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听的话,他听的多了。皇子夺嫡时,诅咒他去死的也有不少。旁人怎样的言语并不能影响他分毫,此刻,找出真相才是最要紧的。
“狗……狗皇帝来了?!”
即使气息奄奄,对方还是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他靠近此人观察,并未因此心生不快。
“我骆山部,与大周无冤无仇,为何要……要毁我家园?!我死了,还有其他人……我们,呃!”
他顺势拔出狱卒腰间的长刀,刺入对方的心口,又微微侧过身,将其迅猛拔出。
转瞬间,便诞生了一具尸体。
旁边受刑的人见了,脸上难掩恐惧。
行刑官艰难的吞咽一口口水:“皇上直接杀了他,是……不打算审了么?”
“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没有意义。”
谢晏辞走向下一个人,继续观察这人的神色——
“你呢?为什么不像他那样叫嚣?”
“败局已定,我想省点力气。”男人梗着脖颈,示意他动手,“来吧,朝这里砍,给我一个了断!”
此人用粗布条束着简单的发髻,经受严刑拷打之后,有好几缕垂到耳畔。唯独有一处的发丝还牢牢的贴合在原处,甚是可疑。
谢晏辞握着长刀,刚要挑断那片长发,男人却下意识的闪躲,与先前不怕死的形象,形成了对比。
“躲什么?”
“大周朝皇帝不会还想把我虐杀吧!割人头皮的刑罚,也就你们想得出!”
“你的口音更加贴近京城口音,比他说的更利索。”谢晏辞说话的功夫,就轻易剥开那一丛假发,“哦……原来还真是京中人士。”
行刑官在一旁瞪大了双眼!
这贼人裸露在外的头皮上,竟然有一处刺青!明晃晃的「孟」字,让人挪不开目光!
京城名门望族里,丞相孟氏一族,当属头支。
若此人当真与相府有牵连……
谢晏辞一记眼神过去,御前统领便用破布塞进了贼人的口中。
“对了,皇上,那边是现场缴获的凶器,您要不要看看?”
都是常见的刀剑铜锤,并无新意。
唯独引起他注意的,就是散落成许多碎块的火药残留物。
统领跟过去介绍道:“属下在马车炸裂处附近搜寻许久,只找到了这些物品。贼人提前在地下挖了几处土坑,就等着皇上经过时引燃,负责此事的人已经当场被炸死,所以……”
谢晏辞取出两枚碎块,根据边缘的裂痕拼凑在一起,狐疑的看过去:“阏氏地方文字,你可认识?”
“属下瞧瞧!”统领凑过去,脸色一僵,“这,这……”
“尽管说。”“是曲字。”这么巧?
先是疑似和丞相有关的刺客,又是与贵妃亲族相关的姓氏!
谢晏辞蹙眉走出天牢,压在心头的重石,无形中又多了几块。
他脚步沉重,坐上轿辇时,杨公公在旁边小声问了句:“皇上是打算直接回长生殿,还是去哪个宫中?”
“承乾宫。”
这段时间,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桑榆轩,瑾贵妃不吵不闹。与原先相比,的确「懂事」了不少。
他想找机会好好弥补,告诉她不得已的苦衷。却在天牢见到了那些物件,将这番心思彻底碾磨成齑粉,消失不见。
“臣妾拜见皇上。”瑾贵妃正在院中纳凉,乍一见到他,气色明显好了不少,“禧宝林如今身子好些了吗?”
“太医们尽心伺候着,伤势已经大好。”
“那臣妾就安心了!”
她诚心诚意的感慨,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逃过他的双眼。并没有嫉恨,也没有懊恼。
奇怪,是演的太入戏,还是当真不知情呢?
谢晏辞静默的凝望着她,让她不自在了起来:“皇上怎么总盯着臣妾?是……臣妾说错话了吗?”
“没有,朕就是在想,她只是小小一个宝林,完全入不了高位嫔妃的眼。她的身体恢复的怎样,为何能牵动你的情绪?”
瑾贵妃一愣,随即羞赧解释道:“宝林位分低又如何?她的腹中,有皇上的骨肉,臣妾当然要关心!还有就是……若禧宝林伤势好些了,皇上也能腾出时间,来承乾宫陪陪臣妾,这才能让臣妾彻底安心。”
还是惯有的小女儿姿态,依旧找不到其他多余的痕迹。
谢晏辞收回思绪,搂着她的腰走进宫门,如往常那样温声提醒:“换季时节,你总会高热。切莫因为贪凉,就在风口里久站。”
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专宠贵妃的帝王。
粉墨登场,引人入戏。
第70章 碧苔深锁宫路
凤鸾宫。
大宫女锦寒笑吟吟的过来报喜:“皇后娘娘,奴婢听说了一件趣事,特来博您一笑。”
“有多乐呵?”
“皇上今日去了承乾宫,那位估计都准备好沐浴更衣,顺势侍寝了,结果啊,皇上走了!”
