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闫五姑娘是何时相识?如何相识?”
纪棠想了想,道:“此事说来也巧,大约是一年前,去净云寺上香,我不小心掉了发簪,让她给捡到了,为表谢意,邀她喝过几次茶,一来二去便熟识了。”
“原来如此。”魏叙垂首看着她,神色淡然,不像是说谎,不过,他见识过她说谎之时面不红心不跳,此刻,也有可能是在骗他。
“对了,下个月父亲生辰,母亲的意思,好好热闹一番,你娘家若还有亲人在,就把人请来,也好让你们骨肉相聚。”
“老家确实有几房亲戚,不过多年未曾走动,只怕生分了。”
“在允州?”
“不,济州。”
原来她是济州人?“无妨,只管把人请来便是。”
“是,我明日就修书回去。”
魏叙喝了口茶,装作不经意一问:“以前常听你提起岳母,只却从未听你提过岳父大人……”
纪棠睫毛闪了闪,道:“不瞒世子爷,我五岁时父母和离,母亲带我离家,从此以后未再见过父亲,直到我十岁那年,听说他……因病离世。”
那个男人才不是因病离世,而是战死沙场,噩耗传来,母亲一病不起,没两年也撒手人寰。她那时候就在想,两个人彼此在乎,绵绵情深,为什么要分开呢?
后来才渐渐明白,母亲那样的女子,是草原上的烈马,苍穹里的雄鹰,怎甘心一生围困于高墙之下?
然,虽离了那牢笼,终是情字难解,红颜薄命。
魏叙见她望着烛火发呆,只当她是思忆逝去的双亲,神情也不免柔和了几分:“待明年清明,我与你一同去祭奠二老。”
“多谢世子爷。”
“歇吧。”
“是。”
魏叙举起双手,纪棠走过去给他宽衣。
今夜,他的眼神一直带着探究,问她的那些话也不是随口问问,看来,他已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倒不是她有意隐瞒,不想让他知道罢了,既然决意离开,她的身份与魏家就没有了任何干系。
秋风缠绵,长夜未央。魏叙从背后拥着她,轻轻细揉属于他的那方宝藏,纪棠闭着双眸,让自己尽量迎合。
不知为何,他想让她给他更多回应。
看着她渐渐蕴红的脸,魏叙觉得,似乎只有在床帷之内,她才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是他的妻,而不是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
翌日,他竟破天荒地没有早走,纪棠一睁眼,就落入一双深沉的眸子。
“世子爷。”
她想起身却被他拉了回去,薄唇轻轻咬住她的耳垂:“昨夜,你说了梦话。”
她说什么了?该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纪棠咬咬唇:“我……说了什么?”
“你说,宋二郎,你给我站住。”魏叙说着眉头就皱了起来,“宋二郎,又是谁?”
纪棠松了口气,还好没喊大名,谁?不就是宝殿上坐着的那位咯。
“是小时候的一个玩伴,不知怎地,昨夜突然梦到他了。”
幼时的玩伴现在还会梦见?她这说辞,魏叙是不信的,也不再追问,掀开衾被起身。
“世子爷今日不用入宫?”纪棠也下榻,伺候他穿戴。
魏叙伸手扣着脖子下的盘扣:“有个案子,要出京一趟。”
纪棠不再说话,拿过长靴来替他穿上。
吃过早饭,魏叙回到青松院,将阿巳叫进了书房。
“爷,您有何吩咐?”
“派人去济州一趟,查查少夫人的底细,以及娘家都还有些什么人。”
“是。”
“再打探一下,是否有一个叫宋二郎的人。”
“是。”
阿巳很疑惑,却也不敢多问,领命之后离去。
——
又到了给老夫人看诊的日子,距离上次唐萧来府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午后,纪棠带着唐萧踏进兰和院,照例是询问日常起居、饮食、精神状况,大致了解后开始把脉。
唐萧闭着眼睛,静默不语,片刻之后却突然睁开双眼,快速看了一眼纪棠。
老夫人问道:“可是诊出毛病来了?”
“不,与上次一样,老夫人身体康健。”唐萧笑着收回手,“别的倒没什么,近日天气凉了,老夫人可多到院里走动走动,晒晒日光。”
“好好,多谢唐神医。”
“上次的方子给您调整一二,再吃半个月就可停了。”说着提起笔来写药方。
“杏林堂的神医果然名不虚传,棠棠,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唐神医。”
“祖母放心,我知道的。”
话刚落,程苒来了,唐萧又给她把了一次脉,调整了药方,说再喝一个月便可大好了,程苒听了自是喜不自胜。
出了兰和院,却发现后面有人盯梢,纪棠道:“上次在晓月楼摔了,最近总是觉得头晕,还请唐神医为我看看。”
“少夫人请。”
玉棠轩院门大开,纪棠坐在石桌边,唐萧伸手搭脉。
“外面的是什么人?”
