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心—— 云水摇【完结】
时间:2023-06-11 23:08:03

  酒吧地址离家很近,散场后,沈清梨和宋南谌索性散步回家。
  九月的夜已经带了凉意。
  宋南谌将自己的外套轻轻搭在沈清梨肩上,挽着她的手往回走。
  沈清梨担心他喝了那么多酒会不会难受,就见宋南谌脊背依旧挺拔,步子如常,不见丝毫异常。
  除了比平时更加沉默。
  正值农历八月中寻,月亮如银盘悬在夜空,如水夜色穿过树梢,淌在两人脚下。
  宋南谌握着沈清梨的手安静地走,却忽地在一块空地上停下。
  沈清梨看他:“怎么了?”
  宋南谌握她的手紧了紧,盯着地上的月光半晌,忽地开口:“有水。”
  “啊?”沈清梨没反应过来,“什么水?”
  宋南谌很执着地拽着她的手,不让她往前,伸手指向前方被月光照得明晃晃的水泥路面:“有积水,”说着,转过头看沈清梨,“我背你,别把鞋子弄湿了。”
  沈清梨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宋南谌这是……醉了?
  可是他为什么醉了都这么乖啊!
  沈清梨忍着笑,配合地问:“我可以自己趟过去的。”
  “不行,”宋南谌摇头,“你的鞋子会脏的。”
  说着,真就在她面前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沈清梨笑着,眼底忍不住带起潮湿。
  许多许多年前,记忆中的那个男孩好像也是这样,会早早地等在自家楼下,耐心地等她上学,然后将自行车踩得飞快,载着她穿过四季的风;也会在雨天在她面前蹲下身,背着她趟过夏天的雨。
  而她,几乎就要将这些记忆忘记。
  沈清梨吸了吸鼻子,听话地趴在他背上。
  即使宋南谌神志不太清醒,却还是很轻易地就将她背起,步子四平八稳,没有半分虚晃。
  沈清梨忍不住晃荡着自己的腿,看脚下两人交叠的影子,眉眼盛满了笑。
  她喊他:“宋南谌?”
  “嗯,怎么了?”宋南谌声音乖得不像话。
  沈清梨问:“你为什么每次下雨天总要背着我啊?”
  宋南谌想了想,声线如月色般温柔轻缓:“因为梨梨的鞋子就要干净漂亮 。”
  神志不清的宋南谌当然没能验证四十分钟时长到底够不够。
  等次日醒来,沈清梨将这段说给他听的时候,宋南谌难得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看他反应,沈清梨乐不可支,等笑够了,忽地说:“原来,北城有这么多让人怀念的地方,我都想回去看看了。”
  宋南谌摸她头:“好,等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陪你一起。”
  沈清梨摇头:“不等了,就现在吧!”
  宋南谌一怔:“现在?”
  “对呀!”沈清梨眨着大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顺便带上户口本。”
  见宋南谌一瞬不瞬盯着自己,沈清梨佯作生气:“怎么啦?你不愿意吗?”
  几个小时后,两人就真的坐上了飞北城的飞机。
  沈清梨不知道上次的事故有没有对宋南谌造成什么心理阴影,一路上都格外关注他的反应。
  倒是宋南谌被她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调侃:“梨梨,不用这么紧张地看着我,我这辈子都是你的了,不跑。”
第58章 余生(正文完)
  “我是怕你紧张, ”沈清梨煞有介事地坐直了身子,伸手将宋南谌的脑袋掰过来, 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过你放心,有我保护你呢!”
  宋南谌乖乖任她摆弄,不免觉得好笑:“你不用担心, 我没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看他神态自若,还有心情跟自己开玩笑,沈清梨小脸垮下去, 不高兴了:“你就不能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吗?搞得我想表现一下都没什么机会。”
  “好,”宋南谌弯唇,反握住他的手,“其实当时确实是有些怕的。”
  沈清梨当然明白,生死面前, 哪有人能真正做到面不改色呢?
  她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肩, 以示安慰:“我看影视剧演的都是那种,飞机出事前,空乘会分发纸笔,组织大家写遗书,是真的吗?”
  宋南谌敲她脑袋:“如果真那样, 怕不是嫌场面不够乱?”
  沈清梨咂咂嘴:“也对。”
  她望向宋南谌, 问他:“那当时,你在想什么?”
