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如此辛酸的旧事,卫书懿不由得也想起了浣衣局时光。同样忍饥挨饿,能吃上几段完整的菜叶子也是奢侈,更别提香喷喷的荤腥了!
她握着针线,停下了动作:“姐姐,你还有我呢!哪怕孩子落地之后,偶然会遇到这种灾祸,我也会努力护住他……”
“敏敏!你听我说!”良才人抛开那件小衣裳,郑重其事的握着她,“我,我有了身孕,并不是故意夺宠。皇上难得来几次,也是见你已经入睡,不好打搅你,才顺路来看我的。这孩子来的突然,前面我都不好意思开口与你解释,现在必须要说清楚!我没有母凭子贵的心思,也不想因为他与你生分,你,你能懂我的心意吗?”
良才人还是老样子,有时候说激动了,还会变的结巴。
卫书懿并没有恶意揣测过她,更不会因为好姐妹有孕而渐行渐远。
目前,除了要稳住自身地位,就是要拉拢人脉,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良才人,那个曾经舍身救她的女子,就是重要的一环。
“姐姐又在瞎猜了,你我携手同行,各自有了福报,那是锦上添花的好事,我怎会质疑你的居心?”
“敏敏,你不生气就好!我还担心了好几天,尤其是诊出喜脉那日,恨不得藏在被子里不见人!我害怕你抛下我,那这孩子于我来说就不是什么福报,而是冤孽了!”
良才人的心思,她偶尔也有琢磨不透的时候。
比如,为何要把她的位置摆在皇嗣前头?
——
大周王朝昀武帝五年秋,蓬莱宫中秋佳宴如期举行。
皇亲贵族,朝廷重臣,依旧享有入宫赴宴的资格。
这次,卫书懿总算不用苦恼该用怎样的才艺博取圣恩。如今身怀六甲的她,只需安心坐着欣赏。
谢琰清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遥遥望过来一眼,他又迅速挥开折扇,挡住大半的面容,扭头看向别处。
温玉也看到了这一幕,附在她耳边提醒:“王爷让姑娘小心些贵妃娘娘。”
“这,你是如何知晓的?!”
“奴婢久居王府,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特殊意义,奴婢铭记于心,故而不难判断他的用意。”
卫书懿不由得佩服起那位「居心不良」的敛王,花费多年时间培养孤女,让她们分散在各地化为他的耳目。除了能力决心,耐力也不容小觑。
今夜的晚宴没有特别之处,帝王提到了良才人,说是待她顺利生产后再予以晋封。随后便是女官们安排的歌舞表演,歌颂的尽是大周君王。
“唉,奴婢好想再看一次胡旋舞啊!”璟宁打了个哈欠,“温玉姐姐,你是不知道!当初我们小主一舞动天下,直接赢到了莲花花神的美誉!”
“的确,今夜的节目换汤不换药,是没有多少心意。”
二人正小声嘀咕着,就看见一队民间杂耍团步入了主殿。
坐在大臣席位的男子立刻起身:“皇上,臣近日频繁视察百姓生活,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杂耍班子!若您不嫌弃,可否让他们演上一出?”
宫里的妃子大多只在闺中跟随家人见过一两眼京城的杂耍表演,得知今夜还有这出好戏,各个坐直了身子,探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谢晏辞自然不会让众人扫兴:“好!中书侍郎头一回为朕,为太后准备了演出,哪有拒绝的道理?”
等等!谁?!中书侍郎?
卫书懿的目光落在那个精瘦矮小的背影上,记起了谢琰清提供的情报:曲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曲文赫如今已是中书侍郎了!
贵妃的父亲,就是他?
此人转身的瞬间,被她捕捉到了面部容颜:两颊凹陷,长脸,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总让人第一时间幻视到老鼠,滴溜溜打转,似在谋划些什么。
虽说人不可貌相,可……
卫书懿忍住心底蔓延的不适感,转移注意力看向舞台:他真是替卫氏求情的人吗?
“嘭!”
台上浓烟骤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第86章 扇底风楼心月
民间杂耍艺人擅长火戏,稍微操控几下长竿,就能让烈火成为「顺从」的跟宠,于手指尖,口中等位置出现,又转瞬消失。
砰的一声过后,舞台被浓烟充斥,让人分辨不清上面的景象。
有几个胆小的嫔妃,还以为他们失了手,不由得惊呼出声。
卫书懿与温玉对视一眼:“难不成,这位中书侍郎大人,在里面藏了玄机?”
敢在皇上太后面前表演的艺人,私底下定然训练过多少回,不可能会轻易的失误。尤其是在如此盛大的宴会上,更要降低这种概率。
白烟朦胧,乐声轻扬。
众人纷纷退至舞台边缘,一位身着橘红色衣裙的女子出现在正中央!
粉面朱唇,欲语还羞。
轻步曼舞,妙态绝伦!
斜着簪入发间的雀翎末端,挂着两枚叮当作响的铃铛,随着节拍晃动,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明眸皓齿之外,隐约还散发着不同于闺秀的野性。
仅一眼,卫书懿就明白:此人并非池中物。能让中书侍郎费心送到御前的女子,肯定不一般!
