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京城逛逛?”谢晏辞不疑有他,盘算着日程,“再过几日,便是上巳节,街头巷尾会有百姓聚集庆贺。到时候,朕带你去看看?”
“皇上同意了?!”
“怎么?朕在瑶儿心中,就那么不好说话?”他讶异于她一闪而逝的惊喜,又接着安抚道,“你要出宫,朕得命人提前准备着,以防万一。所以,会有诸多人马跟在身后,瑶儿若想要你我二人的一方天地,怕是不能如愿了。”
卫书懿主动靠向他的胸膛,语气里夹杂着欢欣:“只要能让臣妾看见京城是什么样,百姓又是如何庆祝,那已经足够了。”
“就不想再要点其他的?”
她微微仰头,食指拂过他的下颌,温声回应:“有陛下相陪,已经胜过万千。臣妾若继续索要,那简直就是贪心不足了!”
谢晏辞擒住她不安分的手,笑而不语。
他望着桌案上被填补完整的空白,墨荷栩栩如生,似在汪洋中摆动。再次看向怀中人时,眸色渐深。
第65章 君王祓禊朝宗
上巳节这天,谢晏辞果真没有食言。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就亲自来桑榆轩邀约。
“姑娘,皇上来了,您先把早膳用完,不急着走。”温玉还是在意卫书懿腹中的皇嗣,悄声叮嘱,“陆太医说了,膳食得吃足量,否则孩子生出来容易多病。”
“好好好,我再把那碗汤喝了。”
外间厅堂里,璟宁正在忙着打扫,看见帝王来了,立刻想出声禀报,却被他用手势阻止。
“你家小主,这几日状态如何?”
“很好啊,能吃能喝,皇嗣看起来很懂事,没有折腾小主。”璟宁皱着眉,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了。自从温玉姐姐来了之后,奴婢和姐姐就很少去内殿伺候。”
“她这人爱清静,身边宫婢围的多了,反倒是不自在。”
谢晏辞并未在意,径直往里走去。
有孕之后,她瘦削的身体总算丰腴了几分,此刻正在温玉的监督下服用补汤。汤碗已经完全遮住了那张小脸,只有碗底的荷花图案朝着他。
“瑶儿很喜欢荷花?”
“皇上?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
“都说了,私底下不必拘着礼数,快起来!”谢晏辞将她扶起,又提及方才的问话,“朕在你桌案上瞧见过墨荷的画作,今日再细究碗筷式样,好像还都有荷花的图案。”
“是,臣妾爱屋及乌,特地更换过的。”
“嗯?”
卫书懿挽住了他的胳膊,柔声提醒:“花朝盛宴,臣妾是皇上钦点的莲花花神,自那以后,臣妾便爱上了这种花卉。这,算不算爱屋及乌?”
温玉收拾着残羹,也笑着佐证:“是啊,我家小主不怎么喜欢养花弄草。原来在王府,奴婢曾经也送去不少名贵花卉,她通通都退回了,唯独对礼乐诗书有兴趣。自打被皇上封赏为花神之一,小主整个人都转了性子。若是门外有一方池塘,定然是要种上莲花的!”
谢晏辞听闻此事,很是受用,轻抚她脸颊的掌心,也逐渐变的灼热。
她扮演着温婉乖顺的角色,靠在他肩头:“臣妾耽误了时辰,不知皇上打算何时出发?”
“瞧朕这记性!过来与瑶儿攀谈几句,差点忘了正事!”他收回思绪,开始介绍今日的行程,“朕准备午后再与你同游,趁着白天,还能看清京城百姓庆贺的演出。夜间,大多数都是焰火表演,你若想看,朕也可以停留片刻。宫外到底不安全,落钥之前,你得随朕回宫。”
“好,臣妾听皇上的。”
半日时光,都有帝王作陪。
她翻阅书卷,他便在一旁引经据典,时不时与她聊上几句。她泼墨作画,他便在细节处添上几笔,真有画龙点睛之妙。
若是在寻常百姓家,那该有多好!
卫书懿幼时,眼见爹娘琴瑟和鸣,也曾幻想过,未来也能重现此番光景。却奈何天不如人意,到头来,她得绞尽脑汁从别的女人那里引来夫君,贪得一日欢。
“皇上,车马都备下了。”杨公公走进来,小声提醒着,“此刻天朗气清,正是出游的好时机!”
“好。”
谢晏辞特地取来一件厚实的披风,拢住她的肩头,又不放心的看向她腹部,环顾四周想找寻什么。
“皇上,您在找什么?”
“有没有……那种束腰?温软不紧勒的都可以,朕就是担心,路上颠簸,对孩儿不利。”
需要如此紧张么?
卫书懿低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依旧无感。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娘亲,尚不曾诞生爱意,自然也不觉车马颠簸会造成怎样的影响。
“皇上,车轿慢些走就是,不必惊慌。”
他却不依,最后命人去尚衣局找来层层软垫,铺在马车上,又将她护在怀里,这才安心。
她再次看不清他的真心所在:兴致勃勃要写下皇嗣名讳的帝王,因为宠妃头疼脑热就轻易离去。若在二者之间取其一,他大概率也会放弃前者吧?
