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了?”他幽幽地望着她,语气明显不悦。
“去了趟珍福楼,刚回来。”纪棠抬头,迎视着他的眼。
“可刘掌柜说你卯时初刻便离开了。”魏叙皱眉,她在说谎?他今天散值,路过珍福楼时想看她在不在,谁知刘掌柜说她刚走。
“确实是。”纪棠没有否认,“不过,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个朋友,便与他叙叙旧。”
朋友?叙旧?魏叙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进京不过三年多,出门也只是去珍福楼,哪来什么朋友?
“什么朋友?”他问。
“来京城后认识的。”
“我怎不知你在京中还有朋友?”
纪棠觉得好笑,他这是审犯人呢?
“世子爷是觉着,一个孤女,不配有朋友?还是说我进了魏家的门,连交友的自由也没有了?”
听她如此说,魏叙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火来,他只是问问什么朋友而已,她这是什么态度?他作为她的丈夫,连问也问不得?难道她有什么事瞒着他?
越想,心中的火气越旺。
“许是我最近太过纵容你,让你忘乎所以了是吗?”
他语气沉沉,明显听得出生气了,但是,纪棠今天不想跟他服软:“世子爷觉得我哪里做错了,责罚便是。”
“你……”魏叙蹭一下站起,脸色更冷了几分,“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请世子爷责罚。”纪棠把脸转向一边。
“好,去祠堂罚抄《清心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来!”丢下这句话,魏叙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就是抄经吗,又不是没抄过,她一晚上就能抄十遍八遍呢。纪棠努了努嘴,抬脚往外走。
“阿若,准备笔墨,随我去祠堂。”
第15章 祠堂抄经
翌日,天色微明,薄云里还残留几点星光。
魏叙起身穿戴好,看了眼阿巳:“她昨夜,如何?”
阿巳一下没明白过来,“哦”了一声方道:“少夫人抄了一夜的经书,想必是好不了,听说昨夜就未曾用饭,阿若天不亮就过来求情,这会还在外面跪着呢。”
魏叙淡淡地“嗯”了一声,经过一夜,火气已消减不少,但是想起她昨夜那般桀骜,便让她吃吃苦头。
不过,她说的友人,到底是谁?
“爷,容小的多句嘴。”阿巳瞅了瞅魏叙,大着胆子道,“少夫人身子骨弱,小惩大诫便好,这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熬不住……”
魏叙瞪了他一眼:“怎么,这才一夜就熬不住了?”
“毕竟是弱女子……”
“若再多言连你一块罚。”
“……”
阿若跪在青松院外,心急如焚,抄经也就罢了,进了祠堂便不准送吃送喝,一夜过去,也不知少夫人怎样了,这要是关上两三日,还不把人饿死?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魏叙大跨步走出,阿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世子爷,奴婢昨日与少夫人一道出去的,少夫人真的没有骗您。”
魏叙不理,径直走过。阿巳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回去。
阿若哪里肯走,几步就追了上去跪在魏叙面前:“世子爷开恩,少夫人前日身子便有些不适,昨日还去了趟医馆……”
魏叙顿住脚步,去了趟医馆?她可一点不像身子不适的模样。
“我来问你,若照实回答,今日便放她出来。”
“世子爷请问,奴婢定据实以答。”
“她昨日离开珍福楼后,去见了谁?”
这……阿若低下头去,她没想到魏叙会问她这个,若是让他知道了,少夫人还有命出来吗?
“说。”魏叙的双眼如鹰隼般,死死盯着阿若,阿若心中狂跳不已,双手紧紧抓住衣角,她不能说,不能说。
“看来,她果真有事瞒着我。”
“不是的,少夫人昨日见的是庆国公府的五小姐!”
此话一出,阿若自己都懵了,她怎么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好似本就存在于她脑海之中,只待脱口而出……可是,少夫人与闫家小姐根本就不认识啊!她这笨嘴!完了……
“闫五?”魏叙将信将疑,她何时结识了闫家老五?
阿若支支吾吾,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罢了。先给她送些吃的吧。”魏叙喟叹一声,“今日我回来之前不许放她出来。”
“是,多谢世子爷!”
天色放亮,纪棠抄了一夜经,又困又饿,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该死的魏叙,要不是她还有要事,何苦在这受你折磨。
“少夫人……”
门外传来阿若的声音,紧接着是开锁声,木门被推开,天光倾泻而入。
纪棠眯了眯眼,便见阿若挎着食盒进来了。
“世子爷答应放您出去了,您先吃些东西。”说着,先给纪棠倒了一杯温水,纪棠端起来一饮而尽。
“他会这么好心?”
