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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W小姐抿紧唇,放开手镯,空空的双手摆上四方桌。
“干坐着也没意思, 以前谈事时我习惯了给人烹茶,手上不做点什么总有点怪怪的。”
P先生:“那便提前谢谢您的茶……”
W小姐:“但我不想给你这种人烹茶。陪我打局牌吧,玩个小赌局。”
P先生:“……”
什么叫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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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毕竟您是长辈。”
呵呵。
“听那个白袍高层说,你很擅长赌局?”
“我并没有弟弟,这否定了许多遍了――我也说不上擅长赌局。但陪您玩几局,还是可以的。”
“你这个人说话的腔调真的很讨厌。”
“谢谢夸奖。”
“……”
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就无法再正面展开试探。
但,观察对方打牌的方式,总能什么找到破绽……
能赢钱的破绽,也是思维的破绽。
她不信在赌局中找不到这个人的破绽。
桌上,W小姐轻轻挥了挥手。
这个可以随着主人心意变换的思维空间立刻遵命,桌上出现了一副――
“麻将?”
P先生看着扑簌簌落到桌上的小方块:“您不会是打算和我打麻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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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抓过一张牌翻过,有些稀奇地摩挲着上面凹凸不平的花纹。
“当然。正巧前几天有家伙嘲讽我连麻将都不会打,所以正巧练练……怎么,你不会?也对,金发碧眼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打麻将。”
P先生举起手。
“可我知道,这副麻将是需要四个人的,前辈。”
W・对打麻将一无所知・落后于新时代的古早亡灵・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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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两个人没办法……”
“也不是不可以。但您变出来的这副牌是四人麻将牌。”
“……”
“如果不熟悉麻将规则,最好还是从四人打法开始学。当然,如果您一窍不通……”
“……”
“围棋如何?但如果您更想体验赌局,还是换成扑克吧?”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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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五分钟后。
两只对坐的亡灵在古色古香的房间里打扑克。
而且因为W小姐看不懂扑克符号,所以P先生推荐了一种最简易的玩法――
两个人互摆蜘蛛纸牌。
一回合各摆两次,猜拳决定先后,谁先摆完一串谁先赢。
W小姐:……这只是排列组合而已吧!这种游戏能看得出鬼的思维模式与破绽啊!
这家伙难道是故意的吗?知道我想猜测他的牌路才特意推荐了这么一种傻瓜玩法吗?
――话说,在我倒映着山水画的白玉茶几上和这货玩摆蜘蛛纸牌,真的合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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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前辈。”
P先生摆过一张方块A:“只要有赌注,有输赢,便是赌局了。赌局可以存在于任何一种玩法中。人的生命本身,也是一场赌局,不是吗?”
呵。
W小姐挑眉:“输的人死,赢的人活?”
“‘生命’可不是赌注,前辈,您理解错了。”P先生笑道,“生命本身是‘赌局’啊。”
“……听上去,你对赌局可真是深谙于心。现在的系统世界里也很流行赌博吗?”
“不。我算不上喜欢赌局,系统世界里也没有赌博。毕竟打牌是生者为了消磨生命时长的产物,亡灵已经没有生命时长能消磨了。”
P先生摆下一张方块9:“这还是我死后第一次和别人玩牌呢。”
W小姐:“你们可真奇怪。不赌博,却沉迷狂欢派对。”
早就想说了,能把机器都喝醉的派对到底狂欢到了什么程度,而且,你们身为正经的员工,怎么一天到晚沉迷派对。
虽然她已经不是系统世界的员工了,但这样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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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大家平时工作都很辛苦啊。工作时拼命工作,休息时拼命狂欢,这是系统员工的哲学。”
“我并不会指责其他的员工……把自己死去的日子当作毫无底线的派对自己大玩特玩,我只是针对你,派对主人。”
“派对主人并非我,W前辈。上司提前两天就放言说要把我的派对抢走变成她的了,今晚在外面大玩特玩、最终喝嗨了带着一身白兰地味跌进我车里的人也是她。”
P先生摆下方块8:“来见您之前,我花费了一个半小时伺候喝醉的上司洗澡睡觉,快清晨时才有空闲回到自己的卧室。您知道让醉鬼洗澡换衣服有多困难吗?”
