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闭着眼默默祷告的时候,昏迷的老皇帝缓缓睁开眼。
“阿敏?阿敏在哪里?”一睁眼就喊叶敏。
容天乔吓了一激灵,连忙睁眼,硬着头皮回答。
“陛下,我在这儿呢。”
老皇帝混浊的双眼终于聚焦到她脸上,好一会才把她看清,缓缓松了口气。
“你怎么又叫朕陛下了?叫三郎。你不叫朕三郎,朕心里就难受。”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她也就麻木了。
“三郎。”三郎就三郎吧,反正这里也没别人。她就当是哄一个糊涂老人开心,也算是为男女主分忧了。
“阿敏……”老皇帝还想继续跟她说话。
可听到陛下再次醒来,素念赶紧带着方老太医上前。
“陛下,您醒了,让方老大人给您号号脉,看一看吧。”
老皇帝看看他,又看看方老太医,突然就发起脾气,一甩手道。
“朕没病。”
这一甩手就差点打到灯台,还是素念眼疾手快,伸手去档,把老皇帝的手轻轻托住。
他托着手,就着灯火,老皇帝这才看清了自己的手,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朕的手?朕的手怎么成了这样?”
青筋暴起,骨瘦如柴,蜡黄的干皮上藏不住的褐色斑纹,这是一双典型的老人的手。原本养尊处优之下,这手还能再好看些。可如今蛊毒侵蚀,血肉耗尽,尽显老态和颓相。
“都是老奴的不是,怕灯火太亮晃人眼,这才叫他们撤了几个大灯。奴才这就让他们多点几个大灯,让屋里亮堂些。”知道老皇帝最怕老和死,素念赶紧一边睁眼说瞎话,一边轻手轻脚的把老皇帝的胳膊塞回被子底下去。
可老皇帝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睁着眼定定看着天花板,低声道。
“扶朕起来。”素念愣一下。
“陛下……”他的意思是您现在身体情况不佳,应该躺着静养才对。
可老皇帝心里却想的不是静养,而是自己身为九五至尊的威严。
“扶朕起来!”声音没有加重,可语气更添威严。
素念打了个激灵,连忙跪地上前,把老皇帝从榻上搀扶起来。
“拿镜子来。”
这一回素念不敢再迟疑,立刻取了铜镜,双手捧到他面前。
看着铜镜里气死沉沉,形同枯槁的脸,老皇帝皱紧眉头。
“朕,这是怎么了?”
素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只能扭头看向方老太医。
老太医也是一脸为难之色,思量了片刻,小心翼翼的上前回话。
“回禀陛下,您是中了蛊毒,未能彻底拔除,所以气血两虚,脸色不好。只要等宫外的大巫师来了,拔清了您身上的余毒,一切就都大好了。”
听了他的话,老皇帝瞧着是更清醒了几分,把前因后果都想起来了,伸手把竖在面前的铜镜摁下。
“素念,给朕梳头更衣。”
怎么就突然要打扮起来,搞什么?在场的人都不解。
素念心里不解,动作却不敢迟疑,赶紧起身,麻溜的取了衣服和梳头的家伙什来。
素念是个多面巧手,可一个人也只有两只手,忙活不过来。方老太医是大夫,不会干这些伺候人的活。只能劳烦容天乔打下手,帮忙递各种家伙什。
伺候好了梳头和更衣,看着镜子里精神起来的自己,老皇帝却还是不满意。
“阿敏,你身上可带着擦脸的脂粉,借朕用用。”
啊?容天乔愣一下。
“我,我身上没带这些呀。”本来是有的,可为了从坤宁宫跑路,她把厚重的礼服和碍事的珠钗脂粉都一股脑卸了。
皇帝跟你要东西,你缺说没有,这什么缺心眼的玩意。素念恨铁不成钢,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容天乔觉得自己太冤枉了,谁能想到今天会一位高权重的老头跟自己借化妆品呢。
然而老皇帝听了她的话,却开口笑了。
“是了,是朕的错。你打从前就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东西。你虽是个女孩家,可那心比男孩还大呢。”
说完,幽幽叹了一口气。
“罢了。朕老了,比不得你几十年如一日,你可千万别嫌朕丑。”
“我,我哪敢嫌弃您。”容天乔赶紧表态。
心里却犯嘀咕,这老头瞧着是比一开始清醒了,可怎么说话还是这么奇奇怪怪,他到底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这也是素念和方老太医心里的疑问。
这边刚收拾好老皇帝的仪容,外头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小太监来报,噗通一下跪在门外。
“回禀陛下,回禀素公公,王爷回来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为什么要离开朕
听到陆元成回来了,容天乔顿时双眼一亮。
谢天谢地,救星来了,她终于可以解脱。孤零零一个人陪着这个不知道清醒还是糊涂的怪老头,还要扮演自己根本不熟悉的绝色,还不能出纰漏,她可真是心力憔悴。
听到陆元成回来,素念也是一阵兴奋。刚想开口说快让进来,可马上意识到如今皇帝已经醒了,一切就该由他做主。
