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图花了的纸,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这样不好,她得面对自己真实的心,去勇敢的承认自己此刻的感情。
陆元成不是傻子,她在纸上写些虚情假意,骗不了他。交朋友,首先得真诚。两人的地位之差如此悬殊,如果再缺了真诚,那只剩下虚伪和客套。如果彼此的这份感情落入此等境地,那不仅是他的悲哀,也是她的悲哀。
既然要真诚,那她就得坦白自己的情感。
她仍然在乎他,仍然思念他,也仍然爱他。这样的感情是真实的,不容她逃避。同样的,她想要自由,想要在南川自由自在的创业,做自己喜欢的事,这份心意也是真实的。两种情感都是真的,且并不冲突。
她虽然受过现代高等教育,但并没有多少文学天分,只能把自己这份情感融入日常点滴的生活里,对他表白,对他倾诉。
打开了心结,落笔就不再艰涩,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她想他,在田间看青青的麦草随风摇曳时,想他。在稻谷垂弯了腰,老农笑开了花时,想他。在被月事纠缠,疼得辗转反侧时,还是想他。
喜乐欢愁,她会想到他。他是她欢乐时想要共享的伙伴,也是她哀愁时获得安慰的来源。
他离她千里远,可仍然扎根在她心里,陪伴在她身边,仿佛并没有远离。
随信附寄「腌鱼」一篓,是她名下农户田里的产出。耗时半年,几经周折,她只做出这么一点小小的成就。虽不足挂齿,但仍然想要与他分享。
愿他在千里之外保重身体,她在南川一切都好。
不知不觉,嗦嗦写了四五张,要不是手酸,都没留神已经写了这么多。匆匆结束,装入信封,仔仔细细的用糨糊封口。
鼓鼓囊囊的信封,就是她鼓鼓囊囊的心,胀鼓鼓的,浓浓的离别哀愁,又满满的重逢期待。
沈清一去三个月,期间容天乔都按时吃药,调养身体。太医院的手段十分了得,吃了这药她小日子顺畅不少,至少每月都能按时来了。只是来多来少仍然不定,且依旧会痛。
从酷暑到初冬,算计着她药快吃完了,沈太医再次出发,从京城赶来给她复诊。这一回他走的是水路,趁着没结冰,提前出发的。
随他而来的除了制新药所需的几种稀罕药材,还有陆元成特的收拾的一批过冬年货,吃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
但容天乔最期待的,还是沈清带来了他的回信。
好家伙,鼓鼓囊囊一大包,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厚厚一本书。
她捧着这一大包纸,跑到自己房里,小心翼翼的拆开,这才发现里面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叠信。是他整整三个月给她写的随笔,有时是一张,有时几句话,总之想写就写,想到什么,写什么。
收到她的信后,陆元成是立马就给她回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张纸,比她还嗦。可写完了信却不能寄,因为此时的他贵为太子,一言一行都不容闪失。倘若把写给她的信交给驿站递送,难保不会有别有用心之人拦截偷窥。
这信里都是琐事,无关紧要,但表达的感情,却重若千金。他怕有心人偷窥了这信,就对她动起歪脑子。远隔千里,他想要护她都鞭长莫及。
爱是保护,爱是克制,他要保护她,就必须得克制,要忍耐。
看到这些,容天乔忍不住把信纸贴到心口,仿佛拥抱着他。
他太好了,好的令她心疼。
缓过情绪,在继续看其他的信。果真如他所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不过字里行间,她还是看出了一些端倪。
他心里有事,觉的烦心。曾经的一些纠结,现在仍然横隔在他心里,无法释怀。
他虽然没有在信里明说是什么烦心事,但她知道,是他和他生母,也就是以前的鲁王妃,现在的新皇后,仍然相互猜忌,有心结没解开。
他是太子,要为天下之表。天下推崇孝道,只有父母挑孩子的不是,没有孩子反过来说父母的不是。所以哪怕曾经发生过龃龉,哪怕现在仍然被生母排斥猜忌,他这个太子,当儿子的也不能有任何抱怨,只能默默忍受。
作为曾经拥有上帝视角的穿越者,容天乔自然也知道皇后到底在忌讳什么。说起来也可笑,皇后的这些骚操作其实并不是针对陆元成,而是针对嘉贵妃,也就是现在的皇太后。
新皇后跟小儿子亲近,跟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大儿子不亲。但无论是小儿子还是大儿子,都是这位新皇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亲儿子,没有谁比谁更高贵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小儿子是皇后自己养大的,大儿子是婆婆养大的。