果然,一舞完毕,谢晏辞留下了那位舞姬:“曲大人,这就是你真正想献上的礼物?”
女子并未向帝王适时献媚,反而抓住机会瞟了瑾贵妃好几眼。后者明显神态反常,愁眉紧锁,避开了那道灼人的视线。
璟安也发现了这一幕:“小主,这位女子,是不是与贵妃娘娘相识?”
“对喔,贵妃娘娘素来都是笑吟吟的待人,哪会像现在这样,就差直接命人把她丢出去了!”
卫书懿也不明白:帝王纳妃是情理之中的事,瑾贵妃浸淫宫中多年,不至于为这档子小事吃醋生气,全然不顾大局。
方才那位精瘦的男人走上前,声音尖细,像是猫爪肆意抓挠窗棂的声音,令人不适——
“回皇上的话,贵妃娘娘近来精神不济,臣得知此事也是分外焦心!家中幼女月夕心疼长姐,特地求了臣多次,让臣把她一同带来蓬莱宫,只为见上贵妃一面。”
“你……也是曲大人的千金?”
身着舞裙的女子盈盈行礼:“臣女曲月夕,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从前长姐待字闺中时,待臣女不薄。如今听闻长姐有恙,臣女心急如焚,想进宫瞧瞧,哪怕宽慰几句也是好的。”
谢晏辞了然,却还是多问了一句:“既如此,你随曲大人一同入席便可,为何要费心思准备这场演出?”
“皇上准许臣女探望长姐,是施与臣女的恩情,可不是本分!臣女没有贪人小便宜的习惯,就琢磨了这么一出,希望皇上会喜欢。”她壮着胆子抬眸望向玉阶高处,“倘若皇上高兴,也不枉臣女这些天的苦训了。”
曲家二女,各有千秋。
若说瑾贵妃是柔婉之表率,那么她的妹妹,就是完全相反的特质。
中书侍郎能够培养出性格迥然不同,又颇得圣意的女儿,实在不能用纯粹至善来概括。
卫书懿在心中盘算着前朝那些弯弯绕,就听见太后冷哼一声:“曲大人劳苦功高,朝廷的事情没有一刻放松,皇帝后院的事,你也抓得紧!”
“太后娘娘恕罪!臣并无此意!”
“想来,妹妹思念长姐是假,想长留宫中才是真吧?”太后丝毫不顾及他的颜面,直接拆穿,“哀家真是有点害怕,皇帝未来的宫妃,将会是曲氏女的天下!”
瑾贵妃原先愁云密布的面容,总算得到了缓和。
她略带感激的看向高位,又离开座席:“请太后娘娘息怒!臣妾家中小妹,向来千恩万宠,如今她想进宫探望臣妾,父亲估计也是被缠的没法子,才上演这么一出戏。他们都没有恶意,怪只怪,臣妾这副残破不堪的躯体,总教人担心。”
有意思!
表面上言辞恳切为亲族脱罪,实则处处针对这位刚进宫的妹妹!
娇纵任性,难登大雅之堂!
卫书懿看戏似的望向曲月夕,试图找到恼怒的痕迹,可她却掩饰的极好,甚至流露出了几分仓皇,好似怕极了主位上坐的人。
谢晏辞见状,出声安抚道:“行了,母后也没有恶意,一句戏言而已,诸位不必当真!都起来吧!”
“是,谢皇上。”
曲月夕乖巧的坐到了中书侍郎的身侧,接下来的宴饮环节,也是安生的吃着面前的糕点,并未再做出惹人注目的举动。
卫书懿好几次与她对视,她都是报以一笑,眸中潜藏着深不见底的井潭,让人不自觉胆寒。
——承乾宫主殿。
曲月夕放下手中的茶盏,没有吭声。
大宫女浅黛见了,紧张的问道:“五小姐,是这茶水不好喝吗?要不要奴婢替您换一杯过来?”
“不用。”她站起身,抬头环顾殿内的装饰,“就是因为太过名贵,以我如今的地位,配不上,我才不喝。”
“五小姐见笑了!您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亲妹妹,哪里有您不配喝的茶水?”
“什么意思?”
面对曲月夕似笑非笑的表情,浅黛愈发的不安,硬着头皮回道:“就是……就是贵妃娘娘拥有的,您也可以一并拥有。娘娘特地让奴婢奉茶,您是……”
“说的真好!”她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浅黛手中,“姐姐有的,我也可以有,挺好的解释。”
浅黛想推辞,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为难之际,瑾贵妃更衣完毕,从内室走出来:“你先下去吧!本宫有事和五妹妹商谈。”
浅黛如蒙大赦,立刻合上门离开。
曲月夕重新坐回原处,将茶水一口饮尽:“长姐果真是皇上的宠妃!承乾宫的待遇,比曲府后院要好上不少呢!”
