。可观察沈清的神色,似乎还有未尽之言。
“莫非此物和莲子银耳等物相克?”
沈清依然摇摇头。“并不相克。”这可就真奇怪了。
“那照你的意思,这莲子羹并没什么问题咯?”
沈清还是摇摇头。
这下陆元成无语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问题?赶紧给个痛快话!
见小王爷急眼了,沈大人赶紧揭开谜底。
“启禀王爷,这香附子虽然是滋阴补气的好物,可历来都只给女人用,给男的用有些不妥当!”
“怎么不妥当?”陆元成问道。
“女子属阴,香附子可补阳气,阴阳调和,自然相宜。男子属阳,用香附子滋补,那就是烈火烹油。虽一时能有旺盛之相,可也是寅吃卯粮。天长日久,阳气过度损耗,反而不美。”沈清解释道。
“原来如此!”陆元成低声呢喃。
然而弄清了莲子羹的蹊跷,他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按照沈清的说辞,小厨房做莲子羹多加一味香附子,虽不寻常倒也有理。
他母亲鲁王妃多年来为王府繁衍子嗣,操持内务,劳心耗神,正有气虚之相,吃点药膳滋阴补气很合适。
可小厨房把这样不宜男子食用的点心送到他这里,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无心之举,那这就是一场误会。跟母妃说一声,叫那边以后注意些就是。
可若是有意为之……他的眉头不由越皱越紧。
到底是谁授的意,又是安的什么心,那可就大有文章了。
更令他坐立难安的是,小厨房往他这里送点心不是一回两回,这回是加了料的莲子羹,那上一回的藕粉有没有加料呢?再上一回的香米羹有没有加料呢?成年累月,他吃了那么多点心,谁知道里面有多少是加了料的,亦或是全部加了料……
越往下想,他后背脊就越是发凉。
眼瞅着这位小王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沈清赶紧低头抱拳。
“王爷,明日下官还要早起去太医院点卯,就先告退了。”
陆元成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好,你去吧。小安子,代我送送。”
小安子领命,送沈清出去,留下他一个人在书房,定定的看着桌上这碗莲子羹。
等小安子再次回到书房,只见桌案上那碗莲子羹已经不见踪影,而自家主子也恢复了往日风淡云轻的神情。
暗暗松了口气,上前伺候。
“主子,奴婢伺候您梳洗更衣。我这一路过来,瞧见厨房灶头留了火,已经嘱咐他们为您备膳。”
陆元成点点头,起身让他伺候。
才刚梳洗更衣完毕,就听到外面伺候的小太监禀告,说赵嬷嬷来了。
陆元成微微皱眉,随即掸了掸衣袖道。
“让她进来吧。”
赵嬷嬷满脸带笑,进了书房就立刻规规矩矩的行礼。
“老奴给少主子请安。”
她身后跟着的丫头也赶忙屈膝行礼,却不是她常带的那个银杏,看着面生。
“嬷嬷快请起。”陆元成抬了抬手,悠然自得的坐下。
见陆元成盯着身后这个陌生丫头,赵嬷嬷赶紧解说。
“这是老奴的一个干闺女,叫红杏。王妃瞧着这孩子模样还成,人也规矩,就留下她在府里当差。”
不管是银杏还是红杏,陆元成都没什么兴趣。
赵嬷嬷见他不感兴趣,就赶紧把这丫头手里提着的食盒端上前。
“王妃娘娘听说少主子你刚回来,还没用膳,特意嘱咐小厨房做了几道您家常爱吃的小菜让老奴送来。”
说着就打开了食盒,果然都是他平常爱吃的几道小菜,还有一大碗熬的稠稠的香米粥和一小蝶玫瑰松糕。
这要是往日,陆元成只怕肚里的馋虫都勾起来。可今时今日,看到这些好吃的好喝的,他却没来由心里发慌。
他不敢去想自己心中到底在害怕什么。
心绪万千,但脸上并不显露。
“小安子,摆饭。”
小安子领命,从赵嬷嬷手里接过食盒,到里面小桌上摆饭。
摆完了出来,就听自家主子再次开口。
“有劳嬷嬷,夜深露重,嬷嬷回去且小心。小安子,替我送送嬷嬷。”
没想到这么快就打发自己回去,王妃交代的一些话她都还没来得及说。赵嬷嬷张嘴想说,可陆元成根本不给她机会,自顾自起身,往里间去了。
旁边小安子低着头催促。
“嬷嬷,请。”
赵嬷嬷没得办法,只能带着干女儿红杏离开。
把赵嬷嬷送出跨院,小安子心里挂念这自家主子还没吃饭,就匆忙忙的赶回来伺候。结果到了书房,却发现自家王爷好端端坐在书案前看书,根本没有开饭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见这奴才傻愣愣的站着,陆元成挑起眼皮。
“愣着做什么,你去把里面那些东西都收拾了。”
“啊?主子您……不用饭了?”
“你不是叫厨房给我备膳了吗,我吃大厨房的。”
“为什么?”
“问那么多为什么干嘛。还不快去!”
