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前两日在庆乐坊中一处石桥下发现, 小姑娘似乎受了很大的惊吓, 一直不肯开口说话, 闫映姝只好先将她送到杏林堂,让林大夫帮忙诊治与照看。
一阵风越过窗棂,纪棠拉高了身上的轻裘,抬眼, 见阿若走了进来。
“少夫人, 方才我去膳房,听婆子们说大夫人今日被放出来了。”
“早晚要放出来的, 还能关一辈子不成?”祠堂阴冷, 连张床榻都没有, 关上三四天已经够她受的。
“难道这事就这么算了?”阿若很气愤, “凭什么大夫人做了那样的事, 依旧能风风光光做回她的侯爵夫人?”
纪棠笑道:“这世间之事,本就是非曲直多颠倒, 诸侯之门里的腌臜事多了, 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公平仁义?”
阿若闻言不免深深叹息:“这也太欺负人了, 老夫人也不管吗?”
老夫人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魏、孙两家联姻二十多年, 这里面牵扯的利益多了去了,魏家不可能为了她与孙家翻脸, 这个道理纪棠明白。
不过,孙氏这个侯爵夫人当得并非顺风顺水,待她收拾了那给她下藏红花的丫鬟,说不定能挖出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此外,关于前世害她之人,起初,她怀疑的是欧阳虞,其次是孙氏,但近日种种预示着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想要揭开谜团,还需抽丝剥茧顺藤摸瓜。
“少夫人,想什么呢?”
“没什么,把窗关上吧,有些冷。”
“好,这天气,估摸着再过两日就该烧炭了。”
“嫂嫂。”
纪棠刚想打个盹,听见程苒在外面叫她,恍惚间,人已走了进来。
“嫂嫂身子可好些了?”
将手里的一个锦盒递给阿若,道:“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上好阿胶糕,滋阴补血,最对你这个病症。”
纪棠笑着道谢,叫阿若拿下去收起来。
“我跟你说,这个病可疏忽不得,弄不好要影响生育的。哎,母亲也真是,一家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何至于此呀?依我看,准是那个欧阳虞在背后挑拨。”
纪棠浅浅一笑:“不说这个,你这会过来应是有事吧?”
程苒笑道:“还真是有事,需要跟嫂嫂说一声,要不然哪我也不会跑过来打扰嫂嫂养病。”
“什么事,你说。”
“下个月父亲生辰,原本是想在府里办寿宴,后来我去回了祖母,祖母说最近家里事多,未免麻烦,还是直接去珍福楼办宴席的好。”
“那就照祖母的意思办。”
“好,与你说了,我与二婶也好准备起来。”程苒拿了桌上一块糕,起身,“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着。”
“知道了,阿若,帮我送送弟妹。”
程苒走后,纪棠一觉睡到天黑,刚起身活动两下,魏叙来了。看着眼前摆满的绫罗绸缎、翠玉珠钗,纪棠狐疑地看向魏叙:“世子爷这是何意?”
“回来的路上买的,也不知你喜欢什么,便多买了些。”
看来都察司的月俸不少啊,难道这就是他曾说的要给她一个交代?纪棠莞尔:“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世子爷好意,我心领了。”
魏叙站在一旁,暗自喟叹一声:“从前是我太严苛,没考虑到你的处境,才陷你于险境,你放心,以后绝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这些,算是对你的补偿。”
她何须这样的补偿?几匹绫罗几支钗环就能买一个心安理得了吗?他这笔账算得可太好了。
“我知道,这些东西抵消不了母亲犯下的过错,但往后我会尽量弥补你。”顿了顿,又道,“我这个人不善言辞,只是想告诉你,永安侯府少夫人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多让人感动的一番话啊,她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嗬,纪棠把头扭向一边:“世子爷还是把东西拿走吧。”
她还在生气,也对,这种事情,换了谁不生气呢,得亏她性子温婉,才没有大闹一场。
“母亲被父亲罚禁足一月静思己过,我想你现在应不想见她,待一个月后,我让母亲亲自来给你赔不是。”
他此言倒让纪棠有几分惊讶,好歹说了句人话。
“赔不是就不必了,我只问世子爷一句话。”纪棠看着他,一瞬不瞬,“若往后再发生这种事,世子爷当如何?”
她这个问题,魏叙竟不知如何回答,再发生这种事,他当如何呢?
“总之,你信我便是。”
纪棠笑笑:“我累了,世子爷请回吧。”
她以前很少对他这种态度,终究是魏家对不住她,也罢,等她气消一些再说。临走前,魏叙道:“我向都察司告了两天假,在家陪陪你。”
谁要你陪?这人有病吧?你不来我才高兴呢,纪棠拧着眉想。
见魏叙离去,唐萧“啧啧”两声走进屋里:“魏世子这是要'回头是岸'了?”看到桌上的东西,两眼放光:“哟,买了这么多礼物呢,就是眼光差了点,哪有年轻女子喜欢这大红大绿的料子?”
