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管风琴是不懂爱的、过分坦诚的怪物,没谁觉得他能演出虚假的东西。
【爱】是他脖子上的项圈,也正如他演出的,能够彻底愚弄他的理智与情感。
监狱长一步步陷入嫉妒与狂妄的漩涡,监狱也一步步收回加注在【爱】上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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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必要浪费能量去额外锁住一只爱情舔狗,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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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管风琴从不是他们的狗。
哪怕他不懂爱,哪怕他真的把自己玩了进去,哪怕他真的哭得那样凄惨……
他也会在追逐失败后,选择辞职离开。
他从不是一个习惯卑微的存在。
吸引着M的,不是黏黏糊糊的纯情,不是挂在嘴上的喜欢,是一颗疯狂、冷静、温和又单纯的心。
她的认知里,下属是全世界第一喜欢自己的――也是全世界唯一不会被自己轻易动摇的。
她吓不住他,疯不过他,骗不了他,哪怕杀死他,也只会得到有些开心的笑脸。
“谢谢您送给我的这次死亡,歌声真好听”,这么说着低头收拢她洒下的花瓣,滑到脖子上的耳机微戳着颈后金色的碎发。
所以他显得那么迷人,那么诱惑,只稍微放个小钓钩勾勾手指,她就愿意吧嗒吧嗒跑过去咬,不计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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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最特别最性感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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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方面,管风琴的自知之明还远远不够。
他开始真正懂爱的时机同样太晚。
甚至至今依旧有些愧疚――再怎么说,这场荒诞的游戏,也是利用了M,辜负了她那点喜欢。
就算是轻浮的喜欢,也是喜欢啊。
就算这段荒诞又儿戏的爱情真的起效,帮他拆除了第三道枷锁,帮他攻破了最中间的薄弱环。
但那也是因为监狱长深深迷恋的存在正巧是M,M是自己的朋友,正巧愿意玩这么一场游戏。
太多的巧合,才让他有勇气制订这么一场疯狂荒诞的越狱计划。
……M是自己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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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那时候就发现了监狱长是个扭曲恶劣的家伙,发现他的爱里欲望大于一切,能掌控他的欲望就能掌控监狱长的【爱】,从而削弱他的灵魂本源。
他明明那时候就发现,监狱长的欲望,就是M。
……却没能保护她远离,反而为了越狱决定利用她。
不管M是否同意,是否知晓,【利用】是无法更改的事实。
就算她说“既然你对我坦诚,那就是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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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利用她越狱,把她也设计成计划中的一环,还利用她的失忆成为她的下属,企图继续追逐她,成为她的最重要之一。
……利用她获得自由,又利用她书写情歌。
这是事实啊。
所以,从一开始选择利用她,就失去了被她真正喜欢上的机会吧。
……也不得不承担现在的后果,本就是走在利用与设计中的计划,只要M做出超出预测的举动,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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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追求我平生第一次超级喜欢的对象!!!】
……唉。
还是留下一段时间,多少帮帮忙吧。
亏欠这位朋友太多太多,做她的亲友团替她这个恋爱笨蛋出谋划策,也是应该的。
谁让他对自己的朋友太差劲了,为了越狱什么都赌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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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全部赌输,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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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放下了一切算计。
他坐在笼子里,看着帕西法尔沾着泪水的脸,半晌,只是抬起手。
他擦去他的眼泪,有点像是擦去镜子里曾经流泪的自己。
帕西法尔愣了愣,露出一个茫然又难看的笑。
……哭泣的时候被擦眼泪,原来是能够露出笑的。
“所以你赢了吗?你越狱成功了吗?我和你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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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的,为了演绎那场爱情游戏,为了摧毁脖子上的项圈,专门向兄长发起的赌局。
……管风琴一直能够联系兄长,因为这个属于永生监狱的根源世界实在特殊,力量逐渐恢复后,他早就能通过自己囚室里的那个入口,用另一个维度的力量重新回到这里,重复倒流的戏码。
他彻底破碎之前就留了这么一手,虽然没想到真的有逃出监狱的机会,但,出于对种花弹琴的渴望吧,在自己的囚室里留下了间隙。
况且,兄长只能活在根源世界里,就算管风琴每次倒流都会故意放他逃出修道院,帕西法尔长大后也只能忍受之后那个世界种种的混乱不堪――那个世界封闭性太强,被灰女妖搅成一团污浊,早就彻底没救了。
所以,那个世界诞生的帕西法尔,他根本无法去普通的世界拥有平凡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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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如与他合作呢。
【请让我替你活一次吧,我会为你实现愿望的】,这么说着,管风琴便第一次在无限的倒流中主动出手杀了帕西法尔。
把他从根源世界里拉出来,变成待在永生会的亡灵。
……他们是互为倒影的双生子,一方离开,总要有一方代替被关押的。
监狱长可以因为轻率答应他拥有数十年的放风时间,但他可不会好心到给管风琴提供离开监狱的方法。
他是个从未诞生的东西,如果不顶替帕西法尔的人类身份,他哪里都去不了。
如果不和帕西法尔交换位置,暂时代替一个普通人类的角色与轨迹,哪个世界会容许【囚徒】的介入呢?