W小姐:“……”
W小姐:“闭嘴。不准炫耀。”
P先生:“抱歉,前辈,您不是我的上司,我没有听从您命令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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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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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个无趣的人,明明是自己的周年祭,却不参加派对,不参加狂欢,一副置身事外的高深嘴脸。”
“作为合作对象,您今天的语言攻击有些过分了。”
P先生将两张分别标着“8”与“9”的纸牌叠在一起:“我并非置身事外,跟随着乐于闯入混乱中心的上司,我从未离开过事件中心。”
“况且,今天一整天,我都忙于处理工作……与同事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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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营部的那位前辈。
采购部的人事变动。
哦,还有后勤部的几位前辈――那几位前辈倒是没有做什么不太好的行为,只是R前辈喝多了之后,又给我发了不少通讯抱怨――据说那几位前辈有留存“穿着垃圾袋睡大街的M小姐照片”,所以我专门找过去会谈了――
那么珍贵的照片,身为下属,怎么可以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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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在龙舌兰天堂酒吧里,从朋友那里试探到的信息。
借着他高层的身份认证,又拿出之前追踪永生游戏的痕迹比对,P先生已经成功链接上了某个特定坐标……
――所以今天他真的很忙,不是故意缺席同事们准备的周年祭派对。
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闲,去喜欢的地方玩了一圈作为奖励后,便收到上司的通讯,开车去接她回宿舍。
然而,睡后,还要消耗精力与这位前辈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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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说:“你坚称死亡值得庆祝。可却不庆祝自己的死亡。你究竟想做什么?”
P先生便回答:“您放心,我充分庆祝了,拿到了心仪的垃圾袋照片,玩了想玩的地方,昨天晚上还提前吃了期待已久的甜品和面条。”
W小姐:“……”
W小姐:“我对你的奇葩日程表没兴趣。”
P先生:“那说点别的?上司还会送给我一对耳环,可惜今晚她醉得太厉害,错过了送耳环的时机……估计明天清醒后会非常后悔吧,说不定还会升起一点小愧疚?感到愧疚的上司……一定非常可爱。”
W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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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打他。
这条仗着她已经入土就为所欲为的恶犬。
……真想拿打狗棍把他抽远!抽得离妹妹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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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把手中的纸牌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叠完了。一整列,KQJ后跟着数字一直到A,对吧?”
“是的,没错。”
P先生随手把叠了一半的方块花色牌放到一边,笑容和煦:“您赢了。恭喜。”
可恶,这一次赌局,根本什么都没试探到。
不管是他的做事思路,还是他的个人习惯。
……明明就是失败,完全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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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赢了。赌局开始前,我们没说清赌注吧?”
P先生耸了耸肩:“我想要的赌注已经很明显了。您多宝格中任意一个宝物。”
你想得美。
“我的赌注是一串世界编号,就此给你吧。”
“是您赢了。为什么要给我赌注呢?”
“……你我都知道,这种拉扯很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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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
……他也懒得再看到这张脸了,这张明明就与上司完全不同的脸,这个与上司完全不同的人……
呵。
P先生表情不变,递出一沓文件。
“这是您前几日拜托我的。那次未召开的会议里,陆续出席的数十只亡灵……如果您记下的特征、面容属实,这就是他们全部的背景资料了。死亡原因、死亡年龄、本源世界、死亡背景……其中还有几位曾吞噬过系统世界的亡灵,大概在M小姐的通缉名单上。我用黄色记号笔标注出来了,能被M小姐重点关注的,应该都很危险。”
W小姐接过那一大摞文件。
――并花了一些力气忍下赞叹他工作能力的冲动,她夸谁都不想夸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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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些,我在永生会那边能深入许多……行,这是你的,永生会会长的资料文件。”
P先生接过那页纸。
……一页纸。
他捏着这张纸,默默抖了抖,就像在确认下方有无多余的备注便利贴。
没抖出便利贴,他默默抬起头。
W小姐:“……”
W小姐:“知道你意思。但我被会长复活后一直意识不清,被关在某个密闭房间内,连他的脸都没怎么看清。”
P先生:“是吗。所以就一张纸。”
“……还有附加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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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方默默的注视下,W小姐清清嗓子:“因为之前那次高层会议没能召开成功……会长计划重新召开会议,在某个小世界内,很隐蔽的房间里。”
“世界编号,召开时间,空间坐标,喏,都在这里。”
“谢谢,这份情报比刚刚那张纸有价值得多。”
“……咳。还有,我必须额外提醒你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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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推来一张纸条。
“这是刚刚,输给你的赌注。这串世界编号……我认为,你应该去看看。我怀疑永生会的‘会长’与这个世界有关。――只是怀疑,根据永生会这个组织的性质,我做的猜测――然而,一旦会长牵扯了这个世界,事情就很不简单了。”
P先生接过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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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001-100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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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言明,这串世界编号本身,就能说明许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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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P先生只是看了一眼,便将它放到一边。
轻描淡写。
W小姐:“……怎么,你竟然不感兴趣?”