还有那大金镯子,掰直了都能当擀面杖使!唐萧差点笑出声,这魏世子,当真是个不解风情的。
纪棠嫌弃地看一眼:“都扔了吧。”
“别呀!好歹是钱买的,这些值不少银子呢,你若不要,就给我?”
“姑娘家的东西,你拿去作甚?”
唐萧低头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不喜欢,青楼的姑娘们可喜欢呢。”
纪棠翻个白眼,男人果真都好色,挥挥手:“拿走拿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唐萧左右开弓将桌上物什尽数打包,“对了,我明天要回杏林堂一趟,你记得按时喝药,凉的东西万万不能吃。”
“知道知道,啰嗦。”
“还有你说的那个小姑娘,我会先帮她治眼睛,大概三日后回来给你复诊。”
“好。”纪棠一本正经道,“锦儿你可得帮我看好了,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知道了,放心吧。”
且说魏叙回到青松院,未多时,阿巳来报,派去济州的人回来了。近日发生了太多事,他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捏捏眉心,让阿巳把人叫进来。
“查得如何?”
穿灰色劲装的男子道:“纪姓在济州是个大姓,城中超过半数的人都姓纪,属下派人四处打听,终于打听到少夫人在济州似有一位远房的舅母。”
“舅母?是什么人?”
“普通商户,在济州开了间炊饼铺子,没什么特别。”
“那人……少夫人的舅母可说了什么?”
“属下装作买炊饼,与那妇人攀谈了几句,说是有个远房侄女十几年前随母失踪,下落不明。属下想,应当是少夫人没错。”
卖炊饼的舅母?怎么感觉怪怪的,魏叙又问:“可找到叫宋二郎的?”
男子摇头:“整个济州城也不过十来家姓宋的,属下一一打探了,只有一个五岁孩童名唤宋二郎。”
难道这个宋二郎不在济州,而是在允州?做梦都能叫出名字来,这个人必定存在。
“你再去一趟允州,打探这个宋二郎。”
“是。”
阿巳歪着头想了想:“爷,这些年名动京城的圣火堂纪氏也是出自济州吧?少夫人该不会……”
魏叙瞪他一眼:“天底下同姓之人何其多,哪有那么巧?”况且,她要是与圣火堂沾亲带故,魏家早麻烦上身了。
据他所知,圣火堂以漕运起家,生意涉猎兵器、火药、盐帮、酒楼等,短短二十年掌尽天下财富,势力遍布整个大昱王朝。后来,入了朝堂才知晓,朝堂上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圣火堂的人,惹不得。
“嘿嘿,小的就是随口一说。”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欧阳虞来了,阿巳嘟囔道:“这么晚了,欧阳姑娘来做什么,也不知道避嫌。”
“你最近话是越发多了。”
“小的这就住嘴。”
欧阳虞提着食盒,缓缓走进来,莲步轻移间,裙底金线刺绣的梅花摇曳生姿,十分光彩照人。
“叙哥哥,我给义母做了参汤,特意给你送些来。”说着把食盒放在书案上。
“有劳你,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好。”
欧阳虞笑道:“不妨事,叙哥哥现在可要喝?我给你盛。”
“不用了,先放着吧。”
“好……”
魏叙见她脸色不太好,问:“可是有事?”
欧阳虞瞥了阿巳一眼,吞吞吐吐:“没,没事……”
“阿巳,你先下去。”
“是。”
阿巳不情不愿地走了,魏叙起身整理案上的笔墨和书籍:“有什么事,只管开口。”
谁料,话刚落,欧阳虞上前一把将其抱住,娇软道:“叙哥哥,阿虞真的很喜欢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伺候,哪怕做个丫鬟我也愿意。”
魏叙闭闭眼:“何苦这样作践你自己?把手放开。”
“我不放。”
魏叙心一沉:“阿巳!”
“小的在!”
阿巳进来的一瞬间欧阳虞快速松开了手,面红耳赤地站去了一边。
“爷有何吩咐?”
“把欧阳姑娘送回去。”
“是,欧阳姑娘请!”
