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冒失失像什么话!咱家跟你说了多少次!不得在皇上面前失了礼数!哪怕是天大的事,也要慢慢说!”
“可是,可是!”小卓子气喘吁吁,直接说了重点,“皇上,永巷走水了!奴才今晚刚好路过那片,据说是虞更衣的屋子火势最大,还烧到了别处!眼下,火政处的人已经去救了……”
谢晏辞手中的耳坠应声落下!
她出事了?
身体率先有了动作,杨公公忙不迭跟在身后:“快!都跟上!务必保护皇上的安危!”
刚出长生殿,借着高处的优势,他就看见了永巷那条蜿蜒的火龙。
和她的最后一面,还是凤鸾宫里,她俯身领旨后的一瞥。
没有怨恨,也没愤怒,唯有疑惑。
她到底想问什么呢?
谢晏辞一路疾行到充斥着鬼哭狼嚎声的永巷,还没进门,就被御前侍卫拦住:“陛下!里头太过危险,大火还未扑灭,您不能进去!”
“危险……里头的人呢?可救出来了?”
“已经救出了几位,正安置在偏房。”
他又改了方向,踏足这片从未来过的土地。
偏房里,浑身脏污的女子都在捂着帕子,咳嗽不止。黑灰弄脏了她们的面容,发髻也乱成一团,每个人都缩在原处发抖,唯独不见那张倔强的小脸。
“虞更衣人呢?”
杨公公为难的看着众人:“就,就这些了。兴许她还在……”
他拂袖离开,却在门外撞见了刚被救出来的璟安!
谢晏辞生了几分希冀,刚想问话,就看到她哭着跌倒在地,朝他叩首请罪——
“奴婢无能!没有救出小主,请皇上责罚!”
第49章 天生凤命难为
“皇上!那里危险,不能过去!”
杨公公甩着拂尘,硬着头皮跟上前去,极力的劝阻。
御前侍卫也挡在谢晏辞的身前,阻止他靠近还在燃烧的宫殿。
“朕自幼习武,这点……”
“皇上,万万不可!”领头的侍卫连忙劝道,“您与属下们不同,伤了也就伤了。您是天子,龙体哪怕燎了一根发丝,也是属下的过错!请您三思!”
可是,她还没有被救出来。
璟安率先去了偏房,璟宁也紧随其后。
火政处的宫人还在奋力灭火,噼啪作响的火星子,摇摇欲坠的屋梁,都在扰乱他的心。
“统领!又救出来一个!”
正在对峙的局面,总算得到了缓和。
谢晏辞靠近那位气息奄奄的女子:“让太医来!”
她的脸被浓烟熏的看不真切,衣衫也破破烂烂。他希望生还者是她,又怕她被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
在简单的清洗、把脉之后,女子露出了原本的面容,呼吸也不像方才那般急促。
他认得她:温玉,敛王府来的侍女。
“咳咳……奴婢,奴婢拜见皇上。”
谢晏辞再次看向殿内,语气里掺杂了不自知的焦虑:“虞更衣还在里面吗?”
“皇上,求您替虞更衣做主!”温玉强忍着被烧伤的疼痛,膝行到他脚边,“这场火,是迫不得已啊!”
“此话何意?”
“有人故意放了西域毒蝎!虞更衣为了救下奴婢和其他两位姐妹,冒险冲在前头引开毒物……她让我们先跑,去找宫外侍卫求助。可是,等奴婢跑到了院中,再回头时,里面已经起火了!虞更衣至今生死未卜,和一群致命的蝎子困在一起,恐怕也是……”
剩余的话,都被温玉的哽咽声吞没。
谢晏辞的胸口起伏不定,攥紧了双拳:这的确是这女人做出来的事!前有毒蝎,后有烈火,她当真不把身家性命当回事?!
她分明已经去了宫里仅次于掖庭的永巷,也被降了位分,为何某些人还是要穷追不舍,势必要了她的命!
温玉偷觑一眼帝王的脸色,又补充道:“皇上!奴婢还要告发院外的侍卫!他们明明知晓里头的状况,也听到了奴婢们的呼救,却无动于衷!直到火势渐大,烧到了隔壁,才肯通知火政处!若非这群人玩忽职守,虞更衣也不会……”
轰的一声!
年久失修的宫殿彻底塌了一块!
女子错愕的看向那个位置,伏地痛哭!
谢晏辞明白:她,大概是救不回来了。
惯会察言观色的统领已经将那几个侍卫扭送来请罪——
“皇上饶命!属下真的没听清啊!”
“皇上恕罪!那几位宫婢平日里总在院中无事叫嚷,属下以为她们故技重施,这才没开门!”
统领厉声怒斥道:“火光冲天了,你们才发现走水!难道先前闻不到半点异样吗?!”
