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心转而又笑了起来,拿着清单站在门口清点货物。
“这位姑娘是?”站在不远处的李云问道。
“舒心,晏晏的堂妹。”蝶依说。
她就是司淮提过的舒晏堂妹啊,当时还帮他查探了舒心的来历,确实是当年抄家的漏网之鱼,不过依据本朝结案不究的规矩,她以舒家人身份活动也没什么,只要安分守己就行。
“我觉得以后这玉章台开张了,你们可以考虑她来当台前老板,很管事啊。”李云看着舒心说。
蝶依点点头:“晏晏也是于我这般说的。”
“对了,差点忘了司淮交代我的事了。”李云突然想起什么,快步朝舒晏走去。
李云要请舒晏吃饭,说的是代替李司淮陪她过生辰,舒晏本不想大张旗鼓,可李云说已经在金逢春酒楼定了一桌,再叫上烟罗姑娘,几人开开心心地吃个饭。
见舒晏推脱,李云忙说,若司淮吩咐的事情他完不成,等他回来可不好交待。
“那,好吧,有劳亲王了。”
金逢春虽说厨子比不上东泰楼,可这里视野开阔,站在二楼平台,街景尽收眼底,也是个优雅的饭间。
饭桌上李云侃侃而谈,幽默风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蝶依拿出早就绣好的银线芙蕖荷包递给舒晏。
“我还以为你是给亲王大人做的。”
蝶依假装生气地说:“我可不是会忘了姐妹的那种人。”
烟罗则送了绿松石琉璃耳坠,以前舒晏曾经夸烟罗带这个好看,于是买了一对相似的赠与她。
舒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自己并不知道是舒晏生辰,因此什么都没准备,舒晏则宽慰她不要放在心上,能陪自己吃个饭也是好的。
吃着喝着,李云突然想起什么,问一旁的随侍现在什么时候了,随侍答戌时已过了,李云擦擦嘴站起身,走到围栏旁往外面看了一眼:“都准备好了?”
“是的,大人。”
听着两人没头没尾的对话,李云对舒晏道:“舒姑娘,我们到屋顶去吧。”
“去屋顶做什么?”
“去了就知道了。”李云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几人跟着爬到了金逢春的屋顶,都不知道李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大家左看看又看看,除了空中的皎月之外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啪!”
舒晏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本想转身看看,却听得李云高兴地说:“来了!”
“啪啪!”
“啪啪!”
几道烟花窜向空中,在舒晏眼前绽开了。
这边的烟花还未消散,那边的烟花又起,接二连三地,隐藏在各处的烟花纷纷窜到空中,几乎半个京城的上空都被这些烟花照亮了,正如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路人听得动静,纷纷驻足观看,就连闭门的居民屋也打开了窗户,三三两两的靠在窗边观赏着。
“今儿也不是什么初一十五的日子,这城里咋还放上烟火了?”
“这么多,得花不少钱了吧。”
“真没情趣,安静看着多好。”
当然,路人的议论是传不到舒晏耳朵里的,她现在耳边噼啪作响的都是烟花炸裂声,眼里都是五彩斑斓的火树银花,绚烂又短暂,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司淮说他不能陪你,所以包了全城的烟火,希望你能开心。”李云在吵嚷的烟火声中对舒晏喊道。
就算是在以前,舒晏也从未在生辰这日见过这么多的烟火,更何况在东泰楼的这么些年,早就往了自己的生辰,更不奢求有什么礼物,只会扳着指头计算自己何日才能离开那里。
这夜空中落下的星雨,是她迄今为止见过最美的夜晚了。
她伸出手,对着空中虚握了下,眼里突然就模糊了,蝶依靠过来挽住她,烟罗也偷笑着给了她手绢擦擦眼泪,几人站在屋顶,静静地观赏着这难得一见的夜景。
远在襄州的李司淮站在屋外,抬眼望着明月,杜鹰看他垂手而立,气质随性自若,月影透过树叶落在他的肩上,清风抚过他的长发,带起了飞舞的衣袖,正如画里走出来的人一般。
正当杜鹰感慨自家主子这气质真是世间少有的时候,却看他举起了手,对着空中握了下,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只可恨自己不会画画,不然定得把大人此刻的样子描摹下来,以后那些载入史册的美男子必得有郡王大人一份。
另一边,持续了许久的烟火盛宴渐渐平息,明月也悄悄爬上了正空,提醒各自该回家了。
蝶依自然是由李云相送,而烟罗今日喝了许多酒,此刻酒劲上来了,晕晕乎乎的。
“我派人把烟罗姑娘送回去吧。”李云说着抬了下手,随侍走了过来。
可看烟罗的样子舒晏实在不放心,想了想道:“我送烟罗回去,樊询。”
“舒小姐。”
“马车呢?”