谁都会害怕能够从根源上完全更改自己、倒流自己的囚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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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想,他还真是只流浪狗啊。
没有哪个世界有【囚徒】的位置,就只能呆在监狱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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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管风琴仰仰头,有些漫不经心地和帕西法尔并肩坐在笼子里。
他轻声说,“那场赌局的输赢,我已经无力干涉了。”
把第三道枷锁拆除,毁掉监狱长与永生监狱的共同监视,彻底断开最中间的环……
原本,剩下的两道枷锁,是打算趁着监狱在遭遇M大闹的最虚弱的时候,把积攒良久的蓬勃能量放在一起,从小教堂往下,直接贯穿最根源的世界。
嗯,对,还有他积攒好的能量。
――就是监狱长准备了不知多久,专门为【杀死报丧女妖】,积攒的所有能量。
被打乱的校舍能量也好,地面上睁开的巨大瞳孔也好,EN开头的那些血腥世界的能量也好,黑死病蔓延后毁掉的整个世界,被侵吞转化的情侣公交车,那些被欺骗的玩家,被永生会蛊惑着改换阵营的采购部部长T,女鬼也好兽人也好死亡交响曲也好――
永生会打着【杀死报丧女妖】旗号所侵吞的一切能量,都积攒在管风琴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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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永生会的会长是注定会被他掏空的废棋,那么这颗废棋收集的所有力量,当然也是管风琴设计棋子去侵吞后,转回自己手心的东西。
否则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教导他如何镇压恶灵如何做监狱长,慢慢地把所有的强大力量都喂到他嘴边呢,让他以为自己是永远的主导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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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管风琴没有干预永生会的任何计划,也没有去刻意引导监狱长做事的手段,永生会那群恶灵的罪行与干干净净的维修部员工P没有半点关系。
永生会疯狂扩张时,管风琴连记忆都没有,只是在专心致志地演绎纯情舔狗而已。
所以,他只是……自然而然地……扔掉棋子后,拿走棋子手里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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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且,管风琴给出的每一个赌局邀请,都意味着无法反悔的代价。
作为仅仅是看守三分之一权限的亡灵,监狱长根本无权兑现【解开你脖子上项圈】的赌注。
那么,在他输掉赌约的第一刻――无法兑现的赌注,就会反噬走他身上全部的力量。
不管有没有那把随意挥荡的镰刀,监狱长都会被反噬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死后多出来的这些能量……物尽其用,这是基本道理。
监狱长是个优秀的棋子,他毕生收集、意图用来“杀死报丧女妖”的能量,管风琴给出了很不错的估值,他非常青睐。
正巧,他缺一个彻底打穿各层世界、让监狱陷入完全崩坏的引爆媒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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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合理,极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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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预测好位置,预测好时机,预测好合适的能量。
虽然最终稍稍提前了一点时间――因为记忆逐渐回笼,也因为M之前呕吐的模样真令他不想再放任监狱长乱跳――
但那点提前的时间正好可以被营救W的行动补上,把W送出囚室后,就依旧还是合适的时机。
结果,就是他拿着足够的能量,在第三道枷锁彻底崩碎、监狱最虚弱的时候,走进那座教堂,坐在那座自己破碎前也曾留下能量的管风琴前,直接引燃打穿各层世界的引爆媒介。
永生监狱的外壳、中层、夹心一起崩塌,剩余两道残破枷锁尽数被压垮,就此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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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上司却从天而降,风风火火跑来吼了那么一句。
……他脑子一懵直接摔倒了,他把手里极端易爆的能量摔出去了,那玩意磕在舞台边缘“咔”一声,在不合适的时机,不合适的位置,进行了不合适的连环爆。
管风琴所有的越狱计划就此完结,他被爆|炸影响直接掉回了根源世界,也损毁了不少力量,短时间内无法再维持成年的本体。
他就只能和很久很久很久以前被灰女妖链子拴住的小狗一样,呆在这里,替她承担一切扭曲的死亡,认下她的所有罪行,在反噬的巨大代价下,默默服刑。
现在就是坐等永生监狱反应过来后重新加固锁链,然后把自己重新丢进囚室,再选一个新亡灵加固第三道锁。
嗯。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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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上司究竟为什么要在他的工作时间发表初恋宣言。
所以他为什么都快重获自由了还会因为见鬼的初恋宣言被吓到摔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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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现在就是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悲伤,从悲伤到摆烂,然后莫得感情。
……要什么感情!谈什么恋爱!果然谈恋爱是最坑害智商最干扰计划的破烂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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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西法尔在旁边戳了戳他的肩膀。
“也不是没办法吧。”他干巴巴地安慰道:“到底还是对监狱造成了一定的伤害……只不过不是原本计划的完全崩坏……”
管风琴:“你猜,不是瞬间完全崩坏的话,它能用多短的时间复原。”
帕西法尔:“……弟弟,吃面包吗?”
