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知为何，每次姐姐收到那些礼物后，M小姐都会收到新裙子、新玩具，还在枕头旁看到好看的拨浪鼓。
……她又不是小孩子，谁喜欢玩拨浪鼓啊。
-8-
M小姐掠过梦中回廊地上堆放的那一筐鼓绳全被扯断的拨浪鼓们，面不改色。
-9-
而且，姐姐尤其青睐那些脑子不太灵光、品味也不够高雅的男人送的礼物。
送金条的，送大鱼头的，送葱姜蒜送豆腐的，还有送帝都才能吃到的顶级大米的。
……想要娶到姐姐这么美好的女子，怎么能送这些俗的不能再俗的东西啊，M小姐真的嫌弃得不要不要。
但，唔，说不定姐姐就是善良到喜欢那些蠢货的耿直……仔细回忆回忆……
对了，姐姐她后来好像是嫁给了一个送她百车大金条的金店老板。
那个老板不健壮也不风雅，一股商人气息的铜臭味，跟姐姐其他的追求者比起来真的太差劲。
他还是个病秧子，姐姐嫁过去后不满一年他就挂了，M小姐当时嫌弃得骂骂咧咧恨不得把那家伙的魂弄出来重新切碎――活不长了还娶老婆不就是想让姐姐守活寡，什么臭傻逼――
但她最终还是听从姐姐善良的劝说，抽空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姐姐在葬礼上依旧温柔又娴静，和出嫁前一样美丽，但M小姐依旧很心疼姐姐红肿的眼眶――虽然抱紧姐姐时好像闻到了隐隐的大蒜味，但大概是错觉。嗯。
金店老板是孤儿，死后只给姐姐留下了好多好多俗气的大金条，连个孩子都没有。
虽然姐姐之后收养了很多义子义女，死的时候四世同堂，子孙绕膝……还有很多很多大金条……
但M小姐就是不满意。
姐姐就是要得到最好的啊。
毕竟姐姐一辈子都只有苍蝇般的追求者们，姐姐也有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老观念，总觉得要为金店老板守一辈子寡，不想再嫁人……
唉。姐姐真是扶贫，太善良了。
-10-
回到厨房后，姐姐已经在盛菜了。
她扭头说话时，汤锅里升起的渺渺白雾遮住了脸。
“你呀，就是对爱情的期望太高太高了。出于相貌，出于打扮，出于眼神，出于唱歌跳舞的身段儿……男人们的爱情不都是从这些东西开始的，俗气，也现实。你坐在这里，嘟嘟哝哝地和自己生气，除了我都不愿意和别人说话交流……又哪里会有人来一眼看穿你的全部，剥开你的外在，完全为你的灵魂着迷呢？那是异常呀……不会有的……”
姐姐叹了口气：“好比那些男人。来得再多，嘴上说得再深情，没一个人能一眼分清你我。能一眼分清的话才会很奇怪吧？……唔，能一眼分清的家伙，又有些古怪、过分的执着了。”
“疯子也不合适做丈夫的。你能给他同等的过分执着的喜爱吗？给不了，疯子可能会咬死你。”
-11-
M小姐愣了愣。
过去，每次，这个梦里的这个场景。
这段对话其实发生过很多次了，是姐姐还在时总在她耳边的絮叨，是姐姐总停不下让她成家的劝说与叮咛。
姐姐说的每一句话，M小姐都记得非常非常清楚，所以在梦里也能把她的咬字、语气、转变完全还原出来，事无巨细。
但……
【疯子也不合适做丈夫的。】
【给不了，疯子可能会咬死你。】
……姐姐过去，从未，提及过什么疯子啊。
只有单纯在嘴上劝她成家嫁人找陪伴。
很普通的长辈腔调而已。
-12-
姐姐回过头，脸颊暂时离开了汤锅上方的白雾。
她温柔、恳切又略显担忧地注视着M。
“男人之中，的确是有坏东西，很坏很坏的……狗东西。所以，妹妹，还是赶紧抓紧时机，去找个普普通通的……这样就不会被坏东西觊觎……”
M小姐抓出了她话里的漏洞，声音立刻重新变大：“所以！姐姐为什么不丢掉那些讨厌垃圾！男人都是坏东西！”
“……哎，我说了这么多，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呢，妹妹？这是现实，我们要现实点。所以呀，重要的不是爱情，是以爱情为引子，找到愿意陪自己的人，建立能让自己依靠终身的家……爱情慢慢变成亲情，还有相濡以沫建立的信任……普通人的幸福里，又何必分那么清……”
也分不了那么清。
M小姐垂下眼：“我才不要。”
-13-
