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的远的两张单子被归言拾起，放到苏寂手里。
老爷子拂化验单的同时，那只手也打在了苏寂的脸上。
苏寂脸上顿时出现粗粗的手指红印，在她白净的脸上异常明显。
归言站定在老爷子面前，用身体挡住苏寂，直视老爷子那双历满风霜的眼：“爷爷，这件事是我的错——”
老爷子眼见归言的小动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打断归言的话：“我不是你爷爷！错？你当然有错。苏寂……你……”
老爷子一时失语，不知说什么好。
“一个女孩子，你现在是想干什么！”
苏寂被老人突然加大的音量惊得一抖，咽了咽口水。
祖孙两都没说话，正厅静得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片刻之后，苏寂欲开口，却被归言抢了先：“老爷子，错在我。以免日后铸成更大的错误，请您放心把苏寂交给我，我会对她好的。”
归言似乎觉得不够诚信，也不够实意，伸手去握女孩那冰凉的手：“看一个人不是听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老爷子自然不甘心，即将到手的合约就这么被毁怎么能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
老人家想到那天苏寂的话，不禁反问他：“你确信孩子是你的？”
此话一出，苏寂躲在归言身后闭着眼笑了，三分自嘲，七分苦涩，似蒲扇的长睫微微湿润。
归言也大为愕然，这竟是亲人说出口的话，他知道苏寂处境不好，没想到如此艰难。
“自然确信。”
“若是老爷子是在放心不下，我也可以与舒家一样，与苏宅合作在苑城开两间胡琴行，一间大的记在您与苏宏名下……”苏寂听归言说到这，大拇指不动声色地捏归言的掌心，但依然没能阻止归言继续说下去。
“一间小的记在苏寂名下，各自打理，互不干。还能避免日后归家亏待苏寂，她能有个东西傍身，老爷子意向如何？”
苏老爷子此刻才真真体会到外人为何说归家长子心胸深不可测。
这个条件比舒家的好上千万倍，归家不计入股份，可归家图得什么呢？还不是苏寂肚子里的孩子。
若真是归家与苏宅的种，他老爷子也图，他不是不知道苏宏近年来越来越猖狂，可是他没办法：“可以是可以，不过，苏寂肚子里的男孩要姓苏。”
苏寂内心最深处的腐肉被撕开，忍不住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的刺，她才站出来，就听见归言答应了老爷子无理的要求。
“可以。”
归言趁热打铁：“还请老爷子与舒家回绝。另外，老爷子还要把户口本给苏寂，咱不能让外人说闲话。”
“敢做还怕人说闲话？”老爷子呛了归言一句：“户口本先不着急，你们归家什么情况？你能做主吗？”
归言：“我能。”
“两家先见面再说。”老爷子说完，没再看二人一眼，拿起旁边的二胡，转身往园子的方向走。
归言两手捧着女孩的下巴，迫使苏寂抬头，女孩脸上的红痕来的快去的也快，指印被弥散开，现在只能看见一片极淡的粉色。
“那晚不应该给你喝酒的，疼吗？”男人嗓音中有着怜惜，眸光也被心疼充斥。
苏寂抬手碰到了他腕上的珠子，擒住他的手腕，拨开他捧在下巴上的双手，撇过头，用另一边脸对着归言，“你后悔了吗？”
男人毫不犹豫地开口：“没有。”
归言知道她说的后悔什么，他怎么会呢，没有那几杯酒，他也会用别的方法不让她离开苑城、嫁给那个人渣的，回答完女孩问的，他依旧问她：“疼吗？”
苏寂用手背按了按那边微红的脸蛋，画着圈揉了揉，冷冷地说：“不疼。”
似乎只有声音冷了，她便真的会不疼。
女孩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单子转交到归言手上：“在这等我，我去拿琴。”
琴在房间，要穿过园子，上二楼。
归言的视线在正厅四处瞟了瞟，重回到苏寂脸上：“能一起去吗？”
女孩的神情有些许打量，思考片刻后，点了点头。
第17章 Rosin
归言迈着期待与沉重的步伐跟在苏寂身后, 一路顺畅。
在即将穿过园子时，苏寂脚步却停了下来，归言跟着她的视线望去。
看见老爷子独自坐在石凳上, 抚摸着那把跟随他一辈子的二胡。
苏寂伫立在阳光底下，眼睛因阳光关系眯着，归言看不清她的神情。
几分钟之后, 苏寂绕开老爷子重新往房间走。
苏宅的层高很高, 上苏寂二楼的房间可以和比归家二楼还要高些。
房间外是一条回字形长廊, 中间有着小池塘和假石, 池塘里漂浮着几片荷叶。
归言克制自己的眼睛不乱看, 也还是瞄到房间内的模样。
