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 她是个连上床都能以“找乐子”的理由随随便便决定的疯子,曾经不知道玩了多少次一夜情,也不知道随便抛弃了多少次一夜情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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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别提那种根本就和成年人无关的、和任何意义的“性”无关、仅仅停在最轻盈的……最无害的……
触碰。
那真的是吻吗?
没有抵上舌尖, 没有碰到嘴唇, 没有酒店的高级香薰或卧室里光照度良好的床头灯――
她穿着绀色的西装,他穿着白色的休闲服, 他们的衣服什么都没暴露。
何况她吐得视野都有些模糊,也没有余暇凝视他的眼睛。
……既不浪漫, 又不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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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怎么可能与“性吸引”扯上关系?
也不可能与“成年人的交易”扯上关系。
“肯定是因为我吐狠了。”
好半晌后, M小姐苍白着脸说――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从一分钟前开始她就没移开过视线, 一直瞪着下属的脸。
如果M小姐有空闲回过头, 注意到水池上的镜子, 她一定会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一跳。
那是第一次, 在【M】的脸上,出现了“见鬼”般惊恐与慌张交杂的表情。
……【M】是不可能“见鬼”的, 只有她吓别人的份,她怎么可能被别人吓到。
可没看镜子的M小姐不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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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觉得自己彻底平静下来了,声音也没抖,于是顺利地表达出了想要阐明的东西:
“我吐狠了, 所以刚才我心跳加速了。这是呕吐后的自然反应。”
P先生看她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的表情依旧很冷淡, 明显还在介意之前她粗暴下令让他离开的事――他此时的神态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刚刚经历了“吻”的状态。
M小姐突然想起过去有几次――很多次――她无聊透顶后直接把加班中的下属拖回宿舍, 他被她用匕首抵着威胁开始夜生活时――也是这个表情。
……咦,她突然不太肯定了。
M小姐本以为小P这个相较平常冷淡许多的表情就是表示“开始性奋”呢。
虽然看着像“十分不爽”,但既然这个表情频繁出现在床上,还能频繁出现在她脱衣服的时候――就肯定该被解读为“开始性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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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货跟她单纯夜生活时也没乐意过吗。
……咦??
……哪个次元的雄性动物会不乐意跟美女上司进行不用负责任的单纯夜生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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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隐隐意识到了什么超级恐怖的东西。
比刚刚那个算不上吻的吻还恐怖的东西。
她有点结巴:“小、小P你难道……”
“是,是您的呕吐反应。”
下属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再和她纠缠这个话题。
他伸手旋开水龙头,用温水浸湿毛巾,擦了擦她的脸,又示意她再次漱口。
神情再冷淡,动作也很温柔。
毕竟下属是个冷静到从不让自身情绪影响行为的家伙,而且,他如果有情绪,一定会第一时间对她说,坦诚地对她表达一切。
“不,我不想做”“容我拒绝,还有不少需要处理的报告”“您无论如何也很想要吗,但我真没什么心情”“好的,明白了,所以我的拒绝完全没用是吗”……
咦。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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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在被她摁上床后还皱着眉说出的烦人碎碎念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吗?!!
她真的真的一直以为雄性动物“说不要就是要”呢?!
“闭眼。我再帮您洗洗脸。”
……M小姐特别沉默地任由下属拿着热毛巾和水杯给自己擦脸漱口,乖得像不会说话的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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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太敢说话,刚刚往深处思考后得到的信息量太大了。
M小姐很少会这么深沉地思考与下属的关系,那个莫名其妙的吻绝对是把她正常轻松的大脑也击沉到了“思考区”里。
……啊!可恶!为什么!脑子为什么要开始思考!为什么要得出这么恐怖的信息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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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的眼神已经被自己开始思考的脑子吓呆了。她的眼睛现在就跟被石子击晕的小鸟没区别,木愣愣的。
下属一直没说话,直到他把她全部打理好,摸了摸她额头的温度,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胃。
“还难受吗?”
M小姐麻木地摇了摇头。
“还想吐吗?”
M小姐麻木地摇了摇头。
“您能走吗?”