虽然鲁王继位是铁板钉钉,可老皇帝毕竟还没退,自己要是表现出跟江宁王的过分亲近,那可就犯了大忌讳。
千年道行差点毁于一旦,他后背吓出一层冷汗,惊心不已。赶紧低下头,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脸上的兴奋也一扫而尽。
回了话可里面半晌没出声,外头跪着的小太监心里也纳闷,也不敢起身,就只能继续跪着。
另一边,陆元成提着刀在前面开路,后面叶秀灵搀扶着嘉贵妃,一行人急匆匆的进入太极宫。沉重的乌木门关上,一行人紧绷着的心这才稍稍安定。
急着把嘉贵妃送到太极殿安顿,陆元成便拾阶而上,来到太极殿的廊下。看到廊下跪着搁小太监,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明白里面的形势出了变化,赶紧停下脚步,阻止后面的叶秀灵和嘉贵妃。
嘉贵妃满脸疲倦,一大早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也有了一丝凌乱。经历了坤宁宫的一场生死考验,她此刻只想找个平安的地方歇一歇。但毕竟是跟着老皇帝几十年的人,就算再疲惫,有些刻在骨头里的「规矩」还是不会忘。
伴君如伴虎,何况还是一头将死的老虎,到了这会越发凶险。
太子已经死了,皇后也倒了,接下来能继位的只有她的亲儿子鲁王和亲孙子江宁王。可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得沉住气,越是得低调。不然,儿子和孙子他舍不得,自己这个女人他一准舍得。
史书上,保自己儿子孙子而舍弃女人的君王,可不是一个两个。莫说她一个妾妃,就是皇后也不过是皇家的工具人罢了。
想到这里,她抬头看了陆元成一眼,无声的摇了摇头。然后挣脱叶秀灵的手,撩起衣摆,悄无声息的也跪在了廊下。
嘉贵妃跪下了,陆元成也只得跪下。叶秀灵虽然心里不情愿,可也无可奈何,退后几步,离他们远远的跪下。
太极殿里是烧了地陇,温暖如春。可廊下的石板却是被冷风吹透了,跟千年寒冰一样冷。更冷的是陆元成的心,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一家骨肉亲人却还要玩这样的心眼,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悲凉和惆怅。
因追逐皇权而兴奋起来的满腔热血,也被从膝盖传来的寒冷渐渐浇灭。
寝殿里,老皇帝久久不语。
素念心怀忐忑,可也不敢妄自猜度。方老太医更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直接入定。
只有容天乔,因为搞不清状况,一脸不解的看着老皇帝。
“阿敏你看什么?”老皇帝突然问。
容天乔抿了抿嘴,低头看看素念,又瞥了屏风外一眼。
“陛……三郎,贵妃和王爷回来了,不叫他们进来吗?”
听到她把悬在大家心里的话问出来,素念心里松了口气,就连闭着眼的老太医也抖了抖眼皮。
老皇帝看她一眼。
“他们平定宫变有功,也辛苦了,先去偏殿歇歇吧。”
这话看似是对她说,可应声的却是素念。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说完,立刻起身,快步离去。
容天乔还是一脸不解,但也挑不出老皇帝这话里的错。先歇歇脚,喘口气,再进来回话,也有道理。可总觉得哪儿不对!
她虽然没有叶秀灵的聪慧,可到底也是看过原书的人。虽然现在剧情已经如脱缰野马,完全跟原书不一样了,但人设总还是在的。
这老皇帝就是个疑心病。一开始是昏迷了,没法亲自做主。是素念自个做主,让陆元成主持大局。现在他醒了,自然是又要抓住权力,自己做主。不但要自己做主,还要打压男主。他现在不仅不信任男主,更不信任嘉贵妃。
也是啊,历朝历代为了争夺皇位,别说亲兄弟,就是亲父子都不叫事。至于同床共枕,结发夫妻,那就更不可信了。要是可信,那太子是怎么死的?要是可信,那皇后怎么就发动了宫变?活生生,铁铮铮的实例,就在眼前。
皇后和太子妃,都是坐了了天下女人最高的位置上,可到头来,为了权力还不是照样背叛丈夫。连结发妻都不能信,何况嘉贵妃这样的妾室。
父子不可信,兄弟不可信,连夫妻也不可信。这叫什么?这就叫帝王,这就是孤家寡人。
想到这里,容天乔就都明白了。也明白了为什么叶秀灵要阻止她跟陆元成产生感情纠葛,女主不是小儿女的吃醋,而是要阻止她踏入这极致孤独的可悲命运。
跟女主比,她这个现代女性真是差远了。
可如此一来,她又心生疑惑。叶秀灵作为原书正儿八经的女主,在原剧情里可是跟陆元成恩爱有加,琴瑟和鸣,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排斥帝王之家,拒绝孤家寡人的心思。
她所面对的叶秀灵,跟原书里的叶秀灵有很大的不同。
论聪明,论能力,论犀利,都没有变。唯独变的是对陆元成的感情和看法。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不是陆元成在什么地方辜负了她?可原书到结尾,两人的感情也没出什么问题呀?