“已在街口等候。”
舒晏搀扶起烟罗,看舒心站在原地,心里犯了难:“心儿是不是到喝药的时间了?”
舒心点点头。
“樊询,先送心儿回去吧。”
“舒小姐,东泰楼和郡王府离这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这么一绕太费时间了。”樊询说。
也是,这金逢春本与那两个地方都不在一条线上,这一来一回得花差不多两个时辰,可烟罗醉得晕晕乎乎的,舒心也不能耽误喝药的时辰。
还是李云上前道:“那这样,我送舒姑娘的堂妹回去吧,我那顺路。”
“这……”舒晏看了看舒心,“心儿你觉得呢?”
舒心倒是乖巧地行了礼:“有劳亲王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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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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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多谢亲王大人。”舒晏冲李云笑笑。
“举手之劳,那舒心姑娘跟我来吧。”
“好。”舒心回头对舒晏笑笑,“晏姐姐我先走了。”
看着亲王府的马车跑远,舒晏才半扶半抱地把烟罗拉上马车,好在里面可以躺着,于是拿了个软垫给她靠着,这样要舒服一些。
“烟罗,难受吗?要不要喝水?”舒晏从旁边的圆台上拿起茶水递给烟罗,烟罗摇摇头,皱着眉头看了眼舒晏:“晏晏?”
“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不对,我怎么在这里?”烟罗迷迷糊糊地幻视了一下马车内部,“这是哪儿?”
“马车,我们马上回去了。”
“回哪?”
“东泰楼。”
没想到烟罗听到这三个字一下子愣了,嘴唇微微颤抖,张了张嘴,有些痛苦地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这可把舒晏吓了一跳,以为她哪里不适,正想把她扶躺着,烟罗却抓了她的手说:“晏晏,你和蝶依都走了……那里就剩我一人,只剩我一人……你知不知道,我好羡慕你们,说脱籍就脱籍了,不用再受那些人的气,想去哪就去哪……”
舒晏知道,烟罗是她们三人中最少表露内心想法的,可并不代表她不在意,此刻见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哭得舒晏也跟着难受了起来。
“可是我不能像你们一样,我遇不到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人,那我只能靠自己了,眼看就快存够银子了,可何泰那厮找借口不放我……还说什么我户籍找不到了,呸,明明就是不想放我走!晏晏,你知道吗,我好累,你们离开后那些常客都盯着我,我每日弹的手指都肿了才得休息,可我不能不听何泰的,就因为我是奴隶,他是老板……”
烟罗一边说一边哭,舒晏搂着她在臂弯轻轻抚着她的背:“我们知道,烟罗你很努力了,很棒了。”
“你知道我晓得你和蝶依要开艺坊的时候有多开心吗,我也想去,可是我走不了,走不了……”烟罗说着,声音颤抖,“我每日一闭上眼,就是那些丑恶的人的脸,还有他们恶心的气息,还有他们的毛手毛脚……我什么时候才能不过这种生活啊……”
“很快了,我答应你,我会替你想办法的。”舒晏给她擦着眼泪,“别哭了,我们三个很快就会自由的,不是说好了吗,我们还要一起出去玩呢。”
烟罗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句,只咬着嘴唇点着头,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羡慕,想离开的词,听得舒晏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
等到了东泰楼侧门的时候,烟罗已经睡着了,舒晏费了半天劲都没办法把她从马车上搬出来,外面樊询听得马车内的动静,掀开帘子道:“舒小姐,我来吧。”
“那就麻烦你了。”
樊询背上烟罗,烟罗觉得背着自己的人后背温暖,无意识地搂住了樊询的脖子。
跟在后面的舒晏看樊询脚步停了下:“怎么了?”
“没事。”
侧门这条街她走过无数次,明明外面就是大街,可因为身份的束缚,她怎么走也到达不了对面。
如今自己因为李司淮的关系脱了籍,而再次回来却是把姐妹送回这泥泞之地,每走一步心里都百感交集。
把烟罗送回房间,又拜托以前和她们关系挺好的小姐妹多照顾照顾她。看着缩在床上还在抽泣的烟罗,舒晏转身就出去找了何泰。
不出她所料,大半夜的何泰也在清点自己装珠宝的匣子,看到舒晏敲门手忙脚乱地把桌上铺着的银票和珠宝塞进一旁的抽屉里。
“哟,这不是舒姑娘嘛,今儿怎么这么晚还来了呀?”何泰站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舒姑娘快请坐,要喝点什么我让阿成去准备。”
“不必了,何老板,我来是有事找你。”
“你说你说。”何泰笑着道,和以前舒晏还是奴籍的时候态度判若两人。
“关于烟罗的。”
何泰脸上的笑容僵了下道:“哎,舒姑娘你说什么呢?这烟罗姑娘今日不是放了她半天假陪你们出去吗?”
“我说的不是这个。”舒晏扬了扬下巴,“烟罗的户籍折子在哪?”
