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又是南洋,纪棠喃喃着,难道果真与被处决的赵恺有关?
“公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纪棠想了想,道:“找画师描出这方士的画像,派人去寻。”魏叙说会派人去南洋,先看他那边能查到些什么吧。
“是。”
傍晚,一抹斜阳轻照,宋宜璟与闫映姝一道来了昭和宫。纪棠见他二人琴瑟和鸣感情甚笃,心中十分高兴。
“宋二郎,映姝入宫两年多了,至今肚子不见动静,你要抓紧啊!”纪棠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终日为皇家子嗣操碎了心。
“再过几个月你就二十三了,至今未有子嗣,听闻朝堂上常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阿姊放心,朕夜夜留宿流芳殿,相信不日就会有好消息。至于朝堂上那帮老顽固,不用理会。”
见他说得这么直白,闫映姝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说话,只默默低头吃饭。
“对了,马上又到除夕了,朕想着多年未见两位兄长,今年就召他们回朝一起团聚,阿姊以为如何?”
“好啊。”纪棠点点头,“自我离宫就没见过他们,是该好好团聚一番。”
她姐弟二人出生前,先帝已有三子一女,可惜长兄因病早夭,另两位兄长在成年后封王,各自去往封地就藩。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年未见了。
想到这里,纪棠突然想起来,先帝次子南川王的封地不就在南洋吗?
第84章 亲王入京
南洋, 非州非郡,而是与北境类似的地域统称,南川王宋宜珣的封地南川郡正位于该区域。
大昱朝祖制,皇子年满十七封王, 前往封地就藩, 主理地方军政事务, 无朝廷召唤不得回京。
纪棠那时候还小, 对两位兄长的映像并不深刻,后来随母离宫,便再未见过。
半个月后,魏叙派去南洋的人回来了, 罪臣赵恺之家眷悉数在边境垦荒, 唯独不见其子赵成莱。赵家人说赵成莱约在四个月前无故失踪,几个月来杳无音信。
那夜在小院翻墙逃走的人会是赵成莱吗?如果说他乔装返回京城, 利用云衡之手杀纪棠, 仅仅是为了替父报仇?
要知道, 凭他一人之力, 刺杀一国之公主, 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被抓住, 赵家无一人能幸免。
冒着灭族的风险去做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赵成莱当真愚蠢到如此地步?就算他孤注一掷, 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也要顾及南洋的妻儿老小吧?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不通。除非, 有人帮他,或者说, 利用他,就像他利用云衡一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背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刺杀公主,那可是谋逆之罪啊。
想到此处,魏叙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去昭和宫。纪棠看完信,去了承恩殿,然而宋宜璟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阿姊所说不过是猜测,如今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赵成莱潜回了京城,那夜杀人后逃走的人也未必是他。”
纪棠蹙了蹙眉:“的确是这样,不过,有人要杀我,这是千真万确的。”她回宫不过数年,从未与人结怨,实在不知是何人要治她于死地。
倘若是私人恩怨倒罢了,可她是长公主,是一国之君的亲姐姐,这样一看,事情就不那么简单了。
这时,内侍禀报说阿芜在外求见,纪棠猜测应是查到了那人的行踪。
“启禀陛下、长公主,今日属下带人在城南搜索,在酒楼发现可疑之人,属下上前盘问,谁知他掉头就跑。追出酒楼后属下与之交手,发现此人正是赵恺之子赵成莱。”
“你没看错?”宋宜璟问。
“回陛下,属下曾见过赵成莱,此人方脸高额皮肤黝黑,虽说他做了伪装,人相的基本特征却是掩盖不掉的。属下在与之交手的过程中扯掉了他下颌上的胡须,确是赵成莱没错。”
纪棠上前两步:“可曾看到他与人来往?”
阿芜摇摇头:“看装扮,应是藏身在酒楼做伙计,可惜让他跑了。属下已派人严守各大城门,绝不会让他出城。”
“抓活的。”
“是,属下告退。”
真的是赵成莱,纪棠思索了一阵,缓道:“一个罪臣遗属,拖家带口,在南洋边境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更别提替父报仇,我若是他,绝不会选择一条死路。”
宋宜璟听罢也蹙起了眉头:“看来,确实要派人走一趟南洋。”
……
腊月二十八,雪花漫天,距除夕还有两天时,南川王宋宜珣和梁渊王宋宜琪携家眷抵达京城,下榻于皇城内礼部安排的住所:诸王馆。
翌日清早,两位亲王入朝觐见并上表,散朝后,被召至御书房,兄弟三人促膝长谈。
入暮时分,纪棠去了卫国公府,吃完晚膳,两人坐在窗下,围着小火炉煮茶。雕花轩窗虚掩着,时不时飘进来几片雪花,落在火炉边立即消失无影。
待茶水煮沸,魏叙提起茶壶来斟满茶杯:“这是前些日子从梅花上掸下来的雪水,烹出来的茶甘甜而轻浮,你尝尝。”
“你何时也这般讲究了?”纪棠一面打趣,一面端起茶水来吹了吹,轻抿一口,果真细腻顺滑,似有暗香浮动。
“我一个征战沙场的武夫,哪里讲究这些?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纪棠听罢心里甜滋滋的。放下茶盏,凑过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这是奖励你的。”
魏叙顺势抱住她:“这么大的雪,一会还回去么?”
