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后她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周唯璨下班回来再收拾。
周唯璨的生活能力和动手能力都很强, 平时家里有什么电器坏了或者哪里接触不良,他打开工具箱, 对着说明书研究一下就能修好, 连维修工人都不用找。
与他截然相反, 云畔在自理方面十分欠缺, 娇气得要命, 从小到大唯一做过的家务, 应该就是自己亲自动手洗内衣裤。
不过自从搬过来之后,连这件事周唯璨也能代劳。
以前其实也帮她洗过。
她赖在绿廊巷的那个暑假。
出租屋里只有一张床,弄脏了就必须要清理干净才能睡,所以周唯璨洗床单的时候会顺手帮她把内衣也洗掉。
那个画面并不违和,云畔闭着眼睛都能描摹出来,她搬张板凳坐在浴室门口,一边揉腰一边盯着他瞧。
浴室里的空间又窄又挤,灯光是模模糊糊的昏黄,周唯璨穿着简单无袖T恤和运动裤,垂眸站在盥洗台前,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薄薄的蕾丝布料浸了水,被他心无旁骛地握在手里,无数次溜过指缝,再握紧。
那场景有多暧昧,云畔甚至想抱着他再来一次。
他们之间好像并没有同居的适应期,一切都发生得自然而然,当然,她应该是被迁就的那一个。
云畔睡觉的时候很没安全感,必须要钻进他怀里,贴着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才能安稳入睡。
随着夏天来临,天气愈发燥热,即使开着空调,两个人抱着睡一整夜,隔天清晨起来,身上也会出很多汗,滑腻腻的,很难受,必须要重新洗澡才能出门。
尽管如此,周唯璨也不嫌麻烦,仍然会每晚抱着她入睡。
画室每个月会组织一次外出写生的活动,要带着学生在外头呆大半天,而且地点不是公园就是山顶,又累又热。
云畔戴着遮阳帽,穿着长袖防晒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坐在凉亭里躲清闲。
不远处,盛棠正在指挥几个老师给学生分冷饮,最后拎着两杯冻柠茶走过来,坐在她旁边,一边扇风一边吐槽:“也就是刚开始搞这种外出活动,不跟着不放心,以后我肯定不来了,太受罪。”
云畔低头喝了口冻柠茶,有点酸,顺带提起:“我月底要请三天假,出去一趟。”
“去哪?”
“陈屹结婚,前几天刚发了请帖。”
“哦对,想起来了。”盛棠跟陈屹不怎么熟,但是她消息向来灵通,曾经是她们宿舍的八卦传播源,“我听说他老婆特别难搞,脾气很大,三天两头跟他闹,也就陈屹那种人精能哄得住,换个男的估计早就分了。”
云畔随口道:“他俩好像也一直都是分分合合的,订婚之后还差点闹掰,不久前才算定下来。”
“可能这种怎么分都分不掉的才是真爱吧。”
提及结婚的话题,盛棠又开始头疼,“别提了,我妈上周又逼我去相亲了,那个男的才比我大三岁,就已经有脱发和发福的趋势了,好可怕。”
云畔被逗笑,“据说三十岁之后,男人就会一直走下坡路。”
“那也不全是,周唯璨不也二十七了,跟以前就完全没差啊,感觉再过十年可能也是现在这样。”
盛棠不禁叹气,“都怪你,天天让我看着这张脸,胃口都养刁了,搞得我相亲完全提不起劲来。”
盛棠是重度颜控,从上学那会儿就是如此,热衷于给男生打分,因此交往过的对象大部分都是渣男,除了脸一无是处。
不过她对此看得很开,说跟帅哥谈恋爱,哪怕只是玩玩,也没什么损失。
云畔于是安慰:“顺其自然吧,我觉得我们这个年纪也没必要着急结婚。”
盛棠深有同感地点头:“我其实挺恐婚的,想象不出来怎么跟一个男人过一辈子,总觉得很可怕。”
云畔疑惑道,“哪里可怕?”
“……就是生活里一些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小事啊,你不觉得很消耗感情吗?结婚时间越久,感情就越平淡,跟白开水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最后甚至连床都不想上,两个人住在一起,跟室友没什么分别。”
盛棠开始滔滔不绝地分享观点,“所以说如何维持爱情里的新鲜感是门很重要的学问,要我说,你就不该这么快跟周唯璨同居,只会让新鲜感加速流逝,百害无一利。”
云畔心想,她一点都不觉得。
新鲜感这种虚无缥缈一无是处的东西……他们之间真的需要吗?
云畔时常觉得自己在周唯璨面前是透明的,是一本写满标准答案的书,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被摊放在他的掌心里,随时等待翻阅。
她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毫无保留的感觉,尽管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并不适用于广泛定义中正常的情侣关系,如果说出去,别人大概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病态,不够健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别人怎么看怎么想,她从来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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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屹的婚礼定在六一当天,在苏梅岛举行。
出发前一晚,云畔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他们只在苏梅岛住两晚,其实没什么要带的,不过她还是很慎重,光是衣服就挑了很久。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和周唯璨出远门。
“这两条裙子哪条比较好看?”