“孙氏身边的丫鬟。”
“盯着我们作甚?”
“没安好心就是了。”纪棠轻轻一笑,不出意外,孙氏又要寻她的麻烦了。
“适才在祖母那里,你是不是诊出了什么?”
“老夫人的脉象很奇怪,时长时短时浮时沉,气色也不太好,面色微微发青。”
“可是中毒之症?”
“极有可能。”唐萧瞥了一眼院外,见那抹身影还藏在树后,“此毒不易察觉,需进一步施查。”
纪棠默了片刻:“今夜过了戌时,你来找我。”
“好。”唐萧收回手大声道,“少夫人伤了脑部,淤血未除尽,才会感觉头晕,在下开一药方,服用半月便可消除晕症。”
“多谢唐神医。”
入夜,唐萧换了身夜行衣,从候府后门翻墙而入,轻而易举就进了玉棠轩。看着纪棠为他准备的女装,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你让我穿这个?”
“不然呢?”纪棠嫌弃地打量他一身黑衣,“你这身行头,若是被人发现,定被当成采花贼扭送官府。”
“行吧行吧。”唐萧挥挥手,大丈夫能屈能伸,穿回女装有什么要紧。
装扮成丫鬟的模样,唐萧跟着纪棠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兰和院。
“祖母歇下了吗?”纪棠问。
“歇下了,少夫人这会过来可是有事?”莲心上前行礼。
“没什么事,我有一块玉佩不见了,想是白天时落在祖母房里了。”
“少夫人稍等,我去寻一寻。”
纪棠拉住她,指了指她手里的铜盆:“你先去忙,我自己去就好。”
“好。”
进了寝间,两人快速来到床榻边,老太太平躺着,已然睡熟。
唐萧从袖中拿出个瓷瓶,在老夫人鼻子下晃了晃,让其进入深眠状态。
随后检查了双眼、口鼻以及颈侧,均未发现异常。唐萧撩起老夫人的袖子,又把了一次脉,随后至床尾,脱掉老夫人的长袜,果在足底皮肤之下见指甲盖大小的一团黑血。
“这是什么?”
“还不敢确定。”唐萧取出银针扎破血团,用瓷瓶口刮下几滴黑血:“待我拿回去细细研究一番。”
“好。”
回到玉棠轩,唐萧正换衣裳,突然听见外面阿若的惊呼:“世子爷!”
来得可真是时候!纪棠咒骂一声,把唐萧拖到窗边,连人带衣裳扔了出去。
魏叙进来的时候,纪棠堪堪关上窗。
“在看什么?”他疑惑地看着她,径直走向窗边。
“没什么,觉得冷,把窗关上了。”
她神色有些不对,魏叙看了她一眼,伸手就要去开窗。
“世子爷!”纪棠一下拉住他的手,顺势倒在他怀中,“世子爷,我头晕。”
魏叙愣住,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投怀送抱……她靠在他胸前,温香软玉,媚眼如丝,再顾不了其他,将人打横抱起走向里间。
唐萧靠在墙边,疼得龇牙咧嘴,这女人力气可真大!听里面没了动静,才胡乱套好夜行衣,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幕中。
第26章 西域奇毒
九月初, 欧阳虞回来了,据说是孙氏派人去接的。纪棠知道,有人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
回来的第二天,欧阳虞去玉棠轩, 给纪棠送了一支玛瑙步摇, 纪棠毫不客气地收下。
“义母说近来府上事务多, 便让我回来帮着料理料理。”
“我早盼着欧阳姑娘回来, 你来了,我和程苒也能喘口气儿。”纪棠笑颜如花,“眼看快到年底了,这次多住些日子。”
“好, 嫂嫂若不嫌弃, 我可当真不走了。”
“我求之不得呢,来, 喝茶。”
欧阳虞端起茶盏, 瞥了一眼纪棠的裙摆, 道:“上次来送给嫂嫂的禁步, 怎么不见嫂嫂佩戴呢。”
“那串禁步实在是太贵重, 我怕给弄丢了,加上没有合适的衣裳配, 就一直放着呢。”
“翡翠本就不扎眼, 配什么衣裳都是好看的, 嫂嫂今日这身粉红的榴花裙就适配。”
“是吗?那我回头就戴上。”
……
待欧阳虞离去,纪棠把那玛瑙步摇递给阿若:“拿去典卖了。”
“知道知道,换了银钱买果子吃。”
“你这丫头……快去快回, 一会还要出门。”
“好。”
秋露渐深,路边的银杏树染上一层明黄, 给萧索的季节增添了些许诗意。纪棠坐着马车出门,一路穿街过巷到了杏林堂门前,唐萧在大门处等候。
“还以为你不来了。”
纪棠下车,望了一眼身后,与唐萧一起走了进去。
“可查出是何毒了?”