还是说,原书有她没看过的剧情?
想到没看过的剧情,她若有所思起来。
记得当初评论里有个读者似乎炫耀过小道消息,说作者有计划写第二部,讲述陆元成和叶秀灵的帝后生活。
不过后来作者开了其他的新书,这个消息就成了谣传,不了了之。
难道说她穿书之后,作者当真写了第二部,而在这第二部里陆元成当了皇帝之后,背叛了叶秀灵,两人从恩爱眷侣变成生死不负相见的怨偶?
可真要是有这样拆CP的第二部,那她现在看到的女主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跟陆元成的感情是错误的呢?
这只剩下一个解释:她现在所面对的叶秀灵,是重生的。
想到这里,容天乔的脑子里就闪过一道霹雳,照亮了以前所有的疑惑。
乖乖隆地咚,她一个穿书,叶秀灵一个重生,难怪这剧情一路脱缰,原来如此!
容天乔一脸呆滞,怔怔不语,落在老皇帝眼里,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凉薄不满。可面对自己如今的处境,他心里也有说不出的委屈。
说到委屈,横隔在老皇帝心里几十年的委屈。如今见了她,是必须要亲口问一问了。
于是开口道。
“阿敏,朕一直想问题一个问题。”
她脑内风暴呼呼作响,一时没听明白,就下意识的回了一句。
“啊?什么问题?”
“当初,你为什么要离开朕!”老皇帝问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是让容天乔无言以对。
叶敏当初为什么要离开?书里已经写的很明白了,因为叶敏根本不想当什么皇后,她只想过自由自在的人生。
原书里着重描写的是陆元成和叶秀灵的情感历程,对老皇帝和叶敏这笔老账只是匆匆带过,根本没有细说。
这会子问到她头上,就算是开了上帝视角,她也没法替当事人说明白。
不过作为现代女性,她到是能理解叶敏的想法。
古代的女子受制于封建礼教,本来自由就少。普通女子从小受到的就是相夫教子的教育,等年纪到了就是嫁人生孩子,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可叶敏不一样呀。首先她是出身名门,是家里十分受宠的女孩。她这个阶层的女性,除了相夫教子的传统礼教之外,还会教授更多诗书礼仪。除了不考功名,受到的教育其实跟家里男孩子差不离。
而她更因为和巫教有缘,小小年纪就被师傅老法师收为关门弟子,从此有了更多出门游历的机会。在成长的过程中,她不仅享受了许多女孩无法享受到的自由,更是开阔了眼界,长了见识。
平心而论,许多为了功名而在家埋头读书的男儿,还不如她的见识和眼界呢。
人就是这样,一旦享受过自由,谁还想回去过「牢笼」里的日子。
所以哪怕是老皇帝许以皇后之位,在她眼里也一钱不值。皇宫虽大,可也不过是个更大的笼子。皇后虽尊,可在皇帝面前,也不过是个卑微的臣。
她才不稀罕呢。
虽然是个言情故事,叶敏也脱不了想要寻一个意中人的小儿女情怀。可她毕竟是有见识的,知道这有情郎是万万不可能是皇帝。
皇帝怎么可能是有情郎呢?他有三宫六院,数不尽的如花美眷。纵然对每一个女人都有真心和真情,那这份真心真情也是分了又分,落到每一个女人头上,还剩多少?
要叶敏放弃自己自由自在的人生,去跟数不尽的女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的些微真心真情,还要一辈子困在一个大牢笼里,除非她傻了才会答应。
想到这些,容天乔感觉自己心里那点对陆元成的念想是越来越淡了。
老皇帝不深情,不真心吗?并不是。他念了叶敏一辈子,如今人生到了最后得尽头,最想要获得答案也只是「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可即便是这样的真情真心,也换不回叶敏的骄傲和自由。她还是毅然决然的离开了。
原书里的陆元成不深情,不真心吗?也不是。叶秀灵何其聪慧,倘若不是真情实意,又怎能让她甘心放弃自己的骄傲和自由,相依相伴。
可事实证明,真情真心也不能保证一辈子相依相守。到头来,重生的叶秀灵也走上了叶敏的老路,毅然决然的斩断和他的情缘,守护自己的骄傲和自由。
两位前辈珠玉在前,她还有什么好疑惑,好遗憾的。
想通了,她皱起的眉头就自然松开,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平静,甚至看向老皇帝的眼神也不再小心翼翼。
毕竟,此刻在她眼前的不过是个将死的老人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