我不是普通人类，也不是渴望着家和幸福的姐姐你。
生死无所谓，存在多久无所谓，现实虚假都无所谓――我・不・想・要。
浑浊的感情。
浑浊的信任。
浑浑噩噩却也开开心心的一辈子……
这么奢侈的东西，留给姐姐就好了。
-14-
一辈子的时间几乎是“永远”的亡灵，根本无法混沌地妥协。
该离开的总要离开，该抛弃的总要抛弃，无论初始外表多好的东西总不会完全干净，不完全干净就会随着时间变质……M讨厌变质的东西。
那，不如从一开始就拒绝。
她就是这样独自走过这漫长岁月的。
开开心心，没有任何问题。
-15-
于是M小姐第一千次第一万次反驳回去：“我不要。恋爱和男人，我都不需要。但姐姐要得到最好的才行。”
姐姐也第一千次第一万次在梦里笑骂：“孩子气。”
-16-
“哼。反正姐姐不能在垃圾里挑男人。”
“总这么过分偏激……前几天来送鱼送豆腐的男人不挺好……”
“那么俗气的礼物！姐姐干嘛和他笑着聊了半小时啊！根本就没有诚意――”
“好啦，不说了，又吵……出锅咯，你爱的鱼头豆腐汤~”
M小姐：“……”
姐姐超级开心收下的礼物总会微妙地出现在她眼前。
这真的很微妙，但姐姐死后她依然没搞清是哪里微妙，毕竟姐姐那么温柔那么好，不可能是故意骗人家鱼头豆腐给妹妹加菜啊。
……姐姐那么好！那么那么好！白月光般的那么好！
“趁热吃。鱼头汤还是配米饭吗？”
“嗯。姐姐，我要三碗汤拌饭。”
-17-
梦醒了。
M小姐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天花板。
……今晚见到姐姐了，今晚真好。
上次梦见姐姐是多少年前呢……几十年吧……见到姐姐真好呀。
虽然今天的冰激凌没加说好的奥利奥碎，今天的下属也跑去加班拒绝给她玩……只要见到姐姐了，今晚就很好。
我最喜欢姐姐了。
除了姐姐才不要其他人呢。完全，压根，一丁点都不需要。
……但是。
M小姐缓缓翻了个身，又缓缓坐起。
-18-
“肚子好饿哦。”
想吃……鱼头豆腐汤泡饭。
-19-
她的精神不需要其他人，但她的肚子需要。
-20-
于是，五分钟后。
P先生位于阁楼的卧室遭到了袭击，P先生的卧室门缝被扒开了，P先生的床被一团生物跳上去反复滚了起来。
“小P！小P！小P！”
“……”
“小P加班辛苦啦~小P欢迎加班回来奥~小P睡好了没啊？”
“……”
“小P睡好了吧~小P醒着吧？小P醒了对吧？”
“……”
被窝麻木地往下缩了缩。
“没。”
-21-
“好巧哦！小P正好醒了！”
怨种上司扒在他的被窝上笑逐颜开：“我想吃鱼头豆腐汤泡饭！小P小P小P，你最好啦，你给我做点鱼头豆腐汤泡饭好不好呀~”
“……M小姐，现在是凌晨两点零……”
“小P~小P~这是上司对你的鼓励~与爱！一个么么哒能让你起来烧饭吗？那两个？三个？”
M小姐趴在他的被子上蹬脚唱起来：“鱼头豆腐汤泡饭~鱼头豆腐汤泡饭~我跟小P么么哒~鲜血四溅笑哈哈~今晚真是棒棒哒~~”
P先生：“……”
P先生：“我起了。做鱼头豆腐汤泡饭，对吧。”
第27章
怀民亦未寝, 相与步于中庭。
――引自苏轼-《记承天寺夜游》
-1-
“小P，我突然发现，这还是第一次哎。”
坐在餐桌前, 脚上的小狗拖鞋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桌腿。
开心地踢着脚，开心地等待着鱼头豆腐汤, M小姐两颗圆圆的黑眼睛也弯成了开心的小月牙。
“这是第一次，你加班好晚好晚才回来后，我正巧醒着，碰到了正巧醒着的你。”
“……”
“然后正巧都醒着的我们还都饿了。正巧都想吃鱼头泡饭。正巧小P也愿意下厨现做。”
“……”
“真巧哦~”
“……”
“这么巧合, 小P, 不如我们来谈谈心吧？人生话题？追忆往事？”
“……”
“你知道吗，小P, 很久很久以前, 某个世界有位著名的诗人曾写过，正巧他和他的朋友没睡着, 于是一起深夜起来谈心……”
“……”
“上司很爱你的, 小P，作为上司最爱的下属, 又作为正巧都没睡着的成年人, 要不你也和我谈谈心……”
“……”
“啊，不谈心也可以的？毕竟成年人谈心只是走流程, 不如我们直接跳过流程，我去洗澡，你去卧室把学生制服穿上？”