皇后正对照着花样学习刺绣,一听这话,立刻丢了手头的活:“真的?!”
“那当然了!奴婢特地去问了承乾宫的小丫头,据说那位等皇上走了,就哭红了眼,心中很是不痛快呢!”
“她也有今天?”皇后随手抓起一把金瓜子,放在了锦寒的手掌心,“这个乐子不错,以后多搜集点,说给本宫听听!”
“是,奴婢晓得!”
锦寒喜不自胜,捧着赏赐就往外走。刚转过拐角,就看到了帝王的仪仗。
她还以为金瓜子太多,晃了眼,把外面的石墩子也看成了明黄色。仔细揉了揉双目之后,杨公公那张脸也逐渐明晰,不由得大惊失色。
“皇后娘娘!您,您得赶紧去接驾!”
“做什么?这都什么时辰了,皇上肯定在长生殿歇息,本宫去接谁的驾?”
“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就听见杨公公唱喏的声音。
皇后也变了脸色,急忙站起身查看自身的穿着,又低声问道:“本宫的妆容如何?发簪有没有歪?”
“朕竟不知,朕的皇后在入睡前还会特地征询这些意见。”
没等锦寒回答,谢晏辞就走了进来。
自她以相府嫡女的尊位嫁入东宫后。除了每月老祖宗规定的日子,他基本上不会踏入她房中半步。平常偶然遇上,也是相敬如宾,并无夫妻情义。
谢晏辞正式登基之后,有贵妃在侧,后宫也多了如花美眷,去探望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今日并不是初一,十五,他来做什么?
皇后不安的屏退下人,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陛下,是有事找臣妾?”
“皇后何出此言?”
“您不爱来凤鸾宫,旁人都知道,臣妾也最清楚。”她自嘲的笑了笑,“能让陛下贵人临贱地,自然是有事相商。这点自觉,臣妾还是有的。”
“你是中宫皇后,一国之母,所在的寝殿怎么就是贱地?”
她弯了弯嘴角:“臣妾不得陛下恩宠,无论是昭仪还是贵妃,只要心气不顺,都可以折腾臣妾为乐。元配被妾室们骑上了头,可不就是轻贱?”
皇后开口,还是这般咄咄逼人,呛的他无法回应。
不知为何,他偏偏在此刻念及太后的谆谆叮嘱:皇后就是心直口快,心肠并不坏。
谢晏辞走向那方小桌案,看到上面的女工绣品,还有她刚绣一半的歪歪扭扭的花样——
“让陛下见笑了!臣妾这就收起来!”
“且慢。”他握住她的手,寒凉的触感,让二人俱是一惊,“朕未曾听说,皇后有刺绣的喜好,怎么突然研究起这个了?”
“没,没什么,就是为了打发时间,绣着玩。”
皇后扯回那条绣帕,因为用力过猛,直接将它撕成了两半!
她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懊悔的表情,却着急忙慌的用不在意遮掩,顺势丢到了一旁,动作僵硬又滑稽。
“看来,是朕平常对你太过严苛了,随便说几句家常话,竟让你怕成了这样!”
“陛下国事繁忙,特地推了贵妃,就为了来跟臣妾话家常?”皇后并不信,言语中除了质疑就是自伤,“臣妾入宫这些年,旁的没有学会多少,对自己地位的认知倒是不比别人差!所以,陛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谢晏辞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敛去那抹温情,坐在一旁,声音也变得冷淡:“朕信你所说的一切,就是不知,皇后远在京城相府里的亲眷,可曾认清了自己的位置?”
“什么意思!”皇后一听是跟家族相关,语气也着急了,“陛下不会是在贵妃那里听了点枕头风,就来怀疑臣妾父亲的忠心吧?!”
“你凡事都要扯上贵妃,就不曾厌烦么?”
“是她凡事总要踩臣妾一脚,她先不知疲倦,陛下可曾苛责过她?!”
熟悉的气氛,让谢晏辞没了继续交流的欲望。
她在许多方面都比不上宫中其他嫔妃。唯独在气他这方面,当仁不让排在了首位!
顾及着前朝局势,他向来能忍则忍,只要避开这个刺猬,就不用担心被她扎伤。
所以,他再次选择了离开。
帝后不合,深夜于凤鸾宫争执的消息不胫而走。
本因帝王撇下自己探望皇后而吃味的瑾贵妃。在得知后续之后,阴郁心绪一扫而空,又恢复如初。
桑榆轩里,也是同样热闹。
“太奇怪了,奴婢之前看过不少话本,里面描绘的皇后,大多都是端庄知礼,温文尔雅的,就像瑾贵妃那般,仙子降临凡间。而我们这位中宫,脾气不好,耳根子也软,容易被煽动,除了一个好的出身,奴婢实在……”
“璟宁!当真把自己看作京城茶馆里的说书先生了?”璟安刚进屋打扫,就听见她在复盘小道消息,“妄议主位的私事,可是会被重罚的!”