“是,奴才多嘴,奴才这就收拾去。”眼看自家主子脸色发紧,小安子赶紧缩起脖子,过去收拾。
方才怎么摆开的,现在就怎么收拾起来。他把收拾好的食盒摆在花桌上,又扭头出了书房,直奔大厨房要膳去。因为心里着急,这一来一回都是跑着的。等再次回到书房,已经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主子,饭,饭来了。”
瞧着他这副辛苦忙碌的样子,陆元成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
“摆饭吧。”
秉承食不言寝不语的教养,陆元成默默无言的吃饭。
虽然他平时吃饭就是这么沉默,但小安子还是明显感觉到自家主子今天更沉默,显然是心里有事。
第十四章 :再查王妈
大厨房的饭菜自然比不得小厨房的精致可口,再加上心里压着事,陆元成只是随便扒了两口就放下碗筷。
这让小安子越发肯定主子有心事。
轻手轻脚的把桌子收拾了,这忠心的奴才就安安静静的站在旁边,守着他的主子。
陆元成不声不响的喝了半盏茶,随后抬起头。
“小安子,你去小厨房把那个做点心的王妈给我叫来。”
“是。”小安立刻领命。
路上他还想,上一回骗王妈说小王爷叫她去,是点心用的好,有打赏。他随口一说,给婆子一点甜头,省的胡思乱想。
这回小王爷又叫王妈,他已经肯定,绝对不是点心用的好。不说今天送来的玫瑰糕,就是上回送来的莲子羹,王爷都一口没吃。
看这架势,是点心不好。
一想到王妈当差不利,小安子就怒气冲冲,一脸兴师问罪的跑到小厨房。
“王妈?王妈出来。”
喊了两声,里面立刻跑出一个婆子,满脸带笑的作揖。
“哟,是安公公来了。公公快到隔壁去,这里油烟重,隔壁干净。”
“少废话。我问你,王妈呢?”
“王妈?哪个王妈?”
“会做点心的那个。”
“哦,她呀。她昨儿发了痢疾,赵嬷嬷嫌她不干净,让家里人赶紧领回去养病了。”
发了痢疾,已经回家去了,这可让他怎么交差?小安子伸手掩鼻,皱起眉。
“那今天送来的点心是谁做的?”
“今天的点心?”
“就是那玫瑰松糕。”
“这玫瑰松糕怎么了?这可是得月楼新出的点心方子。”
“得月楼?”这怎么又扯上个得月楼,小安子不解了。
婆子赶紧给他解释。
“安公公容禀,这得月楼前一阵出几样新鲜玩意,老板巴结咱们王府,就巴巴的送来孝敬。王妃用着还行,就留了方子。这玫瑰松糕就是其中之一,就是不知这点心哪里不合意?我们可都是按着方子做的,一点不敢偷工减料。”
玫瑰松糕哪儿不合意,这小安子怎么知道。反正小王爷看了之后一口都没吃,那肯定就是不合意。
找不到王妈,那就把眼前这个婆子拉去顶缸。
这婆子是小厨房的管事,叫张妈。小王爷要问话,张妈也不敢不去。一路缩着脖子,忐忑不安。
到了跨院书斋,小安子让张妈在廊下候着,自己先进去禀告。
得知王妈已经离开了王府,陆元成喝茶的手顿了顿。再听到今天的点心是得月楼的方子,他就彻底放下手中的茶碗。
“叫她进来吧,我问她几句。”
小安子偷偷看他脸色,平平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但毕竟是伺候久了的,这奴才心里明白,自家主子是越是事大越平静。
不过他想不出,这小厨房做饭做点心的婆子能给王爷惹出什么事。办差不利,罚她们月钱,再打几个板子,或者直接赶出去就行,多大点事。都不劳主子操心,主子一个眼色,底下人就能办得妥妥当当。
张妈战战兢兢的进了书斋,噗通就跪下,头都不敢抬。
“你就是张妈,听说你是小厨房的管事?”
“是,老奴就是张妈。”
“那个王妈是专门做点心的?”
“是,王妈在小厨房专管做点心。”
“她在小厨房做几年了?”
张妈一听小王爷问来问去,都是绕着王妈,似乎跟自己没关系,心中的忐忑就下去大半。
“回,回少主子的话。王妈是两年前进来的,她原是得月楼一个大师傅的老婆,后来男人得病死了,她膝下无儿无女,在京城也没什么亲眷,索性就自卖自身进了咱们府里。因点心做得好,得了王妃的赏,赵嬷嬷索性就把她提到小厨房,专门伺候王妃娘娘和少主子,小主子们。”
听到这里,陆元成挑了挑眉。
“你说这王妈死了男人又无儿无女,在京城也没什么亲眷。那她得了痢疾挪出去回家,回的是哪里的家?”
这话问的张妈愣住。
“这……这老奴就不知道了,兴许是什么认了什么干亲吧。”
见这老奴也不知底细的样子,陆元成又调转话头。
“好好的人怎么就得了痢疾?发病之前,这王妈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张妈想了想。
“回禀少主子,那王妈发病之前……没瞧着有什么不对劲的。哦对了,那天夜里这婆子得了少主子您的赏,还乐呵的跟我们显摆呢,瞧着挺精神的。可惜乐极生悲,隔天就上吐下泻。赵嬷嬷嫌她腌H,又怕这病会过人,赶紧就叫人把她挪出去。连她住的屋子都叫我们洗了三回,屋里的东西能扔的扔,能烧的烧,都给收拾干净了。现在那屋也不住人,就锁着呢。”
听到这里,陆元成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
“原来如此。行了,你回去吧。小安子,给她赏钱。”
小安子没想到主子明明是不高兴,却还给这帮狗奴才赏钱,心中不平。
张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趟来就是简简单单回话,不但没受罚,还有赏钱。府里下人们还传这小王爷脾气大,不好伺候,可见也是不真的。这位少主子,是有点冷面无情的样子。但也绝不是无理取闹,刻薄奴才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