“……”
-2-
没有人回答她。
凌晨两点半，厨房内，下属的背影坚定又麻木，切菜声也坚定又麻木。
麻木。很麻木。
……还有种沉默中的反抗吧, 大概。
-3-
厨房里做汤的背影，微妙地重合了她刚刚的梦。
但，又与梦里，曾经，那个站在灶台前切菜的美好背影完全不同。
M小姐歪过头，偏斜了一个角度，假装自己是歪过了某只单反相机，试图通过其他的镜头，重新打量下属的背影。
……换角度后，也没显得多温柔嘛。
没有雾气，没有阳光，没有温柔担心的絮叨。
下属习惯在厨房内保持沉默，毕竟他厨艺太烂，做菜时根本分不出说话的空闲。
所以那个背影只是在麻木地切菜。
-4-
不是长长的黑发。
而是闪闪的金发，短短的，翘翘的，透露出刚才往被窝更深处卑微钻动的痕迹。
不是圆润的耳朵。
耳环、耳钉、耳骨钉乱七八糟地遍布着，像是重金属摇滚歌手磕嗨了之后在身体上留下的纪念――虽然小P拥有非常好看的耳朵，过多的耳饰也没显出违和感，衬得他侧脸线条更好看――
但他的耳饰好像总是很廉价的，尤其是左边的耳垂，永远戴着一枚钢制耳钉。
看上去比螺丝钉还便宜的钢制耳钉。
材质很差，针头容易生锈，小P总清理耳钉耳洞也有这一部分原因。
-5-
M小姐问过他为什么不更换那枚耳钉，毕竟，就像小P喜欢频繁尝试新口味的零食，小P也很频繁地更换着奇奇怪怪的耳饰。
但没换过那一颗。偏偏没换过那颗最廉价的钢钉。
小P只是摇摇头。
“成为亡灵时就戴着它。大概是遗物……生前很宝贝的东西。”
-6-
M小姐不懂，小P明明说“发自内心不渴望找回生前的记忆”，却还一直戴着那枚耳钉。
在想念什么呢？
既然想念，又为什么不愿意想起？
他真的很奇怪。
……也很不同，截然不同。
无论是与所有她曾见过的人类，还是与她梦中那个美好的背影。
切菜声依旧麻木，M小姐的思维已经飘向了银河系。
……唔，小P腰后还系着围裙。
她之前故意在网上买的粉围裙，还配有花边和猫咪图案。
本来只是随便挑衅的，想逗小P露出嫌弃的表情。
但他询问“是送给我吗”后就面不改色地穿上了。
眉毛都没抖。
-7-
穿这样的围裙也能散发出这么沉默的气场，不愧是小P。
明明是个没有娘气的男人却这么适合粉红色，不愧是小P。
-8-
……奇怪的小P。
其实，当年，她没看到小P的照片前，愿意点头给恐怖维修部投简历的那个新人安排一场面试……
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听说了那些员工之间的传言。
“这届有个天使般的新人，笑起来感觉能治愈灵魂”
【温柔娴静的女人，笑容像万千世界中心的柔光】
――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几乎和曾经的姐姐一样的评价。
但当他走进办公室，当他和她对视，当她正式翻开他的档案――
这家伙，和姐姐是不一样的。
完全不一样。
-9-
并非拙劣的模仿。
这家伙……
与经历过漫长岁月、眼神都死去的我对视，却依旧能……露出那样的笑？
我可是【M】。
我不是什么美好希望。
-10-
曾经的姐姐能看着我微笑，是因为她温柔美好。
也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在她面前都没拿过刀。
……这个家伙与姐姐完全不同，从笑容到眼神，都与姐姐完全不同。
而且他理应知道【M】代表了什么。
他肯定明白这点，因为他是能变成亡灵的存在，他是敢进入恐怖维修部的家伙。
但……
-11-
他依旧在对她微笑。
很真实，就算掺有虚假，也是经历漫长的M都看不出的谎。
-12-
“第一个问题。这位员工，你的微笑我可以撕下来吗？”
“抱歉，容我拒绝。对未来上司微笑是得体的社交礼仪。”
-13-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里，第一次的对话。
从满不在乎掠过的漫长时间中，M小姐注意到了P。
从那以后，她每天每天都注视着P，玩弄着P，饶有兴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