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鼎涅槃丹……你去替我找解药了?!谁给你的!”王常在变了脸色,茫然的挥动双手,试图抓住她,“为什么要救我?你不怕我联合别人,继续害你么!”
卫书懿看着几近失明的女子,心下不忍:“你原本可以这么做,但还是冒险去了永巷救我。为此,你被毒蝎蜇伤,被火焰燎伤,至今不得痊愈。告诉我,为什么?”
“我说了,完成与那人的约定之后,我就不会再做害你的事。他们什么德行,我比你更清楚!所以,那天我怕你出事,特地去了趟永巷,顺便救了你。”
她轻描淡写的回忆这件事,如同放生一只蝼蚁那么简单。
卫书懿继续取来糕点,递到她手里:“那我也是如此,你救我一次,我也要还你一次,扯平了。这是你最爱吃的玫瑰酥饼,快趁热吃点。”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就是不想浪费药材,趁你还活着,赶紧喂你喝完。至于这些糕点,也是因为看不惯你宫里那群人,特地给你做的。”
王常在没有拒绝,双目失神看向正前方,小口小口咀嚼着酥饼,任由碎屑落在榻上。
卫书懿上前替她掸干净了,又有新的继续坠落。
“多大人了,吃东西也不注意点,床榻弄脏了,还怎么继续休息?”
“那敏敏会管我吗?”那双凹陷的眼窝里,隐约有了泪光,“他们都不管我了,也没人搭理我。我昨日醒后,就慢慢看不见东西,接下来,可能还会听不见响动。五感缺失之后,我就要死了。”
到底怎样的王常在,才是真的?
是那个双手叉腰,无惧权贵,屡次挑衅宋婉仪,又将对方打到心服口服的女子?还是那个殿前翻供,步步筹谋,让她差点万劫不复的女子?
亦或者,是闯入火海,扔下短镖,将她带离深渊的劲装恩人?
卫书懿不知道该开口回应什么,只能保持缄默。
对方吃完酥饼,胡乱的拍了拍锦被,突然问了句:“宫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大事?”
“只要和皇上相关的,都可以说给我听听。”
她想起今日璟宁绘声绘色的描述:“听说,皇上免了瑾贵妃的协理六宫之权,她哭了好半天。”
“你猜,皇上是真心袒护她,还是借机惩罚她?”
卫书懿没料到王常在会接下话茬:“都是宫人的传闻罢了,皇上独宠贵妃多年,这道旨意,想来也不是刻意针对……”
“敏敏!”
王常在找准了卫书懿左手的位置,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
“别再继续追查了,好不好?就当是惜命,就当是听我一句劝!宫里死再多无辜的人,也伤不到她半根毫毛,你还不明白么?!”
忽如平地惊雷起。
她坐在床沿,面朝凛风袭来的窗口,明明是人间四月,却通体生凉。
第56章 无功返朱云落
永寿宫外。
温玉搀扶着卫书懿走上层层台阶:“姑娘到底和王常在聊了什么?为何一定要来见见荣昭仪?她平日里不爱与人交际,万一让她心生不悦,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会注意分寸。”她看向守在门外的宫人,“旁人都说,荣昭仪是借着家族的势力入宫,并不得皇上的恩宠。可是你瞧这殿外装饰,都比得上凤鸾宫了,可见这传闻……”
话音未落,一位身形高挑的宫婢迎了过来,按规矩行礼:“敏选侍,我家娘娘今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可请太医看过了?”
“是,眼下还在安睡。”
“那本主就不叨扰了。”卫书懿朝着殿内的方向拜了拜,又叮嘱道,“麻烦姑姑帮忙通传一声,本主有要事相商,未来几日可能会频频登门,还请娘娘莫怪。”
宫婢的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应了。
卫书懿记得她:从与荣昭仪初次会面时,她就格外不喜欢自己,好几次差点想坏了规矩呛声,却没有如愿。
转身走了一大截路,温玉忍不住劝说:“姑娘,要不还是别去了?荣昭仪摆明了就是不想见宫中任何后妃,您若是跟她对着干,恐怕对自身不利啊!”
“我原先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知晓她是这个性子,从来没有私下拜访过。如今,我固执己见,非要踏进那道门槛,想来昭仪娘娘聪慧,一定能明白其中关键。”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卫书懿总会在永寿宫门外徘徊,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直到第十次求见时,宫婢没了脾气:“敏选侍随奴婢进去吧!我家娘娘今日身子好多了,能跟你说上几句。”
正如她料想中的那般,殿内装饰恢宏,奇珍异宝充斥其中。尤其是那一只口衔宝珠的金蟾,格外引人注目。
谢晏辞待荣昭仪应该不差:哪怕在这些细节上有了僭越之意,他也从来没当众点明过。反而由着她去了,甚至赏赐了更多珠宝。只将这所宫殿,堆砌到成日亮如白昼。
“没被吓到吧?他们说,金蟾招财,非要做个半人高的放本宫前厅里。除了碍事,容易积尘,一点用处也没有。”
卫书懿还是头一回看到卸下钗环的荣昭仪:她身着素衣高坐于主位,青丝仅用一根金簪挽住。素手微抬,取来那一盏茶,垂眸静坐时,却有股睥睨众生的气势。就连撇去浮沫的动作,也干净利落,让人忍不住就想低头臣服。
“嫔妾只觉得新奇,并未被吓到。近日多次叨扰娘娘,是有一事,需要娘娘解惑。”
荣昭仪斜靠在软榻上,声音柔和:“说来听听?”