  宋南谌停顿片刻, 像是在认真回忆,半晌才回:“我当时想给你发消息, 告诉你,如果我没能回去, 请你一定不能忘了我,就算要忘,也尽量晚一点……”
  沈清梨眯眼,听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当然明白,那时那刻,宋南谌的心愿,一定是要自己余生健康喜乐,哪怕是不再记得他。
  飞机落地后,两人打车回城南窄街。
  对沈清梨来说,这条她从小走过无数遍的窄街,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紧张。
  越靠近宋家,沈清梨的腿就像被突然灌了铅,步伐越发沉重。
  垂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中规中矩的过膝长裙,连耳饰都特意选了长辈们大都喜欢的珍珠款。
  她还是不放心,攥紧了宋南谌的手问他:“你快帮我看看,我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妥?妆花了吗?要不要补一下?”
  宋南谌大力回握住她,每一个问题都认真回复:“你很好,很漂亮,没什么不妥。妆容精致,穿着得体,是最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沈清梨瞪他,脸上却忍不住带了笑,心里的紧张消弭几分:“你别闹,跟你说正经的呢!”
  宋南谌笑:“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家,干嘛这么紧张?”
  沈清梨手下无意识揪着衣摆:“那不一样!”
  “放宽心!”宋南谌安慰她,“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沈清梨咬牙切齿:“谁、丑?”
  两人正你推我搡地玩闹,一抬眼,宋家的大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
  宋曼已经站在门口,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
  沈清梨脸上夸张的表情立刻僵住,生硬地换上一副温婉的笑,朝宋曼挥手打招呼。
  “宋阿姨”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门内又闪出一道人影。
  商泠笑眯眯地站到宋曼身侧,对沈清梨眨眼睛:“呦!这么巧啊!你们也来啦!”
  见到商泠女士的那刻,沈清梨内心所有的不安和怯懦全都消散。
  “你怎么在这?”
  商泠女士老神在在:“我们家户口本丢了,我这不就找过来了?”
  沈清梨:“……”
  有商泠女士在,沈清梨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进了门,宋南谌自然地接过沈清梨脱下的薄外套,替她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又很自然地从鞋柜里拿双新的拖鞋出来放在她脚边。
  熟稔到几乎条件反射的动作,当事人并没觉得有什么。
  倒是两位老母亲缩在厨房门口,远远地朝这边看,满眼八卦的求知欲。
  商泠一手抓着瓜子,另一只手飞快地嗑,期间不忘点评:“啧!这死丫头,被惯得越发不成样……”
  宋曼搡她一下,自然地从商泠掌中捏起瓜子来嗑:“我家儿媳妇,我们乐意惯着,你管得着吗?”
  老母亲识趣地退回厨房准备晚饭,留小情侣在房间独处。
  沈清梨又看到高低柜上放着的那本旧相册,取下来放在桌上,翻到了上次看到的位置。
  她手指微顿,将那页翻了过去。
  高中的宋南谌长高了,也变瘦了不少,隐约还能寻到当年小南的影子,他的样子依旧青涩,镜头前低下眉眼,眉头紧锁,能很明显看出拍这张照片时极不情愿。他身后,是“北城中考状元宋南谌”的横幅。
  这页仿佛是宋南谌人生的分界线,之前的人生是困顿、是贫苦、是欺凌,之后则是众星捧月,学霸男神。
  那天的沈清梨没来得及看到这一页,就被商泠女士喊出门打酱油,却也因此有了和宋南谌阴差阳错的缘分。
  一如,她在那年离开北城,无缘窥见宋南谌之后的辉煌,却也阴差阳错成了他心头念念不忘的月光。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命运的滚轮,让他们不停地缠绕、纠缠。
  阴差阳错,又恰到好处。
  沈清梨一页页往后翻,直到最后,照片里少年的样子缓缓与面前的宋南谌相重合。
  她心头被莫名的情绪装满,转头问他:“宋南谌,你说,如果当年我没有离开北城,如果我们像当年一样一直陪着彼此长大,结局会怎么样?”
  宋南谌想了想,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至少,你不会像过去十年这样辛苦。”
  沈清梨心头温热。
  她问的是他们的关系,他们的爱情。
  而在宋南谌眼里,这些似乎从来都不够重要,他心里的第一顺位,永远都是她的幸福喜乐。
  吃过饭,小情侣被妈妈们赶出家门,让他们随便逛逛。两人便趁着夜色,拉着手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散步。
  夏末秋初,晚风习习,月色怡人。
  窄街附近是年代久远的老街区,也算是北城文化旅游名城的一大卖点。
  附近几家农家院住着不少外地游客,即使到了晚上,几条老巷子依旧热闹。
  沈清梨拉着宋南谌,轻车熟路地在各小吃摊位前游走,一圈下来,手里已经捧了满满当当的特色小吃。
  到最后一家串串店前,沈清梨选好了串,递给微胖的中年男人:“就这些。”
  抬眼的瞬间,却见中年男人盯着她看了许久,旋即试探性开口叫她:“霸王花?”