“那得看你今夜表现如何了。”
她朱唇在他耳边轻动,吹拂着幽兰般的香气。魏叙哪里抵得住她这般攻势,眸子一沉就攫住了那张撩人的唇。
身后炉火燃得正旺,好似置身炽热的沙地,热浪一层层席卷而来。
待两人都被火焰包围,纪棠攀着身前的人,寻到沙地中那方绿洲,弯身汲取的瞬间,一阵清凉袭遍全身……
两刻钟后,满室热浪退去,屋内还有些许暖意。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窗外雪花旖旎,听身旁炉火轻响。
“棠棠。”
“嗯?”
“这些年来,我从未想过还能这样静静地抱着你。你知道吗,一个月前,我还在想,如何把你占为己有。”魏叙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好在,老天总算待我不薄。”
纪棠支起上身,手指如猫爪似的在他胸膛上挠了几下:“男人都爱喜新厌旧,说过的情话做过的承诺转头就忘。”
魏叙握住她的手,正色道:“你觉得我也是那样的人吗?”
纪棠眉梢扬了扬,如水眼波轻盈流转:“倘若,你负了我,当如何?”
魏叙将她的手放在心口,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早在四年多前,我这条命就已经是你的,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这颗心,你随时剜走。”
隔着衣衫,纪棠轻轻触摸着他左胸处的疤痕,那是四年多前,在大理寺门口刺伤而留下。那时候,她是真的恨透了他,然而,再深的恨,也磨灭不了入骨的爱。
多年过去,恨已消磨殆尽,爱却越发清晰。她是何时爱上他的呢?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想什么呢?”魏叙紧了紧手臂,将她重新圈回怀里。
“没什么。”纪棠收回思绪,靠在他胸前,“今日南川王和梁渊王入京,后日是除夕家宴,正月初一还要去太庙上香祈福,这阵子怕是不能来找你了。”
“无妨。两位亲王难得回京,自然要骨肉团聚。”魏叙正了正上身,问,“那个赵成莱找到了吗?”
“没有,此人善于伪装,又极其狡猾,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只要人还在京城,就跑不掉。只是,他身份已经暴露,恐怕会有人杀人灭口。”
这也是纪棠所担心的,就好比云衡被杀,赵成莱也躲不掉,因而,她要赶在背后之人动手前找到他。
手指缓缓缠绕着他肩头发丝:“你觉得,会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魏叙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所有所思。前段时间他派人去南洋,不仅仅是去找赵成莱,还让人去了一趟南川郡。倒不是他怀疑什么,借机探访探访罢了。
南川郡靠近边境,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南川王因担负驻守南洋国门之重任,手中兵力日盛,俨然已成为一方土皇帝。
经过一番暗访,竟发现,南川王宋宜珣不仅手握十万重兵,更蓄养了三千死士,一个藩地王爷,这是要做什么?
然而,事实未清就贸然指摘,难免有离间皇家骨肉之嫌,因而上次给她的信中并未提及。
“上次听你说陛下派了人去南洋?”
纪棠点头:“估摸着过几日也该回来了……你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魏叙笑了笑:“有件事情我或许可以提前告诉你。”
“什么事?”
“南川王镇守一方,手握重兵这无可厚非,可据我所知,从五年前开始,南川王广招门徒且蓄养了三千死士,你觉得这正常吗?”
纪棠咬唇想了想:“南洋这二十年正因为有二哥才得以安定,或许是为强化部署,抵御外族入侵做准备呢?”
“你说得不无道理,希望是我多虑了。”
这时,响起一阵急切的敲门声,接着,阿巳的声音传了进来:“爷,诸王馆走水了!”
两人对视一眼,纪棠迅速拉好身上的衣衫,起身去开门。
“怎么回事?可有人伤亡?”
“听说是值夜的馆役不小心打翻了案头的油灯,所幸无人受伤。”
魏叙也走了过来,问道:“两位亲王及其家眷呢?”
“都好好的,礼部已经重新安排了住处,不过,明恩郡主可能是受了惊吓,听说晕过去了。”
“知道了,去吧。”
“是。”
纪棠朝皇城的方向望了望,黑夜中还能看见隐隐闪烁的火光。
诸王馆位于皇城东面,是亲王回京朝见下榻之处,平时由礼部管辖。南川王和梁渊王入京第一天诸王馆就失了火,怎么会那么巧呢?