“嗯,是奴婢去求的情,不过世子爷说,得等他回来您才能出去。”
纪棠不信,凭她对魏叙的了解,不把她关个三两天是不会罢休的。“不对,他是不是问你什么了?”
阿若一脸苦相:“世子爷……世子爷问,少夫人昨日去见了谁。”
“你怎么说的?”
“我、我说,少夫人见的是庆国公府的五小姐!”阿若快哭了,“我也不晓得怎么就扯到庆国公府去了,就好像那句话刻在我脑子里似的,都怪我,给少夫人惹麻烦了。”
纪棠先是一愣,随即盈盈一笑:“不,你说得没错。”
嗯?阿若彻底懵了……
——
入暮时分,风摇翠竹,碧影萧萧,欧阳虞站在竹林旁,不时朝远处张望。
许是心郁难抒,许是风寒侵体,从别庄回来,她便病倒了,休养了好些日才渐渐好起来。左思右想,温泉之事,她要给魏叙一个解释,一个不至于坏了她二人情分的解释……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回廊下,欧阳虞理了理鬓发衣襟,迎上去。
“叙哥哥……”还未说话,清泪先落。
魏叙停住脚步,嗓音稍沉:“身子痊愈了?”
欧阳虞点点头,带着万分的歉意:“对不起,那天的事是我不对,是我一时鬼迷心窍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发誓往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魏叙见她泫然欲滴的模样,心中突然生出些烦躁。
“你小时候,不爱哭的。”他道。
欧阳虞稍顿,只一瞬,忙擦干眼泪:“我是怕你怪我,从此再不理我了。”
魏叙轻叹:“那天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不过,你刚才说的话,也要记住了。”临了又补一句,“未出阁的姑娘,不可如此作践自己。”
“我记住了。”欧阳虞欣喜地望着他,“这么说,叙哥哥是原谅我了是吗?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魏叙扬唇:“大病初愈,回去歇着吧,我还有事。”
“嗯。”
看吧,她就知道,他对她终究是嘴硬心软,十余年的情分,岂能轻而易举被剥夺呢。
魏叙回房,换了身大襟交领直裰,随后去了祠堂。
推开房门,只见地上铺满抄好的经文,纪棠正伏在案上专心誊抄。见他进来,放下笔走过去行礼。
魏叙捡起地上的一张纸看了看,娟秀的楷体,叫人赏心悦目。
“你与闫映姝是何时认识的?”
映姝,是闫五的闺字,他称呼闫映姝而不是庆国公府五小姐,是为了诈她。
纪棠笑了笑:“三年前去郊外踏青,与庆国公府五小姐一见如故。”
“哦?倒没听你说起过。”魏叙舒展了眉头,“你既与闫五小姐是旧识,更要多多走动才是,闲暇时邀她来家中做客。”
“是。”
魏叙看了她一会,面色有些憔悴,双眼下有隐隐的乌青,想必是一夜劳累所致。
“你若早些说去见闫五,也不至于受这一夜苦。”
纪棠心中“呵呵”,这是说她自作自受吗?
“世子爷说的是,昨夜是我鲁莽了,不该顶撞世子爷。”
她又变回了眉眼乖顺的模样,魏叙心中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她顶撞他,他不喜,她顺从他,亦不喜,他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
收回思绪轻叹一息:“回去吧。”
“是,多谢世子爷。”
跪在书案边写了一夜字,纪棠的腿又疼又酸,待出了祠堂,才靠在回廊边伸手捶打一会。
“哟,瞧瞧这是谁。”魏襄得意洋洋地走过来,听说纪棠被关了祠堂,她特意来看笑话,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了。
“是我大哥哥放你出来的?这才关了一天一夜,大哥哥也太心软了。”
纪棠这会没工夫跟她碎嘴,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一觉。魏襄却不依不饶:“关祠堂的滋味不好受吧?没得吃没得喝,我若是你一头撞死算了。”
纪棠站起身子,微笑:“三妹妹总是说你若是我,只可惜你不是我……依我看,你应该庆幸你不是我,你要真是我,早不知埋身何处了。”
魏襄被她绕晕了,不过最后一句听明白了,这是说她脑子笨?刚想发作,又听纪棠道:“奉劝三妹妹,凡事多用点脑子,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说完,转身离去。
她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被人利用了?魏襄回过神来,嚷嚷着跟上去:“你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
魏叙站在大槐树下,嘴角不自觉扬了扬,倒是越发牙尖嘴利了。近来他发现,她大多数时候仍是恭顺的,但有时突然又变了一副模样,就想怀里温顺的猫,突然伸出爪子挠你一下,叫人气恼。
到底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她……魏叙负手在身后,折身往孙氏院中去了。
孙氏刚用完饭,坐在厅中饮茶。魏叙上前行礼后在一旁坐下。
“可吃过饭了?”孙氏问。
“尚未,一会回去再吃不迟。”
孙氏点点头:“今儿叫你来,是有两件事。”
“母亲请讲。”
“虞儿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孙氏身子往前倾了倾,“她进府有些日子了,不能一直没名没分地住着,日子长了难免被人说闲话。”
“母亲的意思是?”