  沈清梨一顿,这个称呼,已经十几年没听过了。
  她看过去,中年男人身材微胖,穿着身同摊位装修风格很契合的中式短衫。
  沈清梨费力地在脑中回忆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谁:“您是……”
  中年男人眼睛亮了亮:“我是虎子啊!小时候我还欺负过你来着……”说着,男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沈清梨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小时候,虎子是这条巷子有名的捣蛋鬼。她印象里,带头欺负宋南谌的人就有他一个。
  没想到当年精瘦的混小子如今长成了这幅模样。
  沈清梨眉眼耷拉下来,语气带着明显的疏离:“你好。”
  祁虎浑不在意,自顾热络攀谈:“你可有好多年没回来了,这么多年不见,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漂亮。”
  “谢谢。”沈清梨不欲多话,只别开视线,安安静静地等自己的串串。
  祁虎动作娴熟地将串串放进热油里炸,目光扫过宋南谌,随意问:“这你男朋友啊?长得可真帅!”
  沈清梨终于抬眼:“你不认识他啊?”
  闻言,祁虎又上上下下认真打量宋南谌,见他穿着不凡,笑着摇头:“我一卖串的,上哪认识这样的人物去?”
  宋南谌不说话,只安静等在沈清梨身侧。
  他不张口,沈清梨也没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倒是祁虎见气氛冷场,继续攀谈:“咱们当年的小伙伴们,差不多都搬走了,想见上一面,难咯!”说着想起什么,继续说,“就那谁,总跟在你屁股后面的那小胖子你还记得吗?你们还有联系吗?”
  沈清梨眸色一沉,有点不高兴,纠正:“人家叫宋南谌。”
  “嗐,大家不都那么叫嘛!我还真不记得他真名叫啥了……”
  沈清梨按下心头翻涌情绪,问:“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祁虎咧嘴笑笑:“我不记得谁也得记得他啊!当初我不是欺负你了吗……”说到这,脸上还有点难为情,“不过你别放心上啊!那时候小,屁事不懂,就觉得好玩,后来你走了之后,那小子突然从旁边冲出来,给我一顿胖揍,到现在我这胳膊上还有疤呢!”
  说着,还伸出胳膊给沈清梨展示:“当时还真让我意外,平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谁知道那么猛……”
  聊起旧事,祁虎一脸的怀念向往,似乎这一切与他而言不过是童年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并不是多么值得深刻反思的事。
  滚热的油“滋滋”冒着泡,将串串浑身炸得焦透。
  祁虎将串串从热油中捞出来,放在案板上刷调料。
  “可是,我并不觉得好玩,”沈清梨忽然开口,“当年被推进水坑,被你们欺负的事,我记了许多许多年,简直讨厌透了,还有,”沈清梨瞥了眼一旁的宋南谌,“我想,宋南谌也是这么觉得的,是吧?”
  一直沉默不语的宋南谌终于有了反应。
  他点头:“你说的对,讨厌透了。”
  祁虎递串过来的手僵在半空,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你是小胖……啊不,宋南谌?”
  宋南谌神色淡淡,朝他点头:“是我,好久不见。”
  他接过祁虎递过来的串串,打开手机,扫了付款二维码。
  “那个,不用了……”祁虎脸色涨红,半晌也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宋南谌自顾付了钱,揽着沈清梨往回走,没再回头。
  他牵着女孩的手,踩着皎皎月光,将那些过往远远甩进身后的黑暗里。
  第二天。
  沈清梨被商泠和宋曼堵在房间。
  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面露焦急:“妈,宋阿姨,可以了吧?要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商泠一把将她按回椅子里:“领证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好好打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然后,接着在她脸上肆意挥洒。
  宋曼在一旁附和:“民政局九点才开门,来得及来得及……”
  焦急间,窗外响起自行车铃清脆的声响。
  沈清梨透过窗子朝楼下看。
  宋南谌骑在自行车上,单脚支地,朝窗子的方向喊:“沈清梨,要迟到了!”
  他站在晨光里,抬眼望她,眼睛里像盛了星河。
  一如当年无数个清晨,少年等在楼下,催她起床上学。
  “就来!”沈清梨笑意在眼底扩大,摆脱絮絮叨叨的妈妈们,快速奔下楼。
  她跳上自行车后座,伸手环住宋南谌的腰:“走吧!”
  “坐好了。”宋南谌脚下发力,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风穿过男人发稍,吹动女孩的裙角。
  吹过宋南谌暗恋的十五年,也吹向他们相守的未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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