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记下了。”
对于皇后突如其来的关怀,卫书懿并非不知实情。
既然对方想表现自己,那她就顺水推舟,有何不可?
趁着气氛和睦,卫书懿突然问道:“皇后娘娘,在我朝后宫,可有低位嫔妃抚养皇嗣的先例?”
“有倒是有,先帝爷身边有个贵人,生了孩子之后,就被带去淑妃身边抚养。然而这孩子体弱多病,离不开母乳,长时间折腾下去,淑妃害怕照顾不周引来祸患,就找了个由头把孩子又丢给了生母。禧常在问这个做什么?”
体弱多病。
不可!她的孩子,必须要健康健全,此法不可行!
卫书懿故作为难的模样:“嫔妾就是坐在宫里头无聊,想了许多事,害怕十月怀胎生下皇儿,就被迫骨肉分离,这才……”
“有谁跟你提过?!”
“还真是逃不过娘娘的慧眼。”她捂着帕子,泪眼婆娑,“贵妃娘娘她,她曾经隐晦的提到过。皇上这般宠爱贵妃,估计,嫔妾的孩儿也会被送到她膝下抚养吧?”
皇后霎时变了脸色:“她倒是想的美!自个儿生不出来,就要抢别人的?本宫还没死呢!她就要越过本宫?”
“娘娘的意思是,您可以垂怜嫔妾的腹中孩儿?”卫书懿止住了哽咽,面露感激之色,“有您照顾,嫔妾自然是放心的!”
“你,你说什么?”
“嫔妾是在说,嫔妾出身卑贱,只是一介宫婢,家中更是无人可依。贵妃盛宠,总会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嫔妾的孩儿就会成为多余的人物,恐难被厚待。若是皇后娘娘不嫌弃,嫔妾诞下孩子之后,就交由您来抚养,如何?”
皇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侧身看向锦寒。在对方缓缓点头之后,又扶着桌子重新坐下。
“禧常在,你我之间,过往多有龃龉。临安宫频繁出事,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秉公执法,多次差点冤枉了你,你就不恨么?为何还要心甘情愿把皇长子送到本宫的怀中?”
“因为嫔妾明白,娘娘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不知实情而已。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娘娘知晓真相。在无凭无据反驳的情况下,也只能惩治嫔妾。所以,嫔妾没什么可怨恨的。”
皇后紧咬着下唇,没有吭声。
卫书懿见状,继续循循善诱道:“嫔妾这段时期多亏了凤鸾宫嬷嬷们照顾,才可安枕无忧。故而,嫔妾自然也相信娘娘能善待皇嗣。皇上,同样也会感激娘娘的恩情。”
谢晏辞?!
那个不动声色的夺了孟家于京城护卫队的权力,又继续扮演冷面夫君的男人!
倘若瑾贵妃先行一步,吹吹枕头风,把皇长子要走了,曲家继续如日中天,让孟氏如何自处?
皇后深吸一口气,挤出了一抹笑容:“禧常在能这么想,本宫深感欣慰。不愧是皇上挂在嘴边盛赞过的女子,果然通透!既然如此,本宫就承了你这份情,来日,必定少不了你的赏赐!”
“嫔妾多谢娘娘!不求赏赐,只求皇嗣安康永乐。”
卫书懿无比乖顺虔诚的态度,让皇后放下戒心,点头答应了。
回宫的路上,锦寒喜不自胜:“娘娘,不枉您纡尊降贵去桑榆轩探望她!这个禧常在还算识相,这么好的机会,没有便宜瑾贵妃,反而给您了!”
“本宫是皇后,那是自然的。她也不傻,宫婢之子养在本宫身边,身份可就大变样了!”
夕阳西下,宫道上被镀了一层金色。
卫书懿就这么目送众人离开,维持了一下午的温柔浅笑,也随着落日一同隐没。
“姑娘,您不是说过,无论如何,也要守住皇嗣,不会交给任何人吗?”