当年皇后是鲁王妃,婆婆跟她要孩子,去巩固自己的地位,她没法拒绝。一则对方是婆婆,还是贵妃,往大了讲是君,往小了讲是长辈,拒绝就是不忠不孝。二则婆婆巩固地位也是为了亲儿子,也就是她丈夫。作为鲁王妃,她和鲁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婆婆在宫里出生入死的争,如今她享不了皇后的尊贵。
于情于理,新皇后都是没法指责太后当初的策略。
可她身为母亲,失去了扶养孩子的权力,终究是意难平。这股怨气,不能冲着婆母去,也不能冲着丈夫去,那只能冲着儿子去了。
谁让她儿子长大成人了呢。
陆元成不过是替人受过罢了。
看到陆元成如今为了和生母的关系而心烦,容天乔挺想帮他一把。考虑到叶秀灵前世跟他生活过,一定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她心中一动,打算进山去跟她聊聊,取点经。
第二百零一章 :原来是她错判了
叶秀灵在山里修行,听着仿佛是仙气飘飘的事。其实跟山下农户们做的事,差不离多少。
在山里她有一整个院子供她使用。
院子里不仅砖房,还有草屋,还有田地和池塘。
田是药田,她亲自负责种药和采收,还要跟着师兄们学习制药。炮制好的药物晒满了前院,到处都是草药的香气。
叶秀灵不仅要学习植物,还要学习昆虫和动物。
阴凉草屋里有许多木架,架子层层叠叠,全是瓶瓶罐罐,里面都装着各式各样的虫子,每一种都有独到的作用和神秘莫测的功效。
每次路过草屋,都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在耳边爬过,引得容天乔不由自主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不怕吗?”还是忍不住的问了。
叶秀灵挑了挑眉,随后抿了抿嘴。
“大部分都挺可爱,偶尔有几种长的不好看,就有点恶心,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七星瓢虫倒是挺可爱的。”穿红衣,身上有圆圆的黑点,还吃蚜虫,是义虫呢。
“瓢虫?也有,你要看看吗?”叶秀灵提议。
“不了不了。我就是随口一说。”容天乔立刻摇头。
叶秀灵看她一眼,嘴角一挑。
“我也知道你来这里肯定不是跟我聊虫子,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直说吧。”
这……真是个爽快人呐。
嘿嘿一笑,她也不迂回了,直接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几句。
古代讲究避尊者讳,她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大爆皇家隐私。反正叶秀灵也是知情人,所以只是稍微提了几句,对方就一副了然的表情。
“哦,原来是这事。你还挺关心他的嘛?”斜斜人一眼。
容天乔讪讪一笑,不敢多嘴。
叶秀灵哼一声。
“这事你不必插手,放心吧,他的地位稳得很。前朝无人,后宫还有老佛爷镇着,皇后就是想瞎了眼,也是白费心机。归根结底,这都是他们家务事,你一个外人不便插手,也不必费心。管多了,当心犯忌讳。”
这样啊。原来前世的她就是这个态度?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些道理她也明白,只是……
“我觉得皇后不像是个对权势有野心的人。”她说。
叶秀灵一挑眉。“你见过她?”容天乔摇摇头。
“那你怎么就觉得她是个没野心的人?”
“我……我猜的。”皇后要是个有野心的,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安安分分当她的鲁王妃了。
叶秀灵哼一声。
“猜的?你到挺会猜。野心这东西,是可以长出来的。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只是想要达成野心,就得有匹配的智慧和胆量,还得沉得住气,吃得起苦,忍得了罪。可惜,这些都不是我们这位皇后拥有的品格。皇后不是没有野心,只是她有的都是些自以为是,一阵风一阵雨的野心,成不了事。不过……”
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也正是因为她的野心不具任何威胁。所以她才能平平安安的当她的皇后。把心放肚子里吧,你的心上人很安全,是他的谁也夺不走。”
呃,她不是担心这些啦。她只是觉得……
“可那毕竟是他的生母,我想他心里还是想要和母亲解开心结的吧。不然,也不会这么郁闷心烦。”
这话让叶秀灵沉默了片刻,随后轻轻叹气。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不管是夫妻情还是母子情,在那座牢笼里总是求而不得的奢侈品。”
这是她用半生的情伤才领悟的真理。
容天乔却不同意。
“夫妻情可能是难求了点,但母子情还是可以保全的。譬如太后和陛下,就是母子情深。”
“那不一样。今上是太后亲自扶养长大的,自然母子情深……”说到一半,她挺住,皱了皱眉,又看了容天乔一眼。
“你的意思是,皇后之所以和太子不和睦,就是因为母子从小被分开的缘故?”