“查出来了。”
唐萧把纪棠带到后院药房,拿出一个陶碗来,只见里面有一些绛紫色的液体。
“这是何物?”
“是那天从老夫人足底刮下的黑血。”
“怎么变色了?”
“此毒名紫魄,是产自西域的奇毒,可侵入人体心肺,中毒者先是高热不退精神不济,很快便会口吐鲜血,症状看起来与肺痨无异。”
唐萧接着道:“这种毒在中原地区根本没有,是以知道的人很少,我也是前几年去西域游历时偶然见过。”
这就对了,纪棠绣眉微蹙:“可有医治之法?”
“照目前的情形看,魏老夫人中毒还不深,应该可以一治。”
“那就拜托你了。”
唐萧看她一眼,说出心中疑惑:“魏家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纪棠摇头:“我入魏家不过三四年,未听说过与谁有仇。”
“这就怪了,若不是深仇大恨,何至于用如此阴毒的招数?幸亏发现及时,若是再过几日,神仙难救。”
“此毒是如何进入人体?”
“刚提炼出来时无色无味,状似清水,最方便的当然是下入饮食中了。”
“这么说是有人在祖母的饮食里下毒。”
说到这里,阿若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少夫人,那日我去膳房借笸箩,刚好撞见张嬷嬷在给老夫人煲汤,她见我进去,神色慌张,还往腰间塞什么东西,现在想起来很是可疑。”
“此话当真?”
“当真,我记得很清楚。”
纪棠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主意,抬头对唐萧道:“解毒的事就麻烦你了,调出解药直接送到玉棠轩,勿经他人之手。”
“我知道了。”
“阿若,我们走。”
“这就走啊?”唐萧摸着腰,“那日你将我扔出窗外,我腰现在还疼呢!”
“你一个大夫自己还治不了吗?”纪棠头也没回地出了药房。
“无情……”唐萧嘟囔一句,回身调制解药去了。
回到玉棠轩,纪棠把莲心叫来询问张嬷嬷的情况,她知晓张嬷嬷以前是兰和院的掌事嬷嬷,却不知为何被调去了膳房。
莲心道:“张嬷嬷在兰和院多年,老夫人待她不薄,每月给二两利银呢。谁知几年前,张嬷嬷偷了老夫人一对镯子,人赃并获,大夫人要将人送官,老夫人顾念旧情,扣了三月利银,把人调去了膳房。”
“原来是这样。”
“那时候少夫人还未入府,所以不知道。”
“每月二两利银,已然不少,为何还要偷镯子?”
“少夫人有所不知,张嬷嬷什么都好,就是好去泰宝坊。”
泰宝坊,纪棠听说过,是一处赌坊。
“张嬷嬷无儿无女,按说存下银钱来,老来也无忧了,可听说她每月利银都输了进去,还欠下不少债务。”
“我知道了。”纪棠想了想,在莲心耳边低语了一阵,莲心点点头,转身离去。
永安侯府里各院都有小厨房,平时多数时候是各院单独用饭,只有家宴或者府里摆宴席时,膳房才会忙碌起来。
是以平日,膳房里的婆子并不多。
时至傍晚,莲心来到膳房:“张嬷嬷,老夫人突然想喝莲子羹,您给煲一盅吧。”
张嬷嬷一边擦着手上的水渍一边答应下来。
“老夫人最爱喝您煲的汤羹,每回都连连夸赞呢。”
张嬷嬷得意道:“我在兰和院伺候了那么多年,最是了解老夫人的口味,不然怎么到了这还负责给老夫人煲汤呢?”
“说得是,回头我得向您讨教讨教。”莲心笑着道,“您快煲汤吧,我一会来端。”
“好。”
吃罢晚饭,纪棠喝了一盅茶,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叫上莲心往膳房去。
廊上的风灯次第亮起,透过窗棂,几人看见张嬷嬷拿出一个小瓷瓶,左右环顾后快速往汤羹里倾倒了一滴东西。
“张嬷嬷。”
纪棠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严,张嬷嬷手一抖,瓷瓶掉在地上。莲心几步上前捡起瓷瓶:“你往汤里加什么?”
张嬷嬷仓皇失措语无伦次:“莲心姑娘,我……”看见纪棠走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少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求少夫人开恩,不要告诉老夫人。”
纪棠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有什么话,到侯爷跟前去说吧。”
不消片刻,此事便惊动了侯府上下,所有人齐聚前厅,张嬷嬷犹如一片飘零的落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孙氏痛心疾首地斥责了一番,张嬷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
“侯爷,大夫人,老奴是一时糊涂,并没有加害之心啊,求侯爷和大夫人明察。”
永安侯重重一掌拍在茶案上:“没有加害之心?你倒是说说往老夫人的汤羹里加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