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御林军手持长刀列队护卫,精兵铁骑更是随侍在侧,以保障皇帝出行的安全。
大昱皇陵位于京郊,三面环山碧水环绕,林海松涛间香烟缭绕,名副其实的风水宝地。
巳时正刻,一缕日光越过享殿上巍峨的檐角,将殿前的长廊照得透亮。
谒陵结束后,纪棠没有回宫,而是去了花神庙。自祖母去世,每年开春,她都会代替祖母去上一炷香。
马车缓缓行在山道上,御林军前后护卫。
纪棠倚在软枕上小憩,迷迷糊糊间听宋明恩道:“姑姑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些乏。”
“那您歇会,到了我叫您。”
“好。”
宋明恩替她拉好薄衾,嘴角翘了翘。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花神庙山门前停下,未免招摇,纪棠只带了两个随身侍卫进去。始入二月,花神庙百花初放,香客络绎不绝。
此处供奉的是花神,因而前来上香的多为女子,诵福消灾、祈求姻缘、添子添丁,皆很灵验。
上完香,纪棠和宋明恩去了后园,这里背靠青山,花叶繁茂甚是幽静。当然,游人也很多。
“姑姑,在这儿歇会吧。”宋明恩将手帕铺在石凳上,又回身对阿芜道,“阿芜,你去取些水来。”
阿芜看了看纪棠,见她点头,才转身去取水。
宋明恩朝人群里望了望,有意无意地遮挡住纪棠的视线。
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纪棠低头一看,脚边滚来一个藤编小球,远处跑来个四五岁的小姑娘,站在一丈开外,盯着那藤球,却不敢靠近。
纪棠将藤球捡起,走到小姑娘身旁,蹲下身:“是你的球吗?”
小姑娘眨眨眼睛,点点头。
“给。”纪棠摇了摇藤球,递到小姑娘手里。
“谢谢。”
看着一群孩童跑来跑去,思绪有些飘远,又想起她那两个未出世的孩儿,一时悲从中来。
轻叹一息转身,背后突然袭来一阵劲风,纪棠余光一瞥,快速往旁边旋身,虽然躲过了刀尖,手背上却被划了一道口子。
“李方茹?”
“毒妇,我杀了你!”
再次举起短刀朝纪棠袭去,两名侍卫飞快赶来,与李方茹缠斗起来。
“姑姑!”宋明恩惊呼一声,拿出罗帕来替纪棠包扎手背。
李方茹出身武将世家,从小习武,两名侍卫根本不是对手,须臾便被打趴下。而后朝着纪棠一步步走过去。
“李方茹,你疯了?胆敢刺杀长公主,就不怕诛九族吗!”
宋明恩将纪棠护在身后,纪棠将她拉开,微微笑了笑:“是谁告诉你,我今日要来花神庙?”
李方茹却像没听见般,满眼都是嗜血的杀意:“那个罗二,是公主叫来的,是么?”
原来是为这件事来杀她。
“李姑娘,那药可是你自己下的,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却想来杀我?”
“要不是你,我如何能失了名节,沦为全京城的笑柄!”李方茹已失了理智,“我爹要把我嫁给那个无赖,这些全都拜你所赐!”
说罢,又举刀向前,纪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短刀要刺进她胸膛时,被人一剑挑开。
“公主。”阿芜赶了过来。
“留她性命。”
“是。”
阿芜提剑上前,几招就将李方茹制服。
“你这个毒妇,有种你就杀了我!”
纪棠缓步走过去:“我只问一句,是谁告诉你,我今日会来花神庙?”
“我不会告诉你的,我杀不了你,自然会有人替我杀你。”说罢,大笑起来。
“李家几十条性命,也不顾了,是么?”
“横竖都是死,我如今没什么好怕的!”
纪棠知道问不出什么,便派人先将李方茹送去京兆府。手背上的出血已止住,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启程回宫。
“姑姑,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宋明恩脸色煞白,嗓音有些颤抖,“那位姑娘是什么人?为何要杀姑姑?”
纪棠抬起探究的眼神:“你不认得她?适才,我听见你叫了她的名字。”
宋明恩一愣:“我,我是听见姑姑这么叫她的……”
纪棠笑了笑,闭上双眼。
昨天,宋明恩来昭和宫,她无意间提起要来花神庙上香,今日,李方茹就杀上门来。
人之爱恨仇欲,就在一念之间,若是有人抓住仇欲煽风点火,很可能诱人做出疯狂的举动,好比李方茹。
纪棠猜测,应是有人将晓月楼那夜之事告诉了她,趁机诱她来杀她。
那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仅仅是想要她的性命么?这背后之人,与杀死赵成莱的,是否是同一人?