M小姐麻木地摇了摇……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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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P先生牵着她走进了盥洗室旁的休息室,找来一把软椅让她坐下,又转身去倒了一杯温柠檬水。
音乐会并未因为一只雄性兽人的离场暂停,《求偶》乐章似乎进入了最激烈的尾声,P先生去倒水时有两头蜥蜴兽人跌跌撞撞地倒在了走廊外,一只被对手的爪子划破了大半个躯体,一只被对手扯掉了整颗脑袋。
变奏的《求偶》乐章加剧了所有血腥的冲突,FN799已经彻底变成了恐怖世界。
那头蜥蜴兽人的等级很高,脸上除了颊边的鳞片几乎没有任何兽化特征,被扯下的头和人头几乎没有区别。
这颗头颅咕噜噜滚进了休息室,但P先生只是无比冷漠地跨过了它还在狞笑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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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作为奉行中立规则的员工,他此时应该冲出去制止骚乱,完成维修。
但他的上司此时或许遭受了精神层面上的袭击,P先生没心情理睬这些……P先生没心情理睬任何事。
柠檬水倒满了,他转身回来,再次跨过那颗脑袋。
无比冷漠。
“温度正好。您小口小口喝。”
“……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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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双手捧起杯子,P先生坐到她旁边,直接用绀色的数据流拉出任务面板。
“如果还有任何不适请告诉我。这个任务随时可以准备强退。”
“……哦,好。”
M看看自己杯子里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柠檬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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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三十秒后,她觉得望着水杯里一沉一浮的水果切片发呆实在太糗了。
她又不是什么害羞到不敢直视喜欢的人的脸的女高中生。
于是M轻轻呼气――轻轻吐气――很好,平静――平静,自然――接着就可以抬头――
P先生立刻看过来:“胃又痛了?还想吐?”
“……没。就是在单纯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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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攥紧手心,逼自己继续直白地说下去:“我现在有点尴尬。”
下属似乎有些疑惑,接着,眉眼柔和了许多。
“您没必要这么想。”
……谢天谢地,他终于收起了那副冷淡到恐怖的表情!
她是觉得一直灿烂微笑的下属很无聊,但这不代表她想看到他完全不灿烂的冷淡面孔啊!
……就算是夜生活时出现也就是一闪而过,他刚刚持续摆着那么冷淡的表情过了多少分钟啊,她都要抓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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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心里有个小人奋力握起双拳向下狠狠一挥――好耶,他脸上重新有笑意了――欢呼雀跃的小人完全没考虑到主人平时的脑回路就是“撕掉他的虚假微笑”,结果看到他真的不笑了又战战兢兢希望看到他笑――
欢呼雀跃的小人当然理不清这些,它的主人自己也理不清这些。
总之,M小姐脸上“见鬼”般受到惊吓的表情缓和了许多。
看不到他的笑是会吓到她的。
“咳。我主要是觉得,有点对不起……”
对不起你。
直到刚刚我才意识到你有时是不愿意的,直到刚刚我才意识到你从未把我看作单纯的……性……
嘶。
她为什么要开始认真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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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在说什么?您从未对不起任何人。”
下属飞快地打断她,神情又有些冷下去了:“是那些家伙对不起您。那些家伙……那个人……篡改您的初恋对象也就算了……我会帮您揪出来的。立刻。”
M小姐:“……什么?”
她突然发现他们之间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那些人――不,那个黑发黑眼,被您描述为‘传统俊美’的男人。”
P先生说到这里时,顿了顿,重新移开视线,浏览自己在半空拉出的光屏。
他此时的心情达到了近期的最低点,他无法在和上司切实对视时用平静的语气提及那个男人。
M小姐摸不着头脑。她更茫然了。
“什么?为什么要提他?”