纪棠沉吟片刻,转身去屏风上取下披风来穿上:“我得回去了。”
“我派人送你。”
“不用了,阿芜在外面。”
“好。路上小心。”
魏叙倾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目送她出了玉棠轩。看来得早日把她娶进门,免得宫里宫外两头奔波。
诸王馆走水的消息当夜报进了皇宫,翌日一早,宋宜璟与纪棠出宫前去探望。
礼部新安排的住所是一处清幽的宅院,同样位于皇城内,得知皇帝和纪棠要来,南川王和梁渊王亲自在大门处迎候。
到了辰时,果见銮驾缓缓而至。
入了院子,以君臣之礼拜见,宋宜璟将两位亲王扶起,道:“昨夜诸王馆走水,让两位兄长受惊了,今日特意与阿姊来看望两位兄长。”
南川王拱了拱手,道:“劳陛下挂念,好在发现得及时,总算是有惊无险。”
“对对。”梁渊王在一旁附和,“幸好走水之时时辰尚早,大家都还没有歇下,这才避免了一场祸事,呸呸,大过年的瞧我这嘴。”
兄弟三人虽说都是先帝之子,外貌长相却大不相同,宋宜璟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宋宜珣一身玄色蟒袍,形容瘦削目似鹰隼,而宋宜琪却是体态丰腴,颇有些憨厚之相。
闲话了一阵,宋宜璟看了看院子,道:“这宅院有些狭促,住不下这许多人,依朕看,两位兄长还是随朕进宫去住吧。”
南川王一楞,忙低头行礼:“陛下,这不合规矩。况且过完除夕我二人就要返回封地……”
“二哥。”宋宜璟出言打断,“虽说昨夜是场意外,朕还是不放心,两位兄长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万不能有什么闪失,都进宫去住,就这么说定了。”
宋宜珣与宋宜琪相视一望,忙跪下谢恩。
这时,一名侍女急匆匆走来,说明恩郡主醒来了。纪棠便与两位王妃一同去了后院。
金丝楠木软榻上倚着个明艳的少女,面容虽然苍白,却难掩倾城之姿,檀唇翘鼻鹅蛋脸,一双浅棕色眼眸似琥珀般清澈透亮。
此女正是南川王之女宋明恩。
见了纪棠,宋明恩忙下榻行礼:“明恩见过长公主。”
纪棠笑着上前:“快起来,听说你昨夜在诸王馆晕倒了,现在可好些?”
“好多了,谢长公主关心。”
宋明恩起身,显得有些拘礼,南川王妃忙上前道:“明恩从小身子弱,昨夜见了那大火一时心惊便晕了过去,让长公主见笑了。”
“那可得好好补一补……对了,你四叔方才说带你们回宫去住,回头我让人煲些参汤给你送去。”
宋明恩又屈身行礼:“谢长公主。”
“别一口一个长公主了,按礼数,你该称呼我一声姑姑才是。”
“谢、谢姑姑。”
“好孩子。”
寒暄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宫,两位亲王带着家眷分别住进了宁安阁和来仪阁。安顿下来后,便静待除夕家宴了。
第85章 杀人灭口
爆竹声声烟火炽, 千箫万鼓饮屠苏。
今年皇宫除夕家宴照常在崇文殿举行,与往年不同的是,两位亲王受邀入京,众人把酒夜话, 正是骨肉团聚之时。
这种场合, 最是让人感慨, 酒过三巡, 少不得要忆一番当年。说起十几年前那些趣事,仿若就在昨日。
“二哥是咱们一众兄弟姐妹中胆子最大的,有一次二哥带我逃学去御花园捉鸟,被父皇知道后狠狠责罚了一顿。”梁渊王手中端着酒盏, 双眼已有些迷离。
南川王朗笑几声:“这可不能怪我, 是你求我带你去的。这一晃,二十多年都过去了, 当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宋宜璟接下话头:“朕那时候还小, 到了三四岁才有些记忆, 整天跟在两位兄长后头跑, 可惜没过多久, 兄长们离京就藩,咱们兄弟几个也就聚少离多了。”
梁渊王仰头喝下杯中酒, 突然呜咽起来:“可惜父皇去得早, 你我兄弟又远在千里之外, 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提到先帝,席间安静下来,须臾, 纪棠笑着打破沉默:“如今天下安定国富兵强,咱们又将羌罗人赶出了大燕山, 父皇泉下有知定会感到欣慰。”
“长公主说的是。”说起羌罗,南川王来了兴致,“北境之地广袤荒芜,易攻难守,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将羌罗人赶出我边境,属实是了不起。”
梁渊王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接话道:“听闻定北大将军已于上个月班师回朝,说起来还真想认识一下我朝的这位,大英雄。”
南川王听罢咳嗽一声,抬眼给梁渊王使了个眼色,梁渊王这才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
大昱朝祖制,在外的藩王不准私下结交京城官员,特别是武官,梁渊王此话无疑是犯了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