纪棠睁眼,觑了宋明恩一眼,复又闭上。真是有意思啊。
第90章 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李方茹刺杀长公主, 皇帝震怒,直接下旨抄了定远将军府,李方茹犯大逆不道之罪白绫赐死,李家罪眷全数流放北境。
临行前, 魏叙去看了李晋和李世峻, 李晋满脸沧桑一夜老去,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没管教好女儿, 才惹下这滔天大祸。
李世峻倒是显得很平静,只说往后不能再跟随魏叙左右,不能再上战杀敌,十分遗憾。
随后, 魏叙单独与李世峻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大牢。
二月春寒, 冷冽如冰。即便有阳光洒下,仍旧感受不到多少暖意, 魏叙裹了裹身上的袍子, 大步往前行去。
且说纪棠因手上受了伤, 这几日一直在昭和宫中将养, 在御医的悉心照料下, 伤口很快结痂。
趁着这段时间,想了很多, 从云衡到赵成莱到李方茹, 这几个人看似是为了复仇而杀她, 实则都是被人利用……
还有宋明恩,远不像表面上看来那样单纯,她到底要做什么?
突然想到, 年初二那日,赵成莱在大街上行刺, 是宋明恩第一个发现并喝止的。
说来奇怪,那日长街之上人如潮涌,免不了磕磕碰碰摩肩接踵。在这种情况下,要杀人是很容易的,一刀子下去、抽出,再随着人潮逃离,神不知鬼不觉。
可是,偏偏,宋明恩第一个反应过来,就好像她早知道有人要行刺。
此外,赵成莱被暗器一针毙命,那袖针发射而来的方向,正站着还未离去的宋明恩。
纪棠唇角扬了扬,似乎想明白了其中所有的关窍。思及此,立即叫阿芜去套车,出宫往卫国公府去。
到了玉棠轩外,却见院门紧闭,阿巳在门边打瞌睡。
“阿巳。”
纪棠叫了一声,阿巳浑身一震似听见索命之音,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挡住了院门:“公主您怎么来了?国公爷他,他不在……”
纪棠幽深的眼神紧盯着阿巳,阿巳咽了口唾沫,哆哆嗦嗦收回了手。看着纪棠推门进去,阿巳一把捂住了双眼。
院子里很安静,一个下人也没有,走到中央,似听见屋内传来说话声,一男一女。纪棠缓缓走过去,在门前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要把我们的事告诉姑姑吗?我实在是,不忍心伤害她。”
“她迟早都要知道的,难道你想一辈子无名无分跟在我身边?”
“我说过,不会与姑姑争名分,只要能与你在一起,这些我都不在乎的。”
“可是我在乎,我想给你名分。”
屋内沉默了一会,纪棠捏住双拳,又听屋内道:
“可是,姑姑是长公主,身份尊贵,我怕……”
“不用怕,有我在,她伤害不了你。”
女子娇笑几声,似在撒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你说。”
“你与姑姑原是夫妻,我还听闻为了挽回她,你差点没了命,如今怎么突然选择了我呢?”
“当初我娶她时,本就是心不甘情不愿,与她在一起只是出于责任,没有丝毫情谊可言。后来她恢复了长公主身份,这对于我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这么说,你懂么?”
“原来,你是在利用她?”
“各取所需罢了,她也从我这里满足了她高高在上的虚荣心不是吗?现在我已位列公卿,手握重兵,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为何还要再看她的脸色?”
女子笑起来:“你说,姑姑要是听见你说的这些,会如何?”
“听见又如何,我与她缘分已尽,如今我只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你有多喜欢我呢?”
“从看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日思夜想无法自拔,你说呢?”
屋里又沉默下来,似传出女子娇柔的嘤咛声。纪棠立在门外,全身血液似冻住,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那扇门的。
如果说之前她还安慰自己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可当她看见两个人抱在一起,他埋头在她颈侧时,瞬间怒火攻心。
宋明恩“唰”一下从魏叙怀中站起来,语无伦次:“姑姑,我……你别误会,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纪棠满脑子回荡着他方才那些绝情的话语,根本无法思考。这种场面,任谁见了能冷静?抬腿走进去,步步直逼宋明恩。
宋明恩露出惊惧的神色:“姑姑……”
纪棠轻轻一笑,伸手抬起好侄女的下巴,只见那光洁的脖颈上,一枚浅浅的、新鲜的印痕,是他方才留下的。
下一瞬,手腕一翻,扼住了宋明恩的脖子。
还未来得及用力,一股大力将她拉开,魏叙护住宋明恩,怒目看向纪棠:“你发什么疯!”
纪棠差点撞到案角,魏叙下意识要去扶她,生生忍住了。
“这里是卫国公府,长公主要耍威风还请回昭和宫去!”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毫不留情,似一根根尖刺扎在她心上。她扶住桌案定了定神,努力保持着理智:“可以给我个解释吗?”