“这……”
谢晏辞懒得听他们的辩词,直接吩咐:“拖下去,处以劓刑,送入天牢候审。”
就在他们捂着鼻子被拖行离开时,又有人传来消息:“皇上!殿外找到了一名女子,已经送去救治了!”
“在哪里?!”温玉止了哭声,“她,她还活着吗?”
火政处临时搭建的小棚中,太医们正在忙着救人。
身着宫装的女子,右手蜷曲紧握,任凭旁人用力掰扯,也无法完全舒展开。不仅如此,她的掌心还残留着几块被烧焦的黑色甲壳,甫一张开,就陆续落到了地上。
谢晏辞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如此场景。
温玉在一旁哭着解释:“皇上,虞更衣就是这样握着水瓢,替奴婢们引开毒蝎的……那些碎了的壳,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开口的瞬间,嗓子异常干涩,“她还活着?”
“回皇上,虞更衣是在殿外后墙被发现的,并未吸入大量烟尘,身上也无重伤,微臣正在全力救治!”
那就好。
谢晏辞摈弃了其他念头,诸如她是如何去了墙外,又在里头经历了什么。
而是选择彻查毒蝎与纵火一事:“杨明睿,让大理寺的人来一趟。此类蛇蝎留在宫里,终究是个祸患!”
“是。”
他又转身看向熟悉的面孔,低声嘱咐道:“等会儿把人送去流芳苑,别在这种地方待着。”
永巷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直到晨光熹微,才彻底终止。
一排宫殿受到了牵连,除了屋檐附近被熏黑,内部墙皮也因受到炙烤而脱落。
与此同时,大理寺卿亲自带人巡查永巷,受命于天子,调查此案,也闹得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卫书懿醒来时,仿佛又回到了敛王府。
从乱葬岗死里逃生后,她第一眼所见的,也是藕粉色帐顶。
“姑娘,你醒了!”温玉趴在床沿浅眠,感受到了动静,立刻激动的喊出声,“吓死奴婢了!还好你没事!”
“我,没死?”
“呸呸呸!姑娘洪福齐天,才没有这么容易死!”
卫书懿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想起那片火海——
有几只毒蝎爬上了她的脚踝,试图躲避蔓延的烈火。她奋力将水瓢砸下,却被其中一只「暗算」,直接攀上了她的手背!
眼看着尾针勾起,作势要扎入皮肉,一支短镖飞来,没入它的身体,直接将它钉在了墙上!
“……”身穿黑色劲装的人束起长发,拉着她的手腕就纵身跃上烟尘弥漫的屋顶,再几次翻越后,搂着她稳稳落地。
她甚至来不及道谢,就因为一记手刀晕倒。再次睁眼,人已经到了流芳苑。
“姑娘,你怎么了?要不要喝水?之前被吓坏了吧?别想那些事了,有皇上在,不怕查不出真相!”
卫书懿扭头看着温玉忙碌的身影:“皇上来过?”
“是,走水当夜他就来了。严惩了守门的侍卫,还让大理寺的人协助查案。这下,想害我们的人,都逃不掉了!”
不对,逃不掉的,应该是替罪羊。
她亲自放火,除了想烧死毒蝎,就是想给自己谋个生路。
小打小闹,肯定不会传入君王的耳中。
唯有纵火烧宫,众人可见,才能越过欺上瞒下的人,让他亲自出面。
流芳苑外,有人正在靠近。
温玉仅仅瞥了一眼,就赶忙放下手中的杯盏,迎了过去。
第50章 孤高试比云月
来人是位面生的男子。
一身淡青色的锦袍,袖口盘踞着几朵冷梅。白玉冠将他的墨发牢牢束起,雪玉般的面容令周遭失色。
他身姿挺拔,步履闲适。茶色的眸子似一汪幽潭,孑然于天地间,颇为冷傲孤清。
“奴婢拜见国师大人……”
谁?
卫书懿并不知晓此人,但见温玉如此尊崇的行礼,想来在宫里的地位不低。
她艰难的撑起身子,却被对方拦住:“无需多礼,好生歇息。”
他的目光下敛,右眼角处有颗泪痣,声音越发的清润:“臣听闻虞更衣于永巷受难,性命垂危,特地过来一探,也好解了陛下的心结。”
谢晏辞竟如此关心她?
卫书懿自觉身体并无大碍,进出流芳苑的太医寥寥无几,甚至都不到江院正的级别。
此时派来德高望重的国师,又是有何用意?
虽然失礼,她还是问出了口:“这位大人,我侥幸从火场逃生,其实并没有经受多严重的伤害。继续休养几日就行,难为大人跑一趟了!不知……皇上让您过来,是想做些什么?”
温玉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连忙上前解释道:“姑娘,这是我大周朝的国师。先前一直云游天下,没有回京城。此番回宫,实属不易,他的医术高超,是我辈楷模,您身上的病痛,让大人瞧瞧,肯定都会好起来的!”