房间内有两扇相对的窗, 长廊这边的窗能看到下面的池塘，那边的窗打开则能看见后面的苏家祠堂。
苏寂的床给人一种非常古老的感觉, 是古代榫卯结构拼成的, 上面还有吊顶，吊顶外铺放一层朦胧的白纱，里面的样子看不清。
书桌摆在长廊这边的窗户旁，采光极好，上面放着一些书籍和小玩意, 它旁边靠墙处也是一面巨大的木制书架，全是看上去非常有年代感的书。
归言撇头的动作有一刹那的凝固，刚刚那惊鸿一瞥, 他瞥见了那堆小玩意里面有一个破碎的微黄松香。
他看见苏寂从二胡琴架上把琴拿下来，又把琴放进她那个白色画着Pooh的琴盒里。
归言第一次见二胡琴架这种东西, 样子还有点奇怪, 像是下端被连接的两支树丫。
“没见过？”苏寂见归言眉头微挑, 神情疑惑地注视她的二胡琴架。
归言老老实实地摇头：“没见过。”
“二胡琴架, 和古筝、古琴、简易电子琴的那些架子是一样的功能。归先生，学到老活到老呀！”女孩声音轻柔、认真地与他解释、打趣。
“走吧，有事想和你说。”苏寂背上琴盒，想到刚才归言所言，觉得有些事情要说清楚。
两人原路返回，路过园子的时候老爷子还坐在那，不知在想什么，这次苏寂没有停下步伐，而是带着归言出去。
重新回到苏寂那辆小mini旁，女孩才反应过来车钥匙还在归言那。
苏寂只是看向男人，又指了一下车，归言立马把车解锁，女孩先打开后排车门，把琴放在后座，又回到副驾驶座位上。
待归言也上车后，苏寂直视前方，轻轻地叹一口气，开口全是不赞同：“刚刚你没必要和他说建胡琴行的……也没必要答应他，孩子姓苏。”
归言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启动了车子，在过第二个红绿灯时，才开口说话：“有必要的，不这么干，他不会那么快答应。”
“而且，我刚刚说了，胡琴行你们各自自营，互不干扰。”男人稍顿一会，趁着绿灯还未亮起，扭头看着苏寂：“你可以在那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苏寂听到这也回头与他对视：“比如？”
归言：“比如可以先建一个传播点。”
女孩对归言的建议既不否定也不赞同，反而问他：“你想入赘吗？”
“什么？”男人以为耳朵出问题了，她刚说了什么？
“你想入赘？”苏寂有重复一遍，这次归言听清楚了。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启动。
苏寂：“孩子姓苏，就不是入赘？然后住到苏宅来？”
归言顷刻间无言，幽幽的眼神瞄她，懒散的语气说：“那不能让孩子没名没份，总要解决这件事。”
女孩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没再开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车内也很安静，只能听到汽车工作的声音。
直到车子停在一家饭店前，苏寂才发现归言没有把她送去琴行，而是带她来吃饭。
这是她和归言一起单独吃的第一顿饭。
归言点了一些蔬菜和肉类，没有让她碰海鲜。
饭后，归言继续开车送苏寂去琴房，她下午还有课。
男人将车停在苑城琴行的地下停车场，把钥匙还给苏寂。
苏寂接过钥匙，想起归言的车还在苑香大道：“你怎么走？”
“我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了。”归言解释：“在外面。”
苏寂可以从电梯直接去自己上课的楼层，归言则要从停车场出去。
“苏寂。”归言叫住她，和她说自己的计划：“今晚我爸回来，我会和他们说这件事情。”
“还有……昨天我妈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建立在孩子之上，她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归言觉得自己要解释清楚。
苏寂听及此，忍不住地低下头，这也是她苦恼的地方，昨天归母开始还对她有些不满，到了后面对她的态度太好，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虽然她知道归母是温和的，可是现在的她，她没有勇气确认归母依旧会对她温柔。
女孩同意归言说的，随后按下电梯向上的箭头。
晚上苏寂回到家，正厅的灯还亮着，除了老爷子，苏宏也在。
女孩此时不想面对二人，又没有别的路可以绕开，她就靠在正厅外的柱子旁，利用视线与柱子将自己遮住。
里面的对话内容渐渐传入苏寂的耳里。
“你和舒家说，事情有变，明天的协议不签了。”
老爷子话刚出口，苏宏顿时跳起脚来：“什么？不签了？”