至少,让她在生子与复仇之间做抉择,她会毫不犹豫放弃腹中子。
身为不缺宫妃与皇嗣的帝王,应该会比她更为果决。
弱柳障行骑,浮桥拥看人。
树色参差绿,湖光潋滟明。
杨公公没说错,此刻风光正好,透过轿帘,她可以清楚瞧见护城河边的百姓们。庆祝方式,涌动的人群,与从前相差无几。
只是可惜,带她游玩的亲人都不在世了。
“瑶儿?瑶儿!”“皇上,怎么了?”
他捕捉到她眼角的泪光,不免疑惑:“万民庆贺,你为何落泪?”
“臣妾这是第一次来京城街巷,激动所致,若能参与其中,指不定还会饮泣不止呢!”
她轻松搪塞了过去,及时按捺住愁绪,再次打量起外头的人群。
御前侍卫都跟随在马车附近,因此,百姓们都被隔绝了好一段距离。除了在轿中观赏,她就只能靠在帝王怀中休憩。
就这么盼来了夜幕,卫书懿主动提议:“皇上,左右现在众人都忙着焰火表演,无人顾及我们这里。不如……”
“你想下去看看?”
“是,仅仅透过这小小的轿帘,臣妾根本看不过瘾!”她眼底的一泓清泉总算起了涟漪,满目期待时,如明珠生晕,让人移不开视线,“皇上,您就准许臣妾下马车瞧瞧,好不好?”
“也罢,朕陪你一起。”
画鹢移仙妓,金貂列上公。
清歌邀落日,妙舞向春风。
卫书懿记起幼时随家人庆贺上巳节时的点点滴滴,融在百姓人潮中,回忆与现实交替,一时控制不住,还是红了眼眶。
他不解其中意,只当是戏言成真:“朕以为,瑶儿坚韧不可摧,饶是面对慎刑司也不会垂泪讨饶。却不曾想,今日面对此景,你竟哭了两回。”
“让皇上看笑话了。”
她依偎在帝王的怀抱中,仰头观赏火树银花,于隐约闪烁的星辰中,寻找亲族的踪迹。
他们尽是含冤而死,不会堕入炼狱,只会升仙享福吧?
思及此,她再次握住那只手:“臣妾可否留宿在宫外?”
“不可。”
“皇上,您就陪着臣妾,就破例一次,可好?”
“瑶儿想做什么?”
卫书懿牵着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小腹:“臣妾听说,郊外祠堂有高禖女神仙,百姓求子,都会去那儿祭拜。为了腹中孩儿安然降临,臣妾也想去试一试。”
涉及皇嗣,他总归会犹豫退让的。
谢晏辞思忖半晌,终究还是如她所料,回握住她,不再言语。
第66章 京郊亲耕惊变
京城驿馆。
周遭都有御前侍卫把守,馆内闲杂人等也被请出。除了帝王与卫书懿二人,就只剩下掌柜的。
“各位爷,要不要也去里头休息?”他战战兢兢的坐在门口,又不敢走,“风寒露重的,这……”
“且去忙你的!”
其中一人拔刀命令,他吓得缩回了案台后,继续趴着浅眠。
楼上客房,卫书懿推开窗,眺望近郊的位置。除却月光,便只剩下朦胧萤火闪烁,在田间,在草房。
“看了半日,竟也看不够?”谢晏辞更衣完毕,从身后轻搂她腰间,“父皇在世的时候,也曾经去拜过高禖神仙,声势浩荡,朕印象深刻。”
“皇上为何不去?”
“朕还年轻,不急着求子。儿女都是朕的骨肉,公主又如何?若是文韬武略俱佳的巾帼,朕说不准还会破例,立下一位皇太女监国!”
她竟不知,他居然有这样「离经叛道」的想法!
大周朝上至天子,下至百姓,都是以男为尊。女子再出类拔萃,也不可入朝为官,最多在宫中缩在那片天地里混个一官半职,根本无权涉及朝政。
谢晏辞想变革,并非易事!
“是臣妾浅薄愚钝,想随着民俗拜见神主,让皇上为难了。”
“也不勉强,瑶儿若期盼皇子,朕陪你去便是。”
相守依偎中,意外发掘到帝王的另一面,让她又惊又喜。
然而联想到明日的命运,跃动的心也归于平静。
古籍有云:“玄鸟至之日,以太牢祠于郊禖,天子亲往,后妃率九嫔御。乃礼天子所御,带以弓韣,授以弓矢,于郊禖之前。”
昀武帝年间,还未有此盛景。
此刻,他正陪着卫书懿行至京郊,跟着人头攒动一步步向前挪动。
“陛下,当真不用属下命他们撤离?”
“无妨。”他轻声叮嘱,“切不可毁了祭祀氛围!”
“是!”