魏叙转过身去:“长公主不是已经听见、看见了吗?还要何解释?”顿了顿又道,“原本念在你我夫妻一场,不忍心伤害于你,但长公主若是想要伤害明恩,别怪我不讲往日情面。”
似一盆雪水兜头浇下,纪棠浑身冰凉,她怔怔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他满眼都是对她的厌恶。
当真是可笑,可笑至极。纪棠咧了咧唇,转身走出了房门。
宋明恩想要追上去,被魏叙拉住:“我怕她对你不利,这两日你先不要回宫,就住在府里。”
宋明恩犹豫了片刻答应下来,唇边是隐隐的笑意。魏叙把她搂在怀里,看了一眼的纪棠的背影,面上虽然无波,袖中掌心却已掐出点点血痕。
就这样,宋明恩住进了绿芜院,那个欧阳虞曾经住过的院子。
当夜,魏襄从闫家赶回来,叫上程苒和魏陵,气势汹汹去了绿芜院。宋明恩淡定自若,以礼相待,几人似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然而,这么多年,想要进魏家门的女人多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三人相视一笑,只听魏襄道:“这院子,好些年没住人了,郡主可知这里以前住的是谁?”
宋明恩摇摇头:“不知……”
“多年前,药王山庄三小姐欧阳虞就住在这院子,魏家待她就如亲女儿一般,谁知她得寸进尺想要嫁给我大哥。”
魏陵接下话头:“岂止是得寸进尺,勾结外男陷害长公主,结果被发配去了北境军营,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去了那种地方,生不如死,哪里还有活路?”程苒接着道,“去年,这院子不是闹鬼吗?下人们都说是欧阳虞的魂魄回来了。”
“对对,我记得,二哥还请了个高僧回来做法事。”魏襄啧啧两声,“这世间总有那么些人不自量力,肖想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最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说罢又看向宋明恩,笑道:“郡主别多心,不是说你。”
“下人们都说这院子阴气重,这下好了,有了人气也能镇压那些脏东西,郡主可要多住些日子。”
“无妨,我命硬,从不信鬼神之说,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宋明恩淡淡笑着,魏陵却看见她指尖有些泛白,缓缓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二嫂三姐,咱们走吧,不要打扰郡主休息了。”
绿芜院中极安静,外间只有两个丫鬟伺候,待三人走后,漆黑的院庭只剩簌簌的风声。
“哐当”一声,墙边博古架上的一只花瓶突然掉落下来,宋明恩心中一凛,忙转身走进了内院。
……
昭和宫,草色新绿蕊芽满枝,阵阵晨风带着浸骨的寒意。纪棠披着裘貉,倚在廊檐下,神色平静却面白如纸。
人的感情当真能变得如此之快?难道说以前那些刻骨铭心的瞬间都是虚情假意?
这么多年来,她认为自己足够了解他,可当看到他拥着别的女人时才发现自己错了,她从来都不了解他。
明明几日前,他们还柔情蜜意,昭和宫寝殿的软榻上似乎还留有两人温存的气息,短短几日,一切都变了。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公主,天还寒着,还是进去吧。”阿若小心翼翼地开口,也不知怎么了,自从公主那日从国公府回来,就像变了个人。
“阿若,你说,我该怎么做?”
“啊?”阿若有些懵,“公主可是病了?奴婢去请御医。”
“不用了,我没病。”纪棠柔柔吐出一口气,转身缓缓朝寝殿内走去。
阿若瞧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决定出宫去找魏叙问个究竟。
午时,和煦的阳光洒下,湖面像一面散发着微光的铜镜。湖边的凉亭里温着酒,魏叙站在湖边,执着酒杯,静静地打量着湖面。
“公主那日回宫就一直闷闷不乐,已经好几日没好好吃饭,国公爷真的不进宫去看一看吗?”阿若在他身后焦急道。
魏叙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余光瞥到假山后一抹雪色的衣裙。唇角轻扯:“那日我已经与她说清楚了,往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是为何?”阿若很不解,“公主对国公爷情深义重,国公爷为何要如此对她?”
“我与她缘分已尽,你替我转告她,是我对不起她,想要什么补偿尽管开口。”
“谁要你的补偿!”阿若气呼呼的,“一句补偿就完了吗?公主她……”话还未说完,看见宋明恩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瞬间恍然大悟。
狗男女!狠狠剜了两人一眼,大步离去。
宋明恩走到魏叙身旁,柔声道:“姑姑好像不太好,国公还是进宫去看看吧。”
魏叙低头看她:“你希望我去?”
“我当然不希望你去,可是……”
“别可是了,我与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自然没必要再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