瑾贵妃秀眉微蹙,语气明显不悦:“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父亲让我来转达的。”她走上前,指了指瑾贵妃的腹部,“都这么久了,长姐也没有为皇室生下一男半女,父亲心急,决定送我入宫,来帮帮长姐。”
果然,又是为了这件事!
瑾贵妃于主位坐下,故作镇定:“父亲不了解后宫局势,贸然把你送来,已经引得太后娘娘不快。这样的计划,还是就此作罢吧!”
“太后不高兴,我自然有法子可解。就怕长姐从中作梗,不肯遂了父亲的心意呢!”
“你?!”
曲月夕握住她伸长的食指,将它慢慢掰回原处:“长姐别恼嘛!我们是同根生的姐妹,我还能害你不成?后宫险恶,想来你今日忧思不断,也不好过吧?”
“哼!”
“长姐,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小到大耐心最为欠缺。别让我等久了,明白吗?”
第87章 犹有双栖雪鹭
曲月夕最终还是以「照顾长姐」的名义,暂时住进了承乾宫。无人知晓瑾贵妃的感受,大多以为姐妹情深,期待着另一位曲氏女平分秋色。
皇后却乐不可支,以至于如往常那样去偏殿话家常的时候,也是不止一次笑出了声——
“哈哈哈……那个什么五小姐,一看就不是任人拿捏的主!往后啊,承乾宫可有热闹看了!”
今日良才人身子不适,提前一步回去歇下了。
卫书懿坐在底下陪笑,蓦地记起从前荣昭仪提到的内容:皇后与瑾贵妃的家族之间,颇有渊源,大概率知晓与其相关的陈年旧事。
“皇后娘娘,宫人们都说,她们姐妹感情甚笃,中书侍郎送女入宫,是想扶持贵妃一把……”
“绝对不可能!”皇后当即打断了她,“这曲氏五小姐,是嫡出的小女儿!贵妃是进了宫才成为人上人,放在以前,那是谁都瞧不上的庶女,卑微的很!”
瑾贵妃居然是小妾所生?
国公府里规矩甚严,没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也没有主母苛待庶出子女的先例。故而,卫书懿并不是特别理解瑾贵妃从前的待遇。
皇后也反应过来:“禧常在没有亲族,想来也不清楚那些人家的规矩。曲文赫还是五品小官的时候,压根没资格入住京城,还在偏远小镇里待着呢!除了原配夫人,家里还有三位小娘,这瑾贵妃就是其中一位所生。据说,那位小娘是主母身边的奴婢有心设计爬了床……”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背叛主子,本就是不忠不义,哪怕做了妾室,也是为人所不齿的存在。
瑾贵妃的生母在曲府讨生活,恐怕格外的不容易。尤其是主母所生的孩子,也会刻意针对她。
这新来的五小姐曲月夕,便是个例子。
“既然如此,贵妃娘娘兴许不会安排她入宫吧?”卫书懿接了话茬往下说,“皇上偏宠贵妃,恐怕也会遂了其意……”
“那可不行!皇上喜欢谁,愿意纳谁做妃子,哪有看她脸色的道理?!”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禧常在现在可有空?”
“有的。”
“那就随本宫去一趟寿康宫!太后娘娘平日最见不得她那副狐媚样子,若要扭转皇上的心意,还得从太后那儿下手!”
有时候,卫书懿总会忘记眼前人一国之母的身份。
原先隔得远,皇后是触不可及的存在,受人跪拜,威严尽显。处处与她为难,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平白无故就多了些怨恨。
后来离得近了,日常交流,插科打诨,皇后又卸下了那层面具。不再是端坐于主位的女子,更像是闺阁庭院与好友笑闹的姑娘,添了生气。
皇后其实特别爱笑,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只是不知为何,偏偏在谢晏辞面前收敛了本性,垮着脸,语气冲,才失了圣心。
卫书懿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前往寿康宫。
守在外面的银烛见了,忙不迭进去通传——
“太后娘娘!皇后与禧常在来啦!”
“哦?这倒是新鲜事。”太后放下佛经,揉了揉眼,“让她们进来吧。”
“是。”
卫书懿跟着走进去,触及太后慈爱的目光,心下安定:“臣妾拜见太后娘娘,太后万安。”
“真难得!哀家竟然看到你们两个相携而来,有什么事么?”
“母后这话,就是在怨臣妾了!”皇后坐到一旁,接过未完成的香料,继续卯足劲捣鼓,“是,臣妾以往每次来,都是在埋怨皇上处事不公,让您从中斡旋,可今日不同了!臣妾是来替人说情的!”
太后随即看向卫书懿:“你也是?”
“臣妾就是待在宫里无聊,陪皇后娘娘过来一趟。”
“母后,曲文赫又送了一个女儿进宫,您怎么看?”
提到这事,太后就觉得心烦:“他倒是胃口不小!接二连三的卖女求荣,哀家最见不得这种人得势!”
“可是母后,臣妾之前打听过,瑾贵妃啊,是庶出的女儿,那位五小姐是嫡出。两个人的生母之间,还有主仆情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