“嗯，她……不知羞耻的，在外面玩的怀孕了。”即使过去一下午，老爷子还是难掩怒意。
“怀孕？”苏宏大吃一惊，“谁的？”
“归家的。”
“爷爷，您确定吗？”
老爷子颌首，揉捏着眉心，“上午来过家里了，那会你不在。”
“那……”
“归家的说了，也给办两间胡琴行，赠送。”老爷子还是说出了归言同意的条件，但是对孩子姓氏闭口不谈。
人虽然老了，但可什么可以说什么可以不说还是知道的。
“比舒家更让人心动啊！”老爷子感叹，最后声音渐弱，像是说给自己听。
“一个女娃娃，迟早要出嫁的。之前外面那样风言风语，舒家不嫌弃到也可以。
现在碰上苏宅几百年都没人破例的事，虽然脸面上挂不住，但就人来说，归家的比舒家的确实要靠谱些，而且条件对我们更有利。”
老爷子一直想若归家做不到今天归言所说，要如何。最后想通了，归家孩子总会要，两间胡琴行是板上钉钉的事；至于孩子的姓氏问题，他们总不能只生一个。
“苏宏，她风评再不好，到底是你妹妹，我的孙女。”
老爷子回房前，对苏宏说了这么一句，是警告也是感叹。
苏宏等老爷子走后，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疼的他瞬时将手缩回来，呼呼吹着气。
“苏寂。”
女孩挺会挑时间出来的，苏宏刚说她名字，她就走出来，站定在苏宏面前。
“妹妹偷听啊！”苏宏一开始还受到点惊吓，后来看苏寂走出来的位置就明了一切。
苏寂不置一词，走向园子前懒洋洋的对苏宏说：“我说过我不会嫁去北城，也不会嫁给那个渣男。”
苏宏面红耳赤，眼睛死死地瞪着女孩，毫无根据地开口：“你根本没怀孕，假的吧！”
女孩内心‘咯哒’一下，面上却不显，挽了一下耳后的头发，转身看着苏宏，唇角微勾：“假的？假的他能娶我吗？”
之后不再与苏宏多言，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回房后，女孩坐在书桌前，柔软的双手抚上那些厚重的书。
其中一本摊开着，上面是胡琴的历史演变。
苏寂看着出神，思绪飘到归言身上，下午他说晚上和家人说，现在说了吗？
女孩打开微信，决定问问归言归家现在什么情况。
【苏小姐：和伯父伯母说了吗？】
苏寂焦急地等着归言的消息，但归言一直没回，女孩想应该是没看见，或者正在说。
半小时之后，归言才回苏寂的那条消息。
【归先生：刚刚说了。】
苏寂感到手机震动后，目光立马从书转向手机，连忙地打字发过去。
【苏小姐：伯父伯母怎么说？】
那边归言瞅见这问题，打字的手指停在屏幕前，不知从何开口，最终化作一句。
【G：他们没意见。】
苏寂回的很快，归言一眨眼的功夫，女孩已经发过来。
【小骗子：真的吗？】
归言这会没犹豫，打出‘真的’两个字发过去。
苏寂得到准确的回复后，关掉房间的灯，拉开了吊在床顶上的白色纱帘，露出了床上的布置。
好几只大小不一的Pooh熊，还有一盒Pooh的抽纸盒。
女孩躺下却没立刻睡着，神志一直清醒着，她心里压着事，三个月后，她该如何呢？
苏寂陷入迷糊中，归言也没有好好休息，今晚他一开口，父母二人反应都还好，继续往后说，说到胡琴行的事，归父斩钉截铁地拒绝，归母也有些犹豫。
最后归言似深刻地看了父母一眼，撂下两句话：“舒家也是这个条件，而且人孙女肚子里还怀着我们家的种呢！”
“我这人脾气倔，认准了就一条道走到黑，打小我就认苏寂，没她我指不定什么时候结婚生子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归母，引得她心疼苏寂那孩子，这条件肯定是苏家那人提出来的，总不能让人肚子里的孩子没名没份，何况孩子母亲还是苏寂。
但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些条件是归言自己提出来的。
归母想通了，立刻给归言一个眼神，表示自己会劝归父的。
归言心放不下，虽然父亲最后大概率是会听母亲的，但是总有万一呢！
临睡前，归言想知道苏寂有没有睡，便给女孩发去一条晚安信息。
此时女孩已经躺在床上，抱着其中一只Pooh睡得正香，没有回复。
第18章 Rosin
床上裹着蚕丝被的女孩心里压着事, 第二天早早地便醒过来。
冬日的早晨，不仅天亮晚，北风也刺骨, 呼呼地刮着，小池塘里那几片零星的荷叶顺着风的方向飘动。
女孩在灰暗中睁开双眼，环顾四周, 猜测着几时, 她穿上棉衣推开房门, 凛冽的寒风瞬间越过她的身体吹进房间。
这才发现外面的天还蒙蒙亮, 太阳也未完全升起, 月亮还挂在天空中。
她站在昏暗的长廊上, 盯着随寒风飘动的荷叶和泛起阵阵波纹的池水出神。
苏寂打开手机刚关掉飞行模式，归言的消息便蹦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