在对着镜子反复对比无果后,云畔拿着手里的裙子,跑到客厅去寻求他的意见。
周唯璨正在跟同事语音,确定接下来三天的工作安排,开的是免提,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都好看。”
敷衍得明明白白。
云畔追问:“非要选一条呢?”
手机就搁在桌上,周唯璨一边听同事说话,一边在电脑上敲敲打打,隔了几秒才匀出空来端详那两条裙子,最后给出过分实际的建议:“怕晒的话就选长裙。”
扑哧一声,是手机对面的人在幸灾乐祸地笑。
云畔撇撇嘴,“要是不考虑晒不晒,只从好不好看的角度出发呢?”
“SEOBNRE模型目前是最准确的,数据可以直接拿来用。”
周唯璨仍然在看那两条裙子,话却是对着手机说的,没有不耐烦,一心二用也很轻松,“你穿上我看看。”
客厅里的窗帘拉得很严实,云畔干脆直接在他面前动手解自己睡裙的纽扣,从第一颗到最后一颗,把那条柔软的棉质睡裙脱掉,丢在地板上。
手机那端的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一堆专业术语,云畔总算听出来,是那个黑框眼镜的声音。
周唯璨时不时回应几句,视线定格在她身上,看完了全程,冲着她无声地做口型――不穿也好看。
云畔没出息地脸红,慢吞吞地往身上套裙子,是很清新很挑肤色的柠檬黄,细细的吊带交叉缠绕在脖子上,她够不到,于是走过来,示意他帮自己系上。
周唯璨拨开她的长发,灵活地在她颈后打结,又提起来一点,问她:“紧吗?”
“还行,”云畔抓着他的手沿着肩膀向下,“腰上也要系。”
“……后牛顿修正量值用Matlab就能做动态计算,具体过程我之前发过,你去邮箱里找找。”周唯璨心不在焉地开口,将那根长长的吊带绕了个圈,固定在她腰后,不盈一握。
云畔稍稍回头,指挥道:“这里可以系紧一点。”
他依言收紧力道。
指尖无意间刮蹭到她裸露的皮肤,触感似一粒雪花,云畔忍不住躲了躲,“……有点痒。”
手机里静默几秒,黑框眼镜蓦地出声:“璨哥,要不剩下的明天再说吧?”
“我明天没空。”
“……那我自己琢磨琢磨,实在搞不定了再跟你说。”他硬着头皮道,语气听起来十万火急,恨不得立刻挂断,“我觉得你现在可能也没空。”
周唯璨笑了一声,很干脆地同意了,“行,那就先这样。”
裙子总算穿好,云畔转过身来,面朝着他,已然没有心思问好不好看,客厅里极静,只能听见中央空调细微的运作声,冷气充足,却也吹不散那股突如其来的热。
周唯璨合上电脑,帮她把碎发从领口里勾出来:“另一条还试吗?”
“不试了,”云畔环住他的腰,“我打算两条都带上。”
他点点头,“行李都收拾好了?”
“嗯,你的衣服我也帮你带好了。”云畔赖在他怀里,还不忘邀功,“还有你之前准备的电话卡、泰铢、落地签需要的材料,我都放进包里了。”
周唯璨捏捏她的脸,“这么乖。”
“那你奖励我一下。”
周唯璨把她拦腰抱起来,走进主卧,放在浴室门口,口吻颇为无动于衷,“去洗澡吧,今晚早点睡,明天还要赶飞机。”
时间的确不早了,云畔权衡片刻,不情不愿地松开他。
等她洗完澡,吹干头发,涂上护肤品,走出浴室,周唯璨已经将行李箱检查完毕,随手合上,堆在角落。
他看起来也刚洗完澡,发梢还裹着潮气,正坐在床上看书,长长的睫毛微垂,在眼睑处扫出一块阴影。
云畔爬上床,拿掉他手里的书,紧挨着他躺下。
周唯璨抱住她,抬手关了顶灯,房间里霎时昏暗一片。
明早十点一刻的航班,飞苏梅岛差不多要五个小时,落地之后再到陈屹订好的酒店,又要花上一个小时,周唯璨是去给他当伴郎的,免不了要跑前跑后,帮忙做些准备工作,所以明天不可避免地会很累。
然而云畔此刻毫无睡意,下巴抵在他颈窝里,半阖着眼睛发呆。
她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周唯璨却轻声问:“睡不着?”