P先生:“当然不。但这串编号就在主系统给出的违禁世界名单上。”
刚进入系统世界时就做过的考试,这份名单,这串编号,都是重点考题,写在员工手册扉页的反面。
……由主系统划定的违禁世界名单,列出的那几个曾经过重大损坏、或高度异常的世界。
如果没有主管级员工的签名,员工进入名单上的任何一个世界,不论有意或无意,都将视为“叛逃”,员工ID立刻取消,失去员工资格的同事,灵魂本身分配给那个M【处斩】。
正如某部电影中那个张着口、据说把手放进去就会被咬断的雕塑。
――但擅自进入违禁世界,代价可不仅仅是一只手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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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见过M小姐处斩叛逃员工的画面,他绝对不希望成为其中一员。
而且,员工手册扉页背面那串世界编号究竟代表了什么,早在第一次见到“W”的存在后,他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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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这个世界,已经变成所谓的‘违禁世界’了……呵呵。”
W小姐似笑非笑:“我不认为你没有进入违禁世界的手段。”
“主系统给出的违禁世界名单,都是由M小姐过目、许可的。”
P先生却说:“我不会违反上司的意愿。”
“随便你。给不给是我的事,去不去是你的事。如果你想得到关于会长的更多消息,还是……”
对面的合作者猛地站起。
“我不认为。那位‘会长’,或者永生会,会与这个世界扯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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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小姐定定地看着他。
哪怕发色相同,哪怕瞳色相同,她这样定定地瞧着人看时,却没有任何的阴冷感。
――黑色,在她身上是那么的雅致、文静、朴素、温暖。
所以,当曾经那位娴雅的花魁长久注视一个人时,总会让你觉得,她是在注视一朵被水打蔫的花,一片被风吹裂的叶子。
她静静注视着某人的眼神,似乎是下一刻就要伸出手来,怜惜地抚摸你的脸。
“……愤怒吗?因为能和这个世界扯上关系的,唯独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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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此时此地,不存在任何被迷惑的男人,也没人会产生被怜惜的错觉。
因为W自己与她注视的家伙心知肚明,这种似乎专注的眼神,只是嘲讽罢了。
――况且,对面的这个,同样是能用眼神迷惑他人、包装自己的混蛋。
那可是【天使】。
似乎那么温柔,又似乎那么虚假。
见过白袍后,W甚至怀疑他的蓝眼睛是用玩具的玻璃珠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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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次暗含在眼神中的试探,也注定没有得到答案。
P先生根本就没有回视――直接避开了她的注视,啧,假装瑟缩吗,她绝对不会相信这种人被刺痛了,又是一次试探失败,完全看不懂――
P先生只是看向染着红山茶的屏风,就那样默默看着,看了好一会儿。
最终,他平静地说道:“并没有,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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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会愤怒的。”
而且,我看见了。
这扇屏风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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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世界内】
他在自己的卧室中睁开双眼。
红山茶屏风上染着的血,那个女人似笑非笑的表情,那张相似得讨厌的脸……
算了,不想。
与最后一位客户的谈话也结束了,今天的所有工作彻底告一段落。
现在是下班后,他最宝贵的睡眠时间。
他需要他宝贵的睡眠时间,这样才能精力满满地迎接下一个工作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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