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贵妃心虚的走在最后方,看到他们二人如此亲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浅薇轻咳几声:“皇上,您总算来了!嘉婉容三番五次挑衅我家娘娘,还故意砸碎了送子观音,差点弄伤了娘娘……”
“什么?”
帝王这才收回目光,疾步走到瑾贵妃身旁:“身子可有事?”
“没,没事,多谢皇上体恤。说起来,也是臣妾不对,好端端的非要为当初的事辩驳几句。嘉婉容听的不开心了,就把送子观音顺手砸在了地上。臣妾来不及训斥,她就因为脚滑摔倒,划伤了自己,偏巧皇上过来探望臣妾,就撞见了这一幕。”
瑾贵妃听明白了浅薇的暗示,就接着话茬说了下去,全程脸不红心不跳,令人「信服」。
卫书懿又听她可怜兮兮的啜泣:“皇上,您知道的,太后娘娘多次让臣妾陪着礼佛,哪怕再不信鬼神,臣妾也该信了。菩萨像碎在了承乾宫里,这就是对皇嗣的诅咒啊!臣妾气急攻心,刚要跟您陈情,却被嘉婉容恶人先告状,实在是……”
说完这一大段,她又作势眩晕,顺理成章的靠在了谢晏辞怀中。
帝王听到截然不同的两个版本,并不着急找寻真相,而是吩咐杨公公:“杨明睿,把嘉婉容带去偏殿疗伤,朕在这里陪着贵妃。”
“是!”
杨公公走到卫书懿身边:“小主,请吧!”
她就这样狼狈不堪的爬起身,侧脸的位置隐隐作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去了偏殿。
等到御前的人守在门外,屋里只剩下温玉时,才卸下伪装:“曲家的两姐妹,果然是天生适合唱戏的。倘若皇上对我无情,方才恐怕就要受罚入狱了。”
“姑娘,您怎么以身犯险?”温玉心疼的用湿热的毛巾擦拭她脸上伤痕,“奴婢看的怕极了!把自己压在碎渣上,该有多痛啊!”
“可我不怕。”她捂住那道血痕,“我还有最后一道保命符,死不了。”
“姑娘?”
卫书懿从袖口取出桑榆给她的瓷瓶:“一直没机会在他们两个面前痛哭一场,总觉得对不住昭华。现在,机会来了。”
温玉顿感不妙:“姑娘,里头放了什么?”
“灵丹妙药。”
她直接吞了进去,甚至没有饮水。
不消一会儿,疼痛感袭来,让她脸色发白,动作也开始颤抖,找不到身子的主心骨。
“姑娘,您怎么了?!”
“去,告诉皇上,把我现在的样子,如实说出来!”
温玉不敢多问,立刻冲出了偏殿。
她就这样艰难的爬到床榻边,没有选择躺在上面,而是径直坐在了地上,斜靠着床沿,再把长发弄乱,让额角被汗湿的发丝暴露在空气中,格外显眼。
不就是拼演技么?
她肯定比瑾贵妃更加擅长,毕竟,她可是瞒过了许多大人物的耳目,在宫里长到了今天啊!
不知过了多久,忙乱的脚步声传来,谢晏辞来到了她身旁,低声呼唤:“瑶儿!瑶儿!”
“皇上。”她僵硬的扯着嘴角,吃力的腾出一只手,紧握住他,“臣妾还以为……您生气,不肯来……臣妾比不上贵妃娘娘,更不敢在她面前撒野……如果臣妾当真这样狂妄,昭华也不会……”
“别说了!传太医!”
谢晏辞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左手已经被鲜血浸湿,而血迹的源头,竟然是她的长裙之下。
他莫名慌了,不祥的预感在蔓延:“瑶儿,你的月事是否……”
“什么意思?!”
卫书懿骤然提起精神,往自己的衣裙看去,疯了般的捂住脑袋嘶吼!
温玉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立刻跪下扇自己的耳光:“皇上恕罪!小主恕罪!小主自从痛失公主之后,身体就不好,每个月的月事也不准,奴婢还以为……”
帝王傻了眼。
他不敢相信,仅仅一个下午的工夫,他又失去了一个未曾谋面的孩子。
——
淑顺仪在主殿来来回回的走动,依旧觉得不安:“桐君,为何承乾宫一点消息也没有?本主的确是按照姐姐的吩咐,派人去请皇上,怎么就是没下文呢?”
“小主稍安勿躁,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太医院的人去了承乾宫,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不然,早就有不小的动静了。”
她坐下攥紧了手帕:“可是,姐姐说,倘若一切尘埃落定,她会来永和宫找本主的。到现在也没来,会不会因为……她自己也……”
“淑顺仪!你在吗?!淑顺仪!”
欣选侍还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人没跑进门,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她忙不迭去门外迎接:“在的。”
“快!快随我去一趟承乾宫!嘉姐姐出事了!”
“发生什么了?!”