欧阳虞咬着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已经如此卑微,他却看都不看她一眼。
“叙哥哥……”
“回去吧。”魏叙已经有些不耐烦,“把参汤也带走。”
欧阳虞提起食盒往外走,袖中双手在掌心掐出排排指印。那日听到他母子二人的对话,她仍旧不死心,今夜却还是自取其辱了。
也罢,她想要的他不给,那她只有自己夺了。
第32章 让人意外
寒风萧瑟夜凉如洗, 凌乱的树影打在窗纸上,张牙舞爪,犹如鬼魅。
玉棠轩西边偏房是丫鬟住处,已过子时, 屋内却是喧闹一片。只见一个小丫鬟缩在墙角, 神色恐惧双臂乱挥, 口中还不停说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冬月这是怎么了?”其他几个丫鬟焦急地守在一旁, 想要上前查看却被冬月一把推开。
“不知道啊,她这几日一直神神叨叨的,说是看见绿儿了。”
“绿儿不是被赶出府去了吗?”
“怕不是那日被吓出了疯症?”
“不要过来,走开!”
几人正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冬月哭喊着爬上了床榻, 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绿儿,求求你, 不要缠着我, 我求求你。”
窗外凉风扑簌,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几人闻言, 更觉毛骨悚然。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少夫人?”
话刚落,房门被推开, 几个丫鬟一惊, 见纪棠踏入屋内。
“少夫人。”
“你们先出去。”
“是。”
看见纪棠, 冬月似见了救星,连滚带爬跪到纪棠面前:“少夫人,绿儿她一直缠着我, 求少夫人救救我,救救我。”
纪棠挑眉, 唐萧配的药这么好使?回头得让他多配些以备不时之需。
“你看见什么了?”纪棠俯身,笑吟吟地望着她。
“奴婢,奴婢看见绿儿满脸是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还跟我说她死得好惨。”冬月抓住纪棠的裙摆,双眼惊恐地四下逡巡,“求少夫人救救奴婢。”
纪棠伸手将她扶起,温声道:“绿儿因犯了错才被惩罚,你又没犯错,怕什么呢?”
“奴婢……”
“那只是你的幻觉而已,人死之后啊魂魄就下了地府了,怎么还会在阳间呢,况且啊,我早命人将绿儿丢在了乱葬岗,她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你不要怕。”
“乱葬岗……”冬月呢喃着,放开纪棠的罗裙,一步步往后退,“不,我不要去乱葬岗,我不要去乱葬岗。”
“你怎么会去乱葬岗呢?”纪棠还是笑意盈盈,“只有吃里扒外,背叛玉棠轩的人才会被丢去乱葬岗。听说那个地方的孤坟一眼望不到头,人骨堆成了山,就连白日里也是阴森可怖,一到夜间,恶鬼哭嚎夺人魂魄,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冬月抱着头尖叫,仿佛又看见绿儿满身血腥站在她面前。
纪棠柔柔一笑,走上前去,伸手捋了捋她耳边汗湿的碎发:“都说心中有鬼的人才会见到鬼,若是除了心中的杂念,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来,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在药膳汤里下藏红花?”
“是,是……”
“是谁?”
冬月抬头看向纪棠,毫无血色的脸上满是绝望,良久,才颤抖着开口:“是,是侯爷。”
永安侯?!纪棠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是说的“侯爷”没错。怎么会是他呢?真是让人意外的答案啊。
永安侯给她下藏红花,仅仅是为了陷害自己的发妻?这有点说不过去啊。她入侯府这几年,没听说他夫妻之间有何隔阂,何况二十多年的夫妻了,永安侯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棠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沉默须臾,转身出了偏房。
——
雨过天晴碧空澄澈,晚秋的天气却是越发寒凉。
魏叙在家休沐两日,果真就陪了纪棠两日,纪棠无奈,只能与他相敬如冰。好容易等到第三日,他入宫当值,她出府办事。
杏林堂,唐萧正在看诊,刚诊完一个病人,就见纪棠走了进来。
“我不是说了三日后回去给你复诊吗,你怎么跑来了?”
“我等不及了。”纪棠说着,一把把唐萧抓进内院。
“锦儿在哪里?”
唐萧理了理被她弄乱的衣襟,无奈道:“随我来。”
进了厢房,却未看到人,唐萧走到桌案边,蹲下身去,果见锦儿猫着腰躲在下面。
纪棠走过去,蹲在唐萧身边,桌案下的角落里,小姑娘抱着双腿,紧紧咬着下唇。
“锦儿,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纪棠柔声开口,“来,我扶你出来。”
谁知,小姑娘竟往后缩了缩。
“她这几天一直都这个状态,应是受到了极度惊吓。”唐萧道,“只有等她情绪稳定些,我才能给她治眼睛。”
纪棠叹口气:“我还想来问她一些事情,看来是我着急了。”
刚想起身,却听锦儿道:“我记得你。”
“嗯?”
“那日你来家中找哥哥,我记得你的声音。”
纪棠很是意外,看来小姑娘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会听声辨人?
“你先出来好吗?这里很安全,没有坏人的。”
锦儿迟疑了一会,摸着案脚慢慢往外挪。纪棠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窗边坐下,又对着唐萧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