管风琴:“不用。我饿死也没事。你吃吧。”
帕西法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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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张张嘴,又闭上,因为意识到“我饿死也没事”是真正的大实话,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地方。
感觉没什么好说的了。
面对许久许久没见、把对方身份忘得一干二净、期间你杀过我一次我杀过你无数次的双胞胎弟弟也很尴尬。
帕西法尔只好低头,咬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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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管风琴没回头,他直接伸手,扶住了倒下去的兄长。
“所以,还是再一次,请你睡个好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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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虚弱得连成年本体都无法维持,往面包里加点安眠效果,这点力量还是有的。
和兄长的赌约大概是要输了,“逃出监狱”果然就是个笑话……
那么,按照承诺好的赌注,他要趁着永生监狱还没有完全复原,把兄长送出这个根源世界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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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之间,总要有一个逃出去才行。
就像之前每一次倒流他所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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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背起帕西法尔,打开笼门,走出房间。
走廊上站着一道道人影。其中一个就站在正对房门口的位置,脸色青黑,眼睛没有瞳仁。
相对两个孩子的体型,这些人影非常高大。
尤其是他们都举起了手里的火钳、铁链或教鞭。
但管风琴很平静地仰起头:“我会回来准备下一个节目的伴奏的。我只是要把兄长送出去。你们知道,他没什么用,既不肯穿裙子,也不会弹琴跳舞。”
人影――曾经这所修道院的老师们沉默地点了点头,放下“教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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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只是看上去很有威慑力。
管风琴背着帕西法尔,面无表情地穿过这些人影:在无限次的世界倒流里,他也无限次地屠戮过他们。
这些家伙现在已经丧失了“生命”,只是遵循着根源世界固定的命运轨迹,重复活着的时候所做的事情――通知他准备下一场节目,看守孩子不离开修道院,训练孩子的舞蹈与歌唱――
但那些源源不断的无数的孩子们已经死光了,老师们只能拖着涣散的瞳孔演木偶戏。
管风琴并不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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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走廊,背着帕西法尔来到庭院里。
庭院里开着无尽的纯白郁金香,坐着无尽的穿着白裙子的孩子。
他们仰起脸瞧着管风琴。
那些脸布满雪茄的焦痕、铁石的烙刻、手指的指印,还有不少失去了漂亮活力的眼睛,被缝起喜欢尖叫大笑的嘴巴――如果被窥见洁白裙子下的下|半|身,应当还有更多更多更多狰狞扭曲的痕迹吧――
但在源源不断的花泥与赞美诗的安抚下,这些脸都很平静。
无尽的、无尽的、无尽的死去的孩子们,一起在花下平静地仰起脸,注视着管风琴。
像是排排坐等着老师发言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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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管风琴认识这里的每一张脸,能记住每一个名字,也会在浇花时想起每一具死相不同的尸体,每一个恶心扭曲的死亡原因。
所以花下的孩子们很愿意等管风琴先说话,和走廊上的老师们不同,他们似乎没有任何攻击性。
“请稍等片刻。”
管风琴开口,语气比刚才温和许多,“我只是去把兄长送走。很快就会回来喂养你们,也会继续唱赞美诗,弹那把声音能传到庭院里的管风琴。我很抱歉我离开这么久,但大概是不会再离开了。”
无尽的孩子们便轻轻晃起脑袋,挨个消失在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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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风琴穿过庭院里无尽的白色郁金香花海,拉开修道院那两道巨大的黑色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