“嫔妾入宫晚,之前又是做奴婢的,对后宫高位主子们都不是特别了解。今日前来,嫔妾就是想问问……和瑾贵妃有关的往事。”
“嗯?”荣昭仪的嗓音不见波澜,情绪也没有起伏,“你问她做什么?”
卫书懿装作犹豫的模样,没有吭声。
“本宫谅你无罪,说吧!”
“嫔妾就是听宫里人说嘴,据说皇上撤了贵妃娘娘的协理六宫之权,她心情不好,哭了大半夜。往日嫔妾受到刁难时,贵妃娘娘曾经几次解围,于情于理,嫔妾都该做点什么去宽慰她。思来想去,昭仪娘娘您在东宫就陪着皇上了,定然了解的比下人们更清楚,所以特来求您解惑。”
丽人眉梢轻挑:“你想送东西取悦她?该不会,是想让本宫说出她的喜好吧?”
“嫔妾不敢,只想知道与贵妃娘娘相关的小事,再琢磨出可能合她心意的礼物,仅此而已。”
“那你可真是问错人了!”荣昭仪嗤笑一声,倒也没有回避问题,“瑾贵妃几乎就是卡着皇上登基的时间突然出现的,东宫那段岁月里,可没有这号人,自然也谈不上交情。后来她从选秀起,就扶摇直上做了贵妃,更是我等不可及的存在。本宫和她,也就凤鸾宫觐见时碰上几面,并不熟识。”
卫书懿换上一副失落的表情,语气愁苦:“那……倒是难办了。”
短暂的沉寂之后,荣昭仪突然起身,额前两缕长发倾泻,垂到了耳畔——
“本宫曾经听说过一个趣闻,估计也是坊间传了许久,不做数的言论,你想听么?”
“嫔妾愿闻其详。”
“当今皇后的母家,似乎与瑾贵妃的家族有龃龉,从大人到幼童,都是看对方不顺眼。联系我们中宫睚眦必报的性格,你觉得……她会不会是最了解瑾贵妃的人?”
可能是吧。
然而,她也不能真去凤鸾宫继续打听。
皇后固然看不惯贵妃夺宠,对她的态度,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几次三番试图将她贬斥离宫,更不会选择对她交心。
说不准,还要趁机出馊主意,让她犯了瑾贵妃的忌讳!
“你这丫头心思深,本宫虽然猜不透,你为何突然打听贵妃的喜好。但能让本宫在这无趣深宫看上一出好戏,自然也愿意推波助澜。”荣昭仪早就看穿了她的借口,也不气恼,“敏选侍,你若是不方便找皇后,也可以旁敲侧击问陛下啊!他可是贵妃的枕边人,又专宠多年,怎会不知?”
“是,嫔妾明白了。”
卫书懿离开了永寿宫,领着温玉在附近转悠了一圈,借此理清思绪。
不止一人明示过她,瑾贵妃的母族对卫氏有恩。却也有不同的声音告诉她,局中局的幕后,有贵妃的参与,矛头就直指她一个。
孰真孰假?
王常在隐晦的提醒,又代表着什么?
“姑娘是准备回宫了吗?”
“嗯,今日还没给她送药,我得快些回去。”
温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姑娘,她就是一个常在,怎么弄得您像她贴身宫婢一样?”
“那没法子,西域毒蝎的事情,不能让旁人知道。”卫书懿边往前走,边向她解释,“我还得继续努力感化这位常在,如果她愿意开口说出全部实情,也不枉费我忙前忙后的苦心!”
二人回到了临安宫,却见有大量的宫人围住了王常在的庭院,似乎还有人在叫骂着什么。
“怎么每次出宫办事,回来都会遇上这种闹剧?”
卫书懿心生无奈,却还是往那个方向去了。
很可惜,这次占据上风的人是宋婉仪。
此刻,王常在就是一条落水狗,匍匐在她脚边的地上,身体时不时抽搐,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第57章 愁桑阴春欲暮
“平常你不是伶牙俐齿,叫嚣的挺厉害?现如今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宋婉仪顺势踢了踢脚边人的额头,满脸都是止不住的笑意,“本主的临安宫里,巫蛊咒物已经被尽数清除,你怎么还病的越发厉害了?能听见本主说话么?”
“住手!”
卫书懿刚来就看到这一幕,发觉王常在指尖再次泛着青黑色之后,连忙出声阻止。
宋婉仪移开目光,懒懒的回应:“敏选侍来了?她曾经栽赃陷害你,本主在帮你出气呢!”