“哎哟,原来你是说这个啊,这不是,不知道放哪儿去了嘛。”何泰讪讪地笑着,“不是我故意不给的啊,上次都翻了都没翻到。”
见他又来这一套说词,舒晏往前迈了一步道:“那请何老板再翻翻?”
“这个,那个,舒姑娘你也知道我这里东西多,今儿天也这么晚了,再翻的话不知道要翻到什么时候去,再说,我这晚上视线也不好啊,万一翻遗漏了,这不是白忙活了嘛。”
舒晏心里冷笑一声:“那我请人来帮你翻?”
“使不得使不得诶,舒姑娘。”何泰站在原地面露难色,看得出他内心十分纠结。
舒晏也不与他嗦,转了身淡淡道:“既然何老板找不到,那明日再找也行,再不然,我请郡王大人派人来与你一起找。”
听到郡王大人几个字,何泰正想喊住她,却见舒晏已经走了出去,以前自己还能压舒晏一头,她虽然不满可碍于奴籍身份都不曾与自己翻脸,如今却能当面顶撞了,果然是今日不同往日了。
“舒晏啊舒晏,连郡王都搬出来了……”何泰叹口气。
舒晏本不想提及李司淮,可再这么耗下去,不知道何泰多久才会放人,只怕烟罗会先撑不住。
回到郡王府,舒心却还没有回来,樊询看出她心里着急,提议自己去寻一寻。
可跟着李云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正想着,却看舒心笑盈盈地从亲王府马车上下来,看到舒晏后小跑了几步:“晏姐姐。”
“怎么了这么高兴?”舒晏笑道。
“没什么……”舒心听见舒晏这么一问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把耳边的垂发别到后面,舒晏眼尖地发现她手腕山戴了一个翡翠镯子。
“你新买了个镯子?”
舒心顺着舒晏的视线,伸手把袖口往下拉了拉,点点头。
这镯子成色上佳,就算晚上视线不好舒晏也看出来挺值钱的,本想问她哪里来的钱,却又怕伤及她的自尊心,于是只道:“别乱花钱哦,去休息吧。”
“好~”
昨日那场烟火成了京城里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谈资,听烟火铺的老板说,昨日乃郡王妃生辰,而那些烟火都是买去讨他心上人欢心的,这下可羡煞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直叹这郡王的想法真是别出心裁,郡王妃可太有福气了。
过了几日,烟罗出现在郡王府门口,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户籍折子,舒晏和蝶依看到她都愣了一下。
“晏晏,蝶依,我自由了。”
短短的一句,包含了多少年的心酸,舒晏与蝶依喜极而泣。
“实在是太好啦。”
“谢谢你们给我凑足银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了……”烟罗感激地看着两人。
蝶依摇摇头:“说什么呢,姐妹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
烟罗点点头,又郑重其事地朝舒晏道谢:“谢谢你晏晏,我在阿成那听过了,你去找了何老板对吧?”
“那些都不要紧,你自由了才是最重要的。”
舒心远远地看着三人手拉手地说着话,奇怪地问身边的婢女:“她们三个都是奴籍吗?”
婢女看了看说:“是呀,舒小姐,烟罗姑娘,蝶依姑娘可是东泰楼的招牌呢,而且舒小姐曾经被誉为第一舞姬,到现在还没有人能超过她。不过呀,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那个烟罗,也是被人赎身的吗?”
婢女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哪有那么巧会遇到达官贵人为自己赎身呢。”婢女感慨着,然后又说:“不过舒姑娘你好奇这个做什么,你也不是奴籍,可比我们好多了呀。”
“没什么,我就是问问罢了。”
另一边,客人们见这两日没表演,本想找老板,却听阿成说老板心情不佳,正解酒消愁。
客人们大笑道:“怎么?是老婆跑了吗?”
阿成想到何泰用颤抖的手交出烟罗户籍折子的时候,那万般不舍的表情,才短短几个月,东泰楼三大招牌都不在了,对于老板来说,这可比跑了老婆还严重。
舒晏发现,舒心很聪明,很多东西一点就透,对几位姐姐们也很礼貌,有时候自己算不清的事情,她很快就能捋出一条清晰的线索出来。
最重要的,嗓音条件很棒,以前虽然从未唱过曲,经过蝶依这段时日的教导,即便不能上台表演,却也唱得有模有样了。
“这舒姑娘可真能管事啊,指挥我们得心应手的,若不是知道另一个舒姑娘才是郡王妃,都以为她才是主事了。”
几个工匠闲暇时蹲在一旁聊天道。
另一个工匠说:“哎,反正两个都是舒姑娘,谁当主事不是一样吗,哈哈哈……”
大家开着没大没小的玩笑,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几句话恰恰被在他们背后路过的舒心给听到了,她低下头匆匆走过,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