你刚刚亲了我,你提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死在八百年前的油腻初恋对象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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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提他。”下属的眼睛倒映着飞快划过的数据流,“很明显,您刚刚突然的身体不适,不是自然现象。”
“我查过了,M小姐,早餐、音乐会供应菜单与酒水都没有问题……您并非食物中毒……食物中毒也不可能延迟将近一小时再发作。根据这个世界已经出现的bug与FN799过去的记录对比,我很确定,有人通过音乐会对您做了手脚。当我们接近二层的小提琴时,您遭受了某种精神攻击――但您本身很强大――结果,所表现出的,就是突如其来的反胃、呕吐。之前,在外面忍耐着等候您时,我一直在排查原因……最终得到的推测,只有这个。”
M小姐:“……”
“事实证明,就是这个……”下属的脸在绀色的数据光点映射下几乎毫无血色,眼睛也空空荡荡的,“记录显示,除我之外,有位隶属于系统世界的员工偷偷调取了恐怖维修部的世界监测屏,并查看了这场音乐会邀请名单里的雄性兽人名录。”
“您被发现是唯一一个来源不明、疑似系统员工伪装的雄性兽人。所以您的邀请函被标记了,您受到了变异后的音乐会的针对性攻击。”
P先生面无表情地从半空调出数个密密麻麻的档案:“对方做的手脚很谨慎,但,如果黑入这边的渠道,五分钟我就能……不,三分钟……”
M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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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呆愣愣地想,哇。
他竟然是在说工作的事。
……他之前摆出那么冷淡的表情,是被我在任务中偷袭的事情刺激到了吗?纯工作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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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个……小P……这件事现在可以先放到……”
P先生键入指令的手顿了顿。
“我看不出有什么事的优先级要高于这件事。”
下属此时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强硬:
“有人袭击您。解决他是我的职责。”
M张张嘴巴,又合上。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由自己跟下属说这话,但她就是说出来了:“小P……冷静……”
“我很冷静。我在解决。”
“……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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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先生闭了闭眼睛。深呼吸。
“初始的《春天》乐章,我本以为只是变奏成了过激的《求偶》乐章,您刚刚靠近小提琴时,我确信有一把单独的小提琴在您耳边奏出了单独的不同的音符――仔细回想后,我非常确信我对音准的辨别力――把不同的音符混入《求偶》乐章后,响在您耳边的音乐就成了另一个乐章的第一小节――我核对过自己的记忆,刚刚也调出了数据波动的监测屏,我能无比肯定――”
“对您造成精神攻击、唯独对您造成精神攻击的,是《初恋》的第一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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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让她难受、让她反胃、让她无比狼狈的……
是《初恋》激起的,那段回忆。
那所谓的会长拿出这段乐章攻击她,是为什么呢?
因为深知,这段乐章能直接击碎她的所有心理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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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长只是没想到,M小姐没有崩溃,而是感到恶心。
或许是因为她太强大吧。或许是因为她真的对那个被替换后的对象毫无感情。
但,这不是能原谅对方的原因。
P先生重新睁开眼睛。
他注视着冷色调的光屏,很努力、很努力地把快喷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喉咙。
“所以,M小姐。作为下属,我尊重您的任何一个选择,尊重您曾选择的任何一段感情,尊重您有我无法触及的许许多多曾经。但我唯独不能――尊重――您――”
啊。喉咙。好痛苦。
“――您珍爱的一段记忆,被他用来,当作击碎您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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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不管是那个替换后的黑发男人,还是那个没被替换的、未知的初恋对象。我无法尊重他们任何人。”
“前者偷窃了一段宝贵的记忆,当作自己的东西。而后者……他弱小、可怜、又可憎。他甚至保护不好您珍爱的记忆。”
P先生轻笑了一下。他的指节攥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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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现在宁愿您的初恋对象是那个黑发男人,根本没被替换过。起码,那男人比被替换的弱小家伙强大得多。那男人还知道要占有您的记忆,他却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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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看着他,突然有些害怕。
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怯懦,又感受到无比浓厚的歉意。
……突如其来,毫无缘由的。
“可没人能轻易占有我的记忆,小P。”她轻声说,“除非,我把那段记忆放在‘待打包’的区域里,随时准备丢弃。”
P先生顿了顿,转头,终于与她对上眼睛了。
他的眼底似乎有着滚动的、即将喷薄而出的猩红色,但,他看她的眼神依旧非常耐心、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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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您从未对不起任何人。如果那段记忆曾经是您随时准备丢弃的东西,它不会时隔多年还对您造成这样的影响。被篡改的记忆恶心到令您身体不适――您自己的身体,您自己的――”
他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胸口。
“您的心,在向您奋力暗示。那段记忆重要到会令您受伤。您不能容忍任何存在扭曲那个人。您真正的……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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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小姐茫然地摸上自己的胸口。
……我的心?
他在说什么呢?
如果非要举出这种奇奇怪怪的暗示……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