“我,我也不清楚……这不是杨公公来临安宫里找嘉姐姐的衣裙首饰,我打听了几句嘛!”
淑顺仪不敢耽搁,坐上轿辇就去了承乾宫。
两个人忧心忡忡的并肩行走,都在祈祷卫书懿不会遭遇劫难。但是在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之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谁受伤了?”
“不知道,皇上不会对姐姐动手吧?!”
淑顺仪心急如焚,却被路过的宫人拦住去路:“小主请止步于此!嘉婉容小产了,太医院正在偏殿忙碌,皇上说了,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什么?!小产?!
她们对视一眼,都没能从对方的眼中找到答案。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有的?又是因何小产?
除了帝王,没人能给她们答案。
第235章 尘红长笛宵梦
在已经「死去」的孩子面前,瑾贵妃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桑榆跪在前厅,告诉谢晏辞:“皇上,嘉婉容是因为惊惧过度,引起情绪波动,又被人重击之后才小产的。倘若没有这么多意外,或许会是好消息。”
他极其擅长交际,既能哄得江院正笑逐颜开,也能让同样平平无奇的「学徒」们听从他的指令。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他成了江院正身边的弟子,有资格过来「见世面」。
帝王看了眼依旧趴在榻上哀声哭泣的女子,叹了口气:“杨明睿,把嘉婉容送回桑榆轩,朕也陪着一起去。”
“皇上!”瑾贵妃急忙拦住他,“皇上,您是不相信臣妾说的话吗?臣妾真的没有对她动用私刑,承乾宫的人都可以作证的!”
“可她身边,只带了一个温玉。”谢晏辞低声回应道,“众口铄金,无论温玉说什么,你也有话反驳。朕就算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该弃其母而不顾。”
瑾贵妃顿时安静了下来,让开一条道:“皇上说的是,臣妾也忧心嘉婉容的处境,但愿不要再生事端。尤其,别让臣妾与皇上之间生分了。”
“你早些休息。”
谢晏辞缓慢的离开偏殿,恰好看到另外两位嫔妃正在焦急的守候——
“她们怎么来了?”
杨公公立刻应道:“皇上,奴才没有走漏风声!是之前跑去临安宫拿东西的时候,被隔壁椒风殿欣选侍看到了。至于淑顺仪小主为何来……”
“是好事,宫里头姐妹情深,挺难得。”
他信步走过去:“朕已经安排人将嘉婉容送回桑榆轩了,你们没必要继续留在这等。”
“皇上,姐姐的身子如何了?”淑顺仪掩去多余的情绪,“臣妾也是疏忽大意,先前姐姐出现了孕吐反应,臣妾还以为是闻不得荤腥,居然酿成大错!”
“不用自责,朕也有错。”
欣选侍什么话也没说,而是耷拉着脸跟在他身后,腹诽不断:这会儿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偏心瑾贵妃,总是指责嘉姐姐的人,还是你吗?
“此事来的突然,臣妾也不明白,为何姐姐来了趟承乾宫,就变成这样了?”淑顺仪故作不解,“姐姐并非病弱之身,突然小产,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还请皇上不要太过伤心。”
“是贵妃。”“什么?!”
“虽然不清楚内情,但朕心里清楚,是贵妃所为。生辰宴的事,徐氏已经当场身亡,找不到对证。她肯定会把火气撒到可能的人身上,瑶儿实在是受苦了!”
欣选侍忍不住开腔:“皇上心里既然跟明镜似的,为何不替嘉姐姐出口恶气呢?方才臣妾也在外面看的清清楚楚,皇上甚至不舍得说上一句重话,还好生安抚了贵妃娘娘!嘉姐姐可是又失去了一个孩子啊!您……”
“咳咳!”
杨公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连忙通过咳嗽声阻止。
谢晏辞却不在意的摆摆手:“让她说下去。”
“总之,臣妾希望皇上能够知错就改,而不是放任所有的事一错再错。殊不知,在这个过程中,也会让人心更迭,再也难以修复。臣妾是希望嘉姐姐与皇上琴瑟和鸣的,而不是成了怨偶!”
淑顺仪惊愕的看向她,决定再补上几句缓和的话:“皇上,欣妹妹也没有恶意,只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说话才这样……”
“无妨,她说的对。”
帝王停下脚步,进行天人交战。
他当然知道最正确的做法,但是却不能在此刻进行,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他想要给在意之人一份安稳,偏偏老天爷又给他出难题,无法前行。
嘉婉容……
他最终还是做出了抉择。
——
昀武帝六年秋,卫书懿因「痛失皇嗣」再次被晋位,成为从四品嘉嫔。
接了圣旨之后,她没有多大反应,仍旧病恹恹的,躺回了被褥中。
“姑娘,您不开心吗?”
“开心,也难过。”“这是为何?”