“你们的亲事是我跟虞儿的母亲早定下的,当初你也默认了不是?若不是老夫人从中阻挠哪里轮得到那个纪氏?也是虞儿心地善良,这要换了别人能善罢甘休?”孙氏叹口气,眼珠子转了转,“要我说,先将虞儿纳入你院里去,再找机会休了那个纪氏,你意下如何?”
魏叙轻轻摩挲着手指,半晌未开口。
“成也不成,你倒是说句话啊。”孙氏急了,“反正那个纪氏也不得你心,不如趁早休弃,你若不忍,给她一笔银两,和离也行啊,也算是替她保全了名声。”
又等了一会,魏叙终于开口:“母亲,我入都察司不久,若贸然休妻再娶,恐惹人诟病。”
孙氏一拍大腿:“哟,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都察司是什么地方,监察百官言行,以明德性守礼仪为纲常。魏叙刚担任都察司佥都御史就休了发妻不是正给某些眼红之人弹劾的机会吗?若因此影响了仕途那才是因小失大。
“那可怎么办?”
“休妻之事先不论,至于阿虞,母亲若担心她的名声,不若先让她归家。”
“那可不行!”孙氏一口否定,虞儿要走了,那纪氏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那母亲意欲如何?”
孙氏一时也没主意,只得道:“此事回头再说。”转开话题:“还有一件要紧事,你父亲去郁州两个月了,至今未有音讯,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昨日你二婶也来问,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母亲安心,我已派人去了郁州,相信不日就会有消息。”
“得了消息立即派人来告诉我。”
“是。”
魏叙心中也诧异,照理说,父亲与二叔处理完商行之事,月余就该返回,缘何去了两个月还没消息。眼看就要入秋了,该不会真的遇上了麻烦?
第16章 故人请见
进入八月,早晚已有了些许凉意,纪棠穿了一身袄裙,月白色交领刺绣上衣配素纱绣海棠马面裙,既婉约又端庄。
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往城南的净云寺驶去。
“少夫人今日怎么突然想去上香了?”阿若好奇地问。
“许是近来时运不济,去庙里烧香祛祛霉运,说不定还有意外的收获。”
“听说净云寺特别灵验,香火可旺了。”
“那就更要去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净云寺门口,香客来往十分热闹。殿前空地上,一鼎半人来高的铜炉中插满正在燃烧的佛香,周遭弥漫着浓浓的檀香气。
进了大殿,纪棠双手合十虔诚跪拜,磕了三个头后,接过小沙弥递过来的香,插入香炉。
她以前从不信什么因果轮回生死往复,可经历了一番死而复生之后,她信了。至少,在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面前,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
上完香,纪棠坐在大殿外的石凳上歇息,身旁一颗粗壮的黄角树,系满了祈福的红色布条。
远远地,看见一老一少两名女子进了大门。年长的是庆国公夫人侯氏,年幼的正是国公府五小姐。
闫映姝生得娇俏,鹅蛋脸杏仁眼,一身天青色对襟襦裙,举止娴静地跟在闫夫人身边。
“映姝啊,你在外面等着,娘进去烧柱香就出来。”
“知道了娘。”
闫夫人走出几步又折身回去:“这里人多,不要乱跑,回头又找不见人。”
“知道了,您快去吧。”
不待闫夫人踏进大殿,闫映姝就独自溜了。纪棠不禁扬唇一笑,她这性子与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
闫夫人礼佛,经常带着女儿来进香,上一世,她与闫映姝是在这庙里偶遇的。后来,她劝她离开候府,她因肚子里有了生命而犹豫不决,最终落个一尸两命的下场。
“阿若。”纪棠收回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闫映姝,“把那位姑娘叫去后院禅房,就说一位故人请见。”
阿若疑惑地看了看:“那位姑娘是……”
“你一会就知道了,快去吧。”
“是。”
闫映姝正在庙里闲逛,突然来了一位丫鬟说要带她去见一位故人。反正也是闲着,那就去见见到底是谁吧。
进了房门,只见一位穿月白色袄裙的美人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这京中的闺秀她大都认识,这位夫人却是没见过。
这等姝色,叫人见之忘俗。
“敢问夫人是……”
纪棠柔柔一笑:“映姝,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