“哎哟姐姐,我当然不会在外头瞎说,我就只讲给小主和温玉姐姐听。难不成她们还要去皇上面前参我一本?”
卫书懿侧过身,戳了戳她的脸颊:“下次再如此大声,恐怕本主是要告一回御状,让你晓得轻重才好!?”
“小主恕罪!饶了奴婢这一回!下次定当贴在您耳边说,绝对不让旁人听见!”
璟宁打着哈哈离开了内殿,璟安整理完桌案上的书卷之后,也跟着退出去,顺便合上门。
她们已经默认了温玉的存在,将桑榆轩大宫女的位置留给了她。
“姑娘,皇上估计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奴婢今早经过浣衣局的时候,听说昨儿个傍晚,皇上冷着脸从天牢出来,直奔承乾宫。后面又没在那儿留宿,去了凤鸾宫,引起了一番争执。”
“嗯,我知道。”
“那……姑娘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卫书懿撑着扶手站起身,恬淡笑着回应:“那自然是隔岸观火,看着那两头乱起来。她们越是乱了阵脚,本主的孩子才有望从夹缝中生存。”
先前几次被栽赃陷害,矛头都直指皇后与贵妃,仅凭她一人之力,暂且无法查证谁是真凶。
那就搅乱这浑水!
哪怕错怪了一个,也不能放过另一个!
唯有二人力图自保,她这个风口浪尖上的角色,才能归于平静。
“禧宝林可在内殿?”
外间,有熟悉的声音传来。
她瞬时转向窗口,想一探那人的身影。
第71章 不肯画堂朱户
“银烛?!”
“流……奴婢拜见禧小主!”
卫书懿当然不想让旧友在自己面前叩拜,连忙将她扶起:“你今日倒是清闲,怎么不忙寿康宫中的事务,跑到我这院里来了?”
“谁说我不忙?”银烛俏皮的冲她眨眨眼,又清了清嗓子,“禧宝林听旨!”
“……”她在温玉的协助下,缓缓蹲下身子,等候旨意。
“传太后口谕,宝林虞氏,孝敬性成,淑仪素著。着即晋封为正七品常在,封号沿袭,以示褒奖,钦此!”
竟然是太后出面提了她的位分!
卫书懿连忙领旨,又回内殿接受银烛的恭贺:“嘿嘿,不枉我在太后面前时不时提起你的救驾之功!等到今日,她老人家总算赏下了恩典!再过一段时间,你把皇嗣安稳生下来,往后母凭子贵,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还是寿康宫的二等宫女呢,怎的说话如此没分寸?”
银烛凑近她耳畔,用更小的声音回应:“因为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盼着你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哪天皇上厌倦了皇后,动了废后的心思,我巴不得你能够坐上那个位置!”
废后……
她还没想的那么长远。
好端端的,银烛为什么会提到这茬?难道也是因为在宫中听到了风声?
“嘘,这种话切莫再提!皇后贵为相府嫡女,从太子妃一路稳步入主凤鸾宫,皇上怎么可能轻易废后?”
“嗐!我也是顺口一提!”银烛缓步走向那张墨荷画作,“之前,我听太后娘娘说,皇后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挺喜欢作画,也不知道真假。反正,我在宫中这些时日,逢年过节送庆贺礼,也没见到皇后展示画技。”
二人正聊着,就看到有不少小太监三五成群,搬着重物踉跄着来到院中,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外头是在干嘛呢?”
银烛好奇的探头打量,引得卫书懿也跟着往外看:“这些人也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么?怎么都没见过?”
“诶?并不是啊!太后只派了我一个人前来,那些宫人,我也不认识。”
她顿时起了戒备,扶着温玉的手就走出了内殿。
庭院里,那群人还在忙碌。
在发现卫书懿的身影后,齐齐跪下,由最前头的太监解释道:“禧小主,皇上得知了太后娘娘的旨意,特地安排奴才们送来贺礼!等皇上处理完政事,也会向小主说明清楚的!”
贺礼?
看着眼前这几个大小不一的水缸,还有蒙在上头的棉布,她当真猜不出帝王安排了怎样的惊喜。
“能揭下来让本主瞧瞧么?”
“小主稍等!奴才们把缸摆对位置以后,肯定要揭开那些布的。”
“好,那你们先去忙。”
温玉替卫书懿搬来一张躺椅,又给银烛递过去矮凳:“奴婢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觉得新鲜,也想陪着姑娘看到答案。”
小太监们对着图纸,将水缸一点点挪到了对应的位置,反复核对好了,才架着人梯掀开了高处的棉布!
竟是冰雕?!
银烛越看越觉得眼熟:“禧小主,这,这是不是你桌案上那幅画呀?瞧这花的位置,还有荷叶的下垂走势……”
“是啊!”温玉也记起来了,语气激动,“皇上只见过几回,居然能记清全部细节,还叫人做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