她盯着已经陈旧的墨荷图:“能够避开贵妃的威胁,在她眼皮子底下逃生,还晋升了位分,我开心。可是,桑太医的药太过猛烈,在摸到裙下血时,我还真被吓了一跳,又想起了吐血的昭华。总感觉,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我又难过。”
温玉垂眸:“姑娘,皇上今晚还会来的,您照旧不搭理吗?”
“到底是失去了一个孩子,做母亲的,绝不能转头就谄媚迎合,不是吗?”
于是,谢晏辞再次吃了闭门羹。
隔着那扇门,卫书懿一边夸张的咳嗽,一边劝说:“皇上,臣妾这下是真的病了,为了避免过给您病气,还是别进来了。永和宫没了一个人,淑顺仪胆子又小,臣妾挂念的厉害,不如您去看看她吧?”
“瑶儿,除此之外,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吗?”
“没有了,命里无时莫强求。”她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哽咽,“可能,臣妾这辈子都不配有子孙福,皇上还是替臣妾去探望淑顺仪吧!”
谢晏辞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他转身离开了临安宫,决定找那位聪慧的解语花倾诉苦闷。
御花园的邂逅,记忆深处的舞姿,还有竹叶笛,再次在他脑海中加深印象,一时间对淑顺仪的情感涌上了巅峰。
“皇上?”
“妤儿,朕来看看你。”他瞧见了她眼底的震惊,与一闪而逝的喜悦,“徐氏离开之后,怕不怕?”
“还好,只不过到了深夜,总有点阴森森的。臣妾就让桐君把内殿的烛火都亮着,才能安稳睡着。”
帝王微微颔首,拉着她坐下:“朕也觉得,这个宫中比较晦气,得请人过来做法。索性这样,你迁宫吧!”
“啊?皇上想让臣妾住进哪里?”
淑顺仪的眉眼,其实与那位故人并不相似,唯一想像的,可能就是周身萦绕的恬淡气质。
他承认自己一时冲动,莫名想找回「卫姑娘」叙旧——
“妤儿,你就搬去延禧宫住,正好玟贵人回府了,无人打扰。过了今晚,你也不是什么顺仪了,而是朕的淑婉仪,如何?”
第236章 远瞰归忘泪摔
玟贵人在曲府休养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曲夫人过来探望。每次都是握着她的手,没说几句话,就会泣不成声。
她的耐心有限,却不会忤逆自己的亲生母亲,而是选择不厌其烦的安慰。
“小姐,您今日怎么出门了?!”
“不行么?”
丫鬟立刻面露惊喜摇摇头:“没有!是好事!奴婢这就去告诉夫人!”
“母亲年纪大了,千万别叨扰她,让她来回奔波。本主有事情要去做,你们谁也不许跟着。”
“是!”
玟贵人交代完众人,直接走去了后山附近。
山脚下,是瑾贵妃生母赵姨娘的住处,这么多年,未曾改变,还是按照原来的布局摆放着日常用品。
她慢慢靠近,那个佝偻着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你还没死呢?够长寿啊?”
“五小姐回来了?!”
赵姨娘总会摆出一副苦相,低声下气的请求着府里的每一个人。
这也是玟贵人最讨厌的一点。
“你的女儿在宫里做了贵妃娘娘,本主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你就故意不用尊称?”她恼怒的踹了过去,发泄心头的怨气,“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下贱!”
“小主,小主别打了!奴婢知道错了!”
“本主听说,你跟那个贱人感情不错,从小到大有你护着,她才少了皮肉苦。”玟贵人蹲下来,打量着眼前骨瘦如柴的女子,“可她为何不提拔提拔你?还让你在狗窝里住着,在曲府讨生活?你想过原因吗?”
赵姨娘往里缩了缩:“奴婢不求贵妃娘娘做点什么,只想安稳活着……”
“呸!你也配?!”
她倒出提前准备好的油,又打开了火折子:“过了这些年,你还是像狗一样的活着,不如早点投胎吧?说不准,也能像你的女儿那样好命,来生不做官员的妾,而是做皇帝的宠妾。”
“小主,奴婢做错了什么?您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看到你,本主就想起自己生下来的怪胎,进而想到,你女儿是如何待本主的!若不是她从中作梗,本主现在已经有个聪明伶俐的皇子傍身了,还用得着看她的脸色?!”
赵姨娘慌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瑶儿从小就非常喜欢小孩子,绝对不可能让小主……啊!”
玟贵人抽出一旁的细棍,用力击打女子的双腿:“那又如何呢?!贱人做出来的假象,可瞒不住本主!今日,本主就要让她尝尝,生离死别是何种滋味!你,赶紧去死吧!”
那个狭小的厢房,终究在烈火吞噬下化为灰烬。
前来救火的小厮有不少,谁也没有瞧见自家五小姐逃跑的身影。
赵姨娘就这么被打断了腿,无处逃生,烧死在大火里,没有全尸。
曲文赫用晚膳的时候,得知了这个消息,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找个土坑埋了就是,这点小事还要来知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