“是,我记得。”她安抚性的拍了拍温玉,“和皇后耗费了好半天的心神,现在又有些饿了。你去让璟安她们布置好晚膳,那盘子樱桃肉,可别忘了!”
这道菜本为宫宴佳肴,然而,因为她有孕在身的特殊性,御厨便按帝王的要求做了呈上。
精挑细选的上好猪肉,在御厨的烹饪下,便化为色泽樱红,酥烂肥美的盛宴。多余的肉,也被用来制作荷包酥肉,进来深得卫书懿的欢心。
“小主怎么突然爱吃这些油腻的东西了?”璟宁负责布菜,忍不住皱眉,“原先,奴婢记得只有一两道油性大的菜,如今竟然满桌都是。小主吃完以后,不会吐的更厉害么?”
“谁让御厨的工夫深,做出来的菜品肥而不腻还下饭呢?”
当着她们的面,卫书懿尝了一半的樱桃肉,又吃空了一碗饭。
璟安看到这个速度,也是咋舌:“小主的胃口,与从前相比,的确大了不少……您慢点吃,小厨房里还有不少饭菜,绝对够的。”
泛着油光的米粒,见得多了,总归有反胃的冲动。
璟宁找了个由头出门打扫去了,璟安则舀出半碗鸡汤:“小主曾经喜欢的酸梅汁,还需要吗?这汤依旧油重……”
“无妨,拿来便是。”
又是一口饮尽!
璟安不好再多说,等她用完晚膳后,就招呼婢女们一起撤下去清洗。
温玉在院子里磨蹭了半天,才掐着点悄声走入内室——
“呕!”
身形逐渐丰腴的女子,正扶着墙低头呕吐,这并不是寻常孕吐,而是她刻意为之。两指入口,按压舌底,将晚膳吐了个干净才作罢!
“姑娘,你这是在做什么?!”温玉大骇,“小厨房的人说,姑娘近日换了口味,格外喜欢油腻荤腥,这,这竟不是你自己想吃的吗?!”
卫书懿惨白着一张脸,伸手取来温水漱口,反复几次之后,才跌坐在床榻上。
“姑娘,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没事。”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珠,给了温玉答案,“这是有人想让我爱吃的,我当然要吃进去,还要多吃。”
第77章 御柳如丝九重
因着宋贵人的父亲在前朝立了点功,谢晏辞便决定临时去她的宫苑看看,算作慰藉。
距离上次被贬,已经过了几月时光,料想她也应该磨平了性子,做事不再毛躁,说话也不会咄咄逼人。
然而,还没进门,就听到她责骂宫婢的声音:“这点小事都要做的费劲!本主让你陪着进宫有什么用!”
杨公公偷觑一眼帝王的脸色,连忙清了清嗓子,提醒里头的人:“皇上驾到!”
呵斥声立刻终止,宋贵人慌忙提着裙裾走出来:“臣妾恭迎圣驾,皇上万安。”
“本来挺安生,听着你这儿不太平静,反而添了烦躁。”
谢晏辞言语中的敲打,让她涨红了脸:“皇上,臣妾身边这丫头最近做事总是走神,心也不知飞向了何处。她可是臣妾的贴身宫婢!倘若人人都来效仿,臣妾有何威严治下?”
他没有回应,只是淡淡的扫了眼跪在一旁的宫婢。
有些眼熟,身形和原来相比,瘦削了不少。不仅如此,精神状态也不佳,看起来极为憔悴。
“朕当初因你私下体罚宫妃而将你贬斥。如今,你是又盯着手底下的人发泄?”
“臣妾不敢!”
宋贵人狠狠地剜了诗晴一眼,后者赶忙趴在地上作证:“是,是奴婢做错了事,还屡教不改!小主忍无可忍,才说了几句,皇上切莫责怪小主!”