卫书懿好不容易排到了最前方,抬头望着鸟身人面,乘坐两龙的女神像,立刻跪下敬香,态度虔诚。
唯愿弟妹身体康健,若有幸逃脱奴役,各自成家安好,子嗣绵延,终生顺遂。
她并非真心求子,只想找座神像,替尚在人间的亲族祈祷。
“好了?”
“是,臣妾心愿已了,眼下就可随皇上回宫。”
他遥望田埂风光,倒是起了兴致:“尚在白日,不急。来,朕因国事繁重,今年还未行亲耕礼,想去看看。”
卫书懿自然不会拒绝,顺着那条平坦的土路往前走,就是农家耕种的水田。
她也来过这儿:国公府家教甚严,并不要求子女结交权贵。反而时时教导他们亲近民生疾苦,居安思危。
爹爹曾握着她稚嫩的双手,教她如何下地插秧,如何使用锄头清理杂草,甚至还将她抱上水牛背,由画师记录下这个瞬间。
这样亲近百姓,以公府尊位为其谋福祉的人,怎会通敌叛国,犯下谋逆罪?!
“瑶儿,你的脸色极差,可是身子不适?”
“是有点不舒服,可能走的久了,双腿有些浮肿,不太方便。”
谢晏辞当即命人赶来马车,扶着她进了车轿:“是朕疏忽大意,竟让有孕之人步行跟随!”
他是在朝着腹中子忏悔,语气懊恼。
她莫名心虚,俯首揉捏了几下脚踝:“臣妾无事,在这儿歇息片刻就好。来年亲耕礼,定然要陪皇上再来一次,以弥补遗憾。”
“好。”
谢晏辞让她靠向堆叠好的软垫,又扶起她的双腿,放在自己膝上,代替她做着按摩。
力道适中,缓解了那股麻意。
她本想推辞,却明白自己拗不过他的倔脾气,只得闭上眼享受。
直至——“陛下小心!”
马车剧烈的摇晃,有人射入几支利箭!车顶也被人强行用重锤击溃,碎屑飘零,凶器直坠!
千钧一发之际,谢晏辞飞身过来,搂住了她的身体,顺着那道缺口跃出马车,右手还在死死的护住她的腹部!
“皇上?!这些都是什么人!”
卫书懿瑟缩在他怀中,于高空看清了附近袭来的黑衣人。
他们的目标统一,不愿同御前侍卫打斗,而是抬头看向二人藏身之处,一声哨响之后,又有诸多利箭飞来!
“杀了那个孽种!不许让狗皇帝留后!”“只要死的,别让她喘气活着!”“毁我家园者,死!”
他们说话有着蹩脚的口音,从四周纷纷靠近,夜行衣之下,是一颗颗仇恨至极的心!招招式式,用足了气力!
谢晏辞带着她单手抵抗,总归是吃力。
趁着他力不从心时,有刺客丢来双头铁锤,上有无数寒芒尖刺,谁挨上一下,必定伤筋动骨!
“皇上,小心!”
卫书懿赶忙替他挡住攻击,左肩因被连续两次的尖刃刺破,血流如注!
侍卫们已经在和刺客缠斗,他望着血红色的衣衫,禁不住颤抖:“瑶儿!再等等!朕带你回宫!你千万不能有事……”
她强忍着疼痛,挤出一抹笑容来:“皇上无恙便好,臣妾不疼。”
几辆马车同时疾驰而来,是京城增援的巡逻队来了!
为首的那位见到此情此景,惶恐倒地请罪:“皇上恕罪!臣救驾来迟!皇上……”
“滚开!”
他无心留在此地,抱着她几步冲上了车轿。
马车夫不敢慢行,加速挥着鞭子,让骏马驰骋,只盼着早日抵达宫门!
尘土飞扬,百姓退散。
刺客的突然出现,让本次上巳节之行,染上了悲切的赤色。
谢晏辞后悔不迭,不止一次按住她仍在渗血的肩头:“朕就应该听他的,疏散百姓,排查四周……朕就不该过于自信,信这京郊治安!”
“与,与他们无关,他们也尽力了。”卫书懿替那群侍卫官兵求情,“刺客有心伪装,也不尽是……他们的过错。”
“别说话,听着朕说就好,别再耗费心力,朕不会罚他们!”
谢晏辞的心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劲有力。她贴近熟悉的胸膛,盯着眼前的黑金色出神。
土路底下不知被谁掏出了几个坑,又用杂草掩盖。在马车经过的瞬间,有人刻意将火药引燃!
全部覆灭,无一幸免!
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让二人分开。
卫书懿只觉身子微微腾空,又摔落在地!顺着斜坡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砸在一块巨石上,失去了意识。
第67章 风不怜黄花瘦
寿康宫偏殿佛堂。
瑾贵妃跪在蒲团上,心不在焉的看了眼前面念念有词的太后,心中焦灼,又不方便起身离开。
自她入宫后,勤勤恳恳拜见讨好这位老人家,却依旧不得好脸色。她莫名被惦记上,故而,平常最怕见到寿康宫负责传话的奴婢。
“银烛,把哀家的手钏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