“用不着婉仪小主操心。”
她径直走过去,将王常在搂入怀中,仔细把那些草叶摘干净了,又用贴身手帕擦去额上的灰尘。
全程一言不发,顺便还探了探王常在的鼻息。
“敏选侍自从回宫之后,脾气倒是大了不少?本主还以为皇上会多宠着你呢,没成想,那次赏赐过后,再也没来看过你!”
“贵妃娘娘能得椒房盛宠,嫔妾哪里敢同她争辉?”卫书懿暗自揉着王常在受伤的胳膊,“现在合宫都清楚贵妃心绪不佳,皇上忙完朝政就去相陪。婉仪此言,倒是怪贵妃娘娘抢了临安宫的风头?”
“你!”
宋婉仪气恼的站起身,伸出玉指,刚要责骂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卫书懿又补上一句:“婉仪想让皇上过来,也不必用这么恶毒的法子!到时候常在姐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您就无法安生在殿内等候召幸,而是得换个地方了。”
宋婉仪吃了瘪,又不敢把事情闹大。看着王常在半死不活的模样,还当真被吓住了。
等到主殿那群看热闹的人离开,卫书懿冲温玉招招手:“快,将她扶去榻上。”
“那女人也真是没有眼力见!逞一时之快,却冒着残害宫妃的危险,也就是她才会这么做了。”
一炷香的时间。
卫书懿已经熬好了汤药,等着病弱之人睁眼。
“咳咳……你还是来了?”
“我今日出去一趟,你怎么又跟她争上了?若不是我回来的及时,你就要没命了!”
王常在满不在乎的笑了笑:“本就是一个躯壳,死了也就死了。她想趁我病重,踩上一脚,我偏不能让她如愿!哪怕看不清,我也要抓花了她的脸!”
还是那个倔脾气。
不用多想,也知道此地曾经发生了什么。
卫书懿无奈的扶起她:“就当是为了我,别再一心求死了,行不行?我现在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你再不帮衬着点,我迟早得被这群人生吞活剥了!”
“你当真,需要我?”
“起码,别因为我的事而死。”
“意思是……等我体内余毒消了,伤口愈合了,哪天走在河边不小心掉进去淹死,你就不管我了?”
卫书懿奇怪的打量着她:“你是能搂着我飞到屋顶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淹死?”
“我是说万一!”
“不存在这个万一。”
王常在的脸上总算浮现起笑意:“敏敏,你还是不忍心看着我死,是不是?”
“喝药的时候别说话,小心呛着。”
她乖乖听了,一碗饮尽之后:“敏敏,其实,我也没有见过那个人的真面目。我受过他的恩情,平常接触,都是靠纸鸢传信。之所以怀疑贵妃,也是我的直觉,并没有真凭实据。”
“什么意思?恩情又是指的什么?”
“入宫之前,只有娘亲待我最好,可是那个杀千刀的男人,嫌弃她年老色衰,去窑子里找了个新人。他们不知道在背地里都筹谋些什么!我娘她……最终没有落得好下场。中途求医问药的时候,有人施以援手,给了我银钱和半块玉佩。处理好娘亲的丧事,我入了宫,偶然间又得知了另外半块玉佩的下落。对方知道我爱放纸鸢,总能找准时机在其中塞纸条传信,一来二去,我们就联络上了。”
卫书懿听的云里雾里:“能在纸鸢上做手脚,你居然一次也没找到是谁做的?”
“没,我的技术很差,基本上都会勾在某棵树上,或者某个墙角。过来帮忙的宫人,每次都不一样,我也不清楚是谁塞进去的。”王常在想了想,“对了,就连纸条字迹也是各不相同,可见那人极其谨慎!”
线索,好像又断了。
卫书懿望向依旧忍受病痛煎熬的女子:“从前你不愿说,现在怎么肯了?”
“因为你说,你需要我帮忙,那我不得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王常在的思维,还是一如既往的跳脱。
“那你好好歇息,为了早日看清万物,听清周遭鸟虫声,你得按时服药,千万别和宋婉仪争短长!毒性容易在情绪激动时复发,你要看护好自己的身子,明白吗?”
“懂了!放心!”
王常在应允的话,倒是没有食言。
不消几日,原先缠绵病榻的身体,已经能出门晒会儿太阳。更有力气教训手脚不干净的宫女,那个明媚张扬的女子,好像又回来了。
卫书懿总算能够安心,而主殿的宋婉仪,则重新将她视为眼中钉!
当初从永巷恢复位分,折返桑榆轩,宋婉仪还顾忌着帝王的暧昧反应,不敢冲她肆意无礼。
眼看着临安宫逐渐无人问津,这日清晨,宋婉仪总算找准机会发怒——
“咱们宫里都是不吉利,又是连续得病的晦气人,又是牵扯数案的麻烦人,这样下去,皇上哪里还记得本主这位婉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