谢晏辞走到二人身前,破天荒的伸手,却朝向了诗晴的位置:“起来吧。”
宋贵人刚浮现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只能强忍着愤怒一并起身,心中对诗晴的怨怼又增添了几分。
“皇上,都过了这么久,臣妾时时刻刻都在殿内反省,这段时间也没去东偏殿烦扰禧常在。您看……”
“嗯?”
他在装聋作哑,并不想解其中意。
宋贵人又凑过来,温声细语的求情:“臣妾真的知错了!皇上就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也让臣妾复位可好?”
“你爹?也?”
谢晏辞抓住了这些关键词,漠然反问。
她并未察觉到危险,反而自顾自解释:“对啊,爹爹前段时间治水立了功,前朝后宫总是相关的嘛!再说了,原来禧常在被贬为永巷更衣,回来之后可以复位,臣妾要求也不高,为何不能……”
“放肆!”
“皇上?!”宋贵人不明所以,还是战战兢兢的跪下了,“臣妾不知,何事惹恼了皇上?”
“你久居深宫,说自己时刻在殿内反省,前朝的事,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虞更衣当初复位,是因为受了冤屈,你呢?难道当初责罚宫妃的主谋不是你?桩桩件件,尽是错处!朕本该治你干政之罪,你却想复位,还说要求不高?!”
宋贵人哑了声,暗自懊恼自己言多必失,早知道就应该斟酌好几句话,不至于让帝王动怒。
她满脸愁容跪在那儿,谢晏辞径直起身离开:“朕去瞧瞧禧常在。”
“是,臣妾恭送皇上。”
诗晴迟疑的伸手,想把她扶起来:“小主,皇上已经走了,您快些起来吧,小心伤到膝盖。”
“有什么好看的!”宋贵人气冲冲的站起身,朝着东偏殿的位置啐了一口,“如今她膘肥体壮,容貌也变了样,得把皇上吓跑才是!”
桑榆轩内殿铜镜前,温玉一次次替卫书懿取下珠钗,尝试梳理新的发髻,都以失败告终。
时间久了,温玉不免颓丧:“早知有今日,当时在王府里,就应该跟紫娟姐姐好好学习如何盘发。奴婢手笨,总不能为姑娘排忧解难……”
“这不怪你,短时间内胖成这副模样,任凭你想用长发如何遮丑,都掩盖不了这个事实。”卫书懿伸手戳了戳自己圆润的脸颊,“我还是头一回看到胖了的样子,是不是显得喜庆多了?”
“姑娘,你怎么还有心思……啊!皇上?!奴婢拜见皇上!”
谢晏辞来了?!怎么无人通传?
卫书懿果断拿起手边上的团扇,遮住面部,转身行礼:“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安。”
“这是怎么了?”他疑惑的盯着团扇花样,“把脸弄伤了?”
“不是,臣妾被照顾的很好,没有磕碰过。”
“那为何要以扇遮面示人?”
“臣妾进来胃口好,一天能吞下一头牛。故而胖了许多,容颜狰狞可怖,怕吓着皇上。”那双俏丽的双眸倒是没变,情绪随着语气流动,并不似她说的那般瘆人,“皇上若有事相商,可以坐在对面软榻上。若只想看看臣妾,那看这一眼就足够了。”
谢晏辞并未离去,反而屏退了下人,一步步靠近她,伸手便握住了扇柄。
她也使上了力气,然而和习武之人相比,还是弱了不少。几番拉扯之后,团扇还是落在了他的手中,她整个人也朝着他的胸膛扑过去,砸的鼻尖生疼。
“嘶……”
“瑶儿!”谢晏辞感受到了撞击,连忙捧着她的脸查看,“有没有弄伤哪里?”
卫书懿企图在他眼底找到一丝惊愕,嫌恶,或者鄙夷的情绪,却未能如愿。
他的眉眼依旧修长舒朗,子夜寒星的眼眸。在对上她这张脸时,泛着疼惜与紧张。余下的,就漾起无尽的暖意,让她心安。
“皇上……你不觉得臣妾丑么?”