容天乔眨巴眨巴眼睛。
“这只是我的猜测。”
叶秀灵皱眉。
“这也太荒唐了,真是个糊涂虫。”
在她看来,母子亲情乃是天性。何况嘉贵妃带走陆元成,那也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鲁王,鲁王妃作为儿媳妇,妻子和母亲,为了全家的平安都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指责婆母。
这也就导致前世她是看不起鲁王妃的,就觉得她是个空有野心,却脑子糊涂的女人。好好的大儿子不仪仗,非要扶持小儿子。的亏是个没脑子的,闹也闹不出个名堂来,否则说不定早就被废了。
现在容天乔这么说,只让她觉的鲁王妃更蠢了。竟然跟婆母「争风吃醋」,还迁怒到亲儿子头上,简直无语。
听到叶秀灵骂皇后是糊涂虫,容天乔心里有点不忍。
“她是糊涂,可她的痛苦不是虚假的,是真实且残忍的。我想她也知道这是为了全家的平安,是不得已的举动。但那毕竟是她第一个孩子,试问,哪个母亲能忘记跟孩子生生分离的痛苦。假如是我,谁要抢走我的孩子,我会跟他拼命。”
这话让叶秀灵陷入沉默。
前世她没做过母亲,所以无从得知母子分离多大的痛苦。但她知道,一个女人没法当母亲的痛苦。
也许,这两种痛苦,是一样的。前者是得到却生生失去,后者是想要却求而不得。
“所以……你同情她?你想帮她?”
容天乔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是同情她,但我想帮的是他。母亲失去孩子会痛苦,而孩子得不到亲生母亲的爱和肯定,同样也会痛苦。当然,我也没什么本事,帮不到他更多。只是尽我所能帮他解开心结吧。毕竟,我觉得他们母子之间其实没什么原则性矛盾,就是相互怄气。解开心结,说不定就没事了呢。”
叶秀灵哼笑一声。
“说的容易,你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她嘿嘿一笑。
“尽人事,听天命,反正试试也不吃亏。”
所以,原来她又错判了,在前世。叶秀灵心想。
她一直以为陆元成厌恶生母,因为那就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虫。她没有做过母亲,根本不了解母亲的心情,也不了解孩子的心情。所以错判了这对母子之间真正的矛盾所在。
也许前世她错判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包括虎符也是,就是这样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累计起来,滴水穿石,最后让感情彻底变质,崩塌毁灭。
原来如此!原来她和他并未真正心意相同,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完美过,是她错判了。
叶秀灵长吁一口气,感到灵魂深处最后一丝枷锁也碎裂了,对前世的那段感情彻底放下了,解脱了,自由了。
站在山门前看向弯弯曲曲,绵延不断的下山之路,她面露微笑。
“去吧,尽你的人事去,我在山上会为你祈祷的。”
看到她露出轻松的笑容,知道是肯定了自己的做法,容天乔一脸欣喜,朝她施礼,然后欢欢喜喜的下山去。
看着她蹦蹦跳跳,朝气活泼的背影,叶秀灵面露微笑。
她现在很清楚,容天乔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陆元成。以前她会担心,可现在想法却变了。因为她这个妹妹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思想不同,做法不同,性情也不同。即便同样选择了陆元成,妹妹会走上和她完全不同的道路,开启完全不同的人生。
第一百零二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沈清在南川从深秋一直住到开春,打定主意要试一试。
他不甘心没试过就放弃,然而面对叶秀灵这样高高在上冷冷清清的存在,无力感却始终无法摆脱。
南川的冬天虽然不下雪,但又冷又湿,格外难熬。她为了照顾药田里的作物,结果不小心受凉,又是高烧又是昏迷,差点就恶化成肺痨。
还是沈清亲自上山去给她问诊开药,煎熬炖煮一番照料,这才转危为安。
对此,叶秀灵还十分感激,送了他许多珍藏的草药。
在山里照料她的日子,是他最开心的一段日子。女神走下神坛,变成了近在咫尺的我见犹怜的小女人,由他照顾,由他保护,夫复何求。
山里的日子就像是一场南柯迷梦,梦里有多美好,梦醒就有多残酷。
意乱情迷之下,他忍不住向叶秀灵告白,表明心迹。结果,就梦醒了,心碎了。
叶秀灵并没有因为他的冲动和鲁莽而怪罪他,更没有任何责骂,她只是认真的听他说完,然后冷静的拒绝。
“你的情谊我心领了,但是我志不在此,无法回应,望你谅解。”
“志不在此是什么意思?”他当时还傻乎乎的追问。
叶秀灵很实在的回答。
“我对男女之情没兴趣,我已接受师傅嘱托,继承巫教,此生都不会离开南川。”
“我,我没要你离开,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微微一笑。
“那你就皈依本教,从此留在山中,自然可以和我在一起了。从此你我就是同教中人,你天资不错,医术也高明。若能再修习我巫教的巫术,等将来我做了教主,你就能胜任我的护法。”
若不是已经收到陆元成八百里急信催他回京,他可能当时脑子一热,真就皈依巫教,心甘情愿的当她的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