卫书懿突然记起了那个雨天。
帝王的禁宫中,也有人提了句:“国师不允许女子入内。”
他,就是人人敬仰,天子礼遇的存在?
“无妨。”男子柔声安抚,走到温玉的前面,又看向她,“虞更衣被人迫害的事,臣已经知晓了。你对臣有防备之心,可以理解。只不过,陛下的一片好意,你千万别误会了。”
“不敢。”
“那,臣这就开始为你把脉。”
卫书懿刚伸出左手,就听他继续吩咐道:“劳烦把虞更衣的外衫褪去。”
这下,不仅是她,就连温玉也犹豫着没有动手。
男子无奈的取出一方长帕,叠了几层后覆住眼眸。又凭着记忆绕到屏风后,稳稳坐在凳上——
“二位放心,臣绝不逾矩,只是按章程做事。”
温玉这才用身体挡住她,轻手轻脚的替她脱下外衫,只留一件单薄的亵衣:“国师大人,好了。”
“让开。”“是。”
就在温玉侧身在床头站定的瞬间,几根金丝穿透屏风,朝着卫书懿飞来!与其说它们类似绣房的丝线,还不如说这是被改造过的可怖活物!
每根线的尽头,都有只米粒大小的小虫。
它们找准位置,在微弱的刺痛之后,钻进了她的皮肤,引起了金线的震颤。
温玉在一旁看的直皱眉,又怕出声说话影响悬丝把脉,只能强忍着。
至于卫书懿,移开目光之后,根本感觉不到不适。从肩头到手腕的那几个点,反而透出凉意,极大的缓解了伤口的灼热。
“多谢虞更衣的配合。”
他微微用力,小虫又离开了体内,顺着金线的方向撤离!
孤高的身影走出屏风外,不再上前:“臣这就去回禀陛下,请虞更衣安心养伤。”
“好,有劳大人。”
直到目送他离开,心头诡异的抵触感才慢慢消散。
卫书懿不放心的问了句:“温玉,你确定就是这个人吗?”
“奴婢确定!王爷曾经费了不少心思,才将国师请去王府会面。奴婢就是那时候见过他……多年过去,他的样貌居然都没有变化,不愧是修道之人!”
“你说他医术超群?”
“正是!”温玉兴致勃勃的回应,“当初王爷让我们选择要修习的课业,奴婢就是因为羡慕国师的仙风道骨,才潜学医术。宫中各类丹药汤药,甚至包括处罚人的玩意儿,有不少都是国师亲自研制的!”
是,她记得。
寿康宫里被吓破了胆的宫婢画屏,就是畏惧那碗蚀血汁。
帝王特地安排如此贵重之人把脉,当真只为了她的脉象?
——禁宫。
“你不回京城,朕都找不到国手对弈。”谢晏辞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流芳苑可去过了?”
“臣已经去了。”男人执白子观望棋局,“陛下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臣若不仔细应对,下一步就要被杀个片甲不留!”
“予淮,你有心事?”
“臣,没有。”
谢晏辞索性点破了他的伪装:“你我对弈次数,虽然屈指可数,然而每一局都值得让朕复盘体会。若不是心神不宁,你不会在开局就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淡青色长袖动了动,白子重新落回原位。
他躬身行礼,郑重回应:“臣确有要事启奏。”
“朕说过多少次了,你是大周的国师,私底下无需这番做派。”
“兹事体大,臣无法随性谈起。”予淮斟酌着用词,“臣若是说,哪怕虞更衣犯下了巫蛊重罪,陛下也不得处置她的性命,您当如何?”
这下,轮到谢晏辞陷入了沉默。
宫中大忌,理应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为何不能处置?
他又絮絮说着:“当然,臣并非认定她就是元凶。臣只想说,虞更衣命格有异,需要臣结合天象细究。短时间内,不得伤她性命,否则,将引来无穷祸患。”
“她只是宫婢出身,无亲无故,怎会……”
“这就是臣心存疑惑之处,暂时无法给陛下解答。”予淮叹息一声,又提及旧案,“临安宫巫蛊事件,臣已经看过那些证物。都是后放进去的吓唬人的玩意,并非是有效的符咒,对人无害。虞更衣刚入永巷,就出了此等大事,或许,她才是被冤枉的那一个。”
国师向来寡言少语,除了正经事商讨,基本不会谈及与宫妃相关的事。
眼前人突然坏了以往规矩,隐隐有求情之意,这让谢晏辞颇为意外。
“永巷走水的事,朕已经派人调查了。至于你说的这些,朕也会牢记于心,暂时优待虞更衣,保证她的安全。”
“臣多谢陛下体恤,时辰不早了。臣即刻出宫,等有了进展,再来面圣。”
谢晏辞点头应了,目光却紧随他的长袖。
先帝在世时,山洪倾泻,死伤无数,路有饿殍,恶疾顿生。天灾人祸当头,都镇定自若奔赴指挥的国师,从未考虑过个人生死,更未慌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