“哪里丑?”他轻揉她被撞红的鼻尖,语气温和,“有孕之人变胖,是在所难免的事。你是为了孩儿,为了朕,才变成这般模样,朕怎会嫌弃你的牺牲?再者,你身上多了份不自知的美,朕想常看都不得,怎会瞧上一眼就离开?”
卫书懿不明白:“不自知……恕臣妾愚钝,这份美在何处?”
“做了母亲的人,都会被上苍赋予这份美。它没有具体表现在某处,而是萦绕在你周身,让朕愈发期待,皇儿降临后,我们三个人守在一处的场景。”
我们?
再听到这个字眼,她依旧会神伤,害怕失去。
卫氏已经散了,分崩离析。活着的人也不知音讯,重组「我们」,还要花上多长时间,暂不可知。
谢晏辞察觉到她的忧愁:“朕可是说错了什么?让瑶儿听了不高兴?”
“没,没有。”她仓皇推开帝王,右手紧锁自己的脖颈,“皇上离远些!臣妾……”
话音未落,就是躬身呕吐。
谢晏辞并未后退,以至于秽物沾湿了龙袍一角。
他低头看着地面,惊觉还有血水掺杂其中,霎时变了脸色!
第78章 凤髓香和烟雾
“瑶儿!你怎么了?!”
谢晏辞疾步冲过去,迈过污渍,将她扶去了床榻。
卫书懿惶恐的摇头:“臣妾不知……不知近日为何孕吐频繁……”
“为什么还有血?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得有……大半个月了。”她惊惧不安的用帕子捂住口鼻,整个人都缩到了角落里,“皇上还是先去外间吧!臣妾让璟安过来打扫……”
“是得让她们过来。”
于是,桑榆轩众人都跪在了外间厅堂,等候帝王的审讯。而江院正和陆太医,也一前一后赶来,前往内殿替卫书懿诊治。
第一个被问话的,自然是负责近身伺候的温玉。
“朕问你,禧常在孕吐呕血,持续了多长时日?”
“回皇上的话,奴婢除了偶然撞见一次小主扶墙呕吐,其余时间,都未曾见过异样。”温玉老实回答,蹙眉抛出新的疑惑,“小主腹中的皇嗣,从来都是极乖巧的,很少有闹腾的时候。所以,奴婢和其他宫人也鲜少遇到小主频繁孕吐的状况。”
璟宁也在一旁作证:“是啊,皇上!我们小主有孕初期,基本上都不用为此事烦恼,睡觉也安稳。孕吐呕血……奴婢们谁都没见过啊!”
谢晏辞并未怀疑她们的说辞,心中的疑虑逐渐加深:“既如此,朕就等太医们回话。”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江太医最先退了出来,为难的上前禀报:“皇上,禧常在可能就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呕吐的太急,才导致出了血……”
“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帝王冷不丁的打断,让江太医冒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每次都是他如此倒霉!
涉及到禧常在的事,帝王总要深究,脾气也阴晴不定。每说一个字,都要浪费极大的精力去斟酌,属实难熬!
他磕磕巴巴的回应:“皇上,禧常在平常让微臣过来把脉的时候,身体康健,并无异常。至于呕血一事,也没听她提起,微臣……”
“皇上!”陆行舟也掀开帘子走出来,神色惶惶,“微臣有要事禀报!”
谢晏辞收敛了怒气:“何事?你说。”
“微臣方才探了那堆污秽,里面有药物。不仅如此,微臣才进去没一会儿,就觉得头晕脑胀,很想倒头入睡。查来查去,就在熏香上找到了线索。”
“江太医,朕看你,就是老糊涂了!”帝王又移回目光,厉声呵斥,“怎的别人可以看出名堂,就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