“有一点。”
云畔也说不清自己心底的烦躁来自何处,掀开轻薄的蚕丝被,隔着T恤抚摸他后背凸起的骨骼,心想,她好像摸到了翅膀的轮廓。
好神奇,明明看不见,却摸得着。
再往下,指尖勾住运动裤的抽绳,稍微一拽。
月光如水般无声流淌,漫过窗台,揉皱纱帘,在地板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
云畔跪坐在床边,缓缓低头,长发如海藻般散落。
周唯璨放任着她的动作,什么都没说,甚至还坐直了一点,后背靠在床头,伸手从床头柜上摸了包烟,不紧不慢地抽出一支,咬在嘴里,低头点着。
火光亮了又灭。很短促。
周唯璨很少同意她做这个,因而她的动作里仍然有种不得章法的生涩,或许用纯情来形容更加恰当,总之毫无技.巧可言。
而此时此刻正在取.悦他的究竟是什么,云畔也不知道。
时间甚至慢过钟表,一寸一寸往前挪,说不清是缠绵还是煎熬。
最后周唯璨摁住她的后脑勺,用了几分力道固定住她,窒碍感猝然袭来,万分强烈。
“舒服吗?”她开口,喉咙滚了滚,无意识地吞.咽。
那支烟烧了大半截,烟灰蓄得很厚,看起来也没抽多少,周唯璨静静地凝视她,眸光很亮,像琥珀,半晌,抽出纸巾擦拭她的嘴角,说“舒服”,又递过来半瓶矿泉水。
云畔咕咚咕咚喝了几口,重新趴进他怀里,嗓子还是哑的:“明天是不是会去很多人。”
“可能吧。”
把脸颊埋进他臂窝,云畔许久才闷声道:“方妙瑜也会去。”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方妙瑜,周唯璨顿了一下,“嗯,怎么了?”
须臾,又问,“就因为这个心情不好?”
云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反正心里就是堵着一块,不舒服,偏偏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干脆朝他伸出手去要烟:“我也想抽。”
周唯璨那只握烟的手仍然下意识地往后退,停顿片刻,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颌,将那支正燃的烟抵在她唇边,却不肯让她伸手去碰。
云畔妥协似的凑近,就着吸了一口,毫不意外又被呛得不住咳嗽。
青灰色的烟雾大片大片浮在空气里,若明若暗地隔在两人之间,周唯璨掐了烟,过来吻她,凉凉的薄荷味道掺杂着烟草的苦涩,吞没了她尚未咳完的尾音。
吻得很长,也很深入,分开之后,云畔气喘吁吁,后背也被汗浸透,裹着一身潮热气息枕在他手臂上。
“她跟傅时煦前段时间刚领完证,准备年底办婚礼。”
静默的房间里,云畔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周唯璨在哄她,“过去的事早就翻篇了,别多想。”
她不由自主地反驳,“是因为跟你没可能了,才选择傅时煦的。”
就连上次在酒吧见面,方妙瑜字里行间仍然听得出来些许隐晦的不甘。
明明才谈了一个月而已,那点若有似无的不甘却能延长至今。
究竟是人类本性如此,越得不到越看不开,还是因为那个得不到的人是周唯璨。
云畔更相信是后者。
周唯璨垂着眼睛看她,“那你想怎么样?”
云畔顺理成章地提出要求,“你不许看她,也不许单独跟她说话。”
“好,”周唯璨把玩着她的手指,神情很淡,“还有吗?”
“……暂时没有了。”
他点点头,“现在能睡了?”
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云畔勉为其难地同意,挪到他怀里。
肌肤相贴间,温度毫无阻隔地传递,热度不断蔓延,皮肤黏在一起,捂出薄薄的汗,并不舒服,周唯璨却不在意,甚至把她抱得更紧。
房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玻璃罩子,他们呆在里面,不需要氧气和自由,也能存活很久很久。
云畔这一刻才算彻底安心,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间,周唯璨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听不出情绪:“我不是你的吗?”
云畔清醒了大半,眼皮重重跳了一下,条件反射性地点头。
“那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点儿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睡意瞬间蒸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云畔睁开眼睛,在他锁骨上方看到一块玫瑰色的吻痕,又往上移,直至与他对视。
窗外偶尔响起几声蝉鸣,是夏日夜晚特有的聒噪,吵得人心烦意乱,周唯璨的眼神却总是很静,也很清醒,直直穿过她的躯壳,抵达灵魂深处。
意识到他有点不高兴,云畔自知理亏,于是抓住他的手,贴在脸颊上讨好地蹭了蹭,同时飞快地转移话题,可怜兮兮道:“我的嘴巴好疼,你看看嘴角是不是破了?”
“没破。”
“……是吗?那为什么又麻又疼,说话都费劲。”
周唯璨最终还是扳正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检查她的口腔。
横竖也是不可能早睡了,不如做点能让气氛缓和的事,云畔这么想着,伸长手臂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盒子里摸出一枚薄薄的铝箔纸片,塞进他手里。
四季各有各的颜色,比如冬天是黑色,夏天是绿色,云畔的双手被他高举过头顶,恍惚间看见无边无际的绿色从她身体里漫.溢出来,涂.满他的皮肤、血液、呼吸,是无法逃离的潮热夏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