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儿一噎,低下头两手揪在一块嗫嚅道:
“我…我只怕惊动夫人老爷,小姐回来受罚。我同小姐一起长大,我舍不得…云瑞哥,”
攀儿手往前伸三寸,噗通跪下:
“我求你了!你帮我通传一回,攀儿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云瑞嘶一声,眼珠转几转,往后一退。攀儿险些倒地,正绝望,一双手又扶住她,将她半抱半拉地扯起。
攀儿张圆嘴,便见云瑞俊俏的脸上显出无奈:
“行了,我带你去。你可要把好嘴巴,千万不可透露风声。咱们公子可是已有婚配的。”
她抹泪,连连点头,红扑扑的脸好似个面团。
云瑞初时嫌弃她那鼻涕泪,看了会又叹口气,嘴里嗔怪,袖子却自发伸去给她擦脸蛋:
“下回遇着事别只哭,瞧你这脸,似个猴屁股。丑的慌。”
第32章 佛缘
心腹来通报时, 闻斐然方在下棋。
他今日着着便衫,很是清雅。不过对面盘腿而坐的白衫青年更显一股飘逸。
见闻斐然捏着白子悬在空中不动,林嘉昱一笑:
“可是忧思婚事, 专注不得了?倒不像你。”
闻斐然拧眉, 落子,哂笑:
“怎会。”
“那般多大家闺秀瞧中了你, 你却初心不悔与青梅成婚,确也背负了些闲话。不去在意便是。”
林嘉昱安慰道,再看棋局, 一顿, 笑若春风:
“这一步走地显戾。承畇, 你心情不佳。”
闻斐然心内冷笑, 面上不置可否,沉默半刻反手端茶:
“琅之,我可曾同你说过有一位素未蒙面的堂弟?”
林嘉昱盈润的眼垂下, 认真一思忖:
“春闱前依稀听你提过一嘴。正巧与伯仲他等同饮, 热闹。倒不记得你说了多少。”
闻斐然将将碰到杯壁的唇一抿, 眸色不知几何地深沉。若有所思:
“虽是隔了几代的远亲,可我成婚这等大事怕需知会一声才对。”
林嘉昱颔首:“个中关系非我等明了, 承畇自决定便是。”
“…不谈此事,你这一次依旧不去应考, 真不怕家中催促?”
他微顿, 弯眸:
“入朝为官许也并非唯一该做的事。心中总有些茫然, 不若待我厌倦了此时生活再说。还是让你和伯仲互相照看着吧。”
闻斐然英挺的面颊上浮抹奇异的不虞, 虽不置喙, 却若有若无点一句:
“伯仲妻子生产之期约还有五个月。届时这京城还是不是原来的京城…未可知。不知那些个可曾和你提过朝中风云。如今人人都指着明哲保身,你暂时不掺和恐也是好事。”
林嘉昱此人, 难得一见的竹痴,书痴,画痴。
分明生了颗再通透不过的七窍玲珑心,却没有争的劲头,难为他所用。
无用之人,闻斐然惯是不乐意留意的。肯持续与林嘉昱相交,说到底还存一丝文人之念。
如此才华不该埋没。若等闻衍璋那小畜生成功造反,举荐林嘉昱入朝为官对他大体有益。
至于李霁。闻斐然暂且不将他划分到具体阵营。
他是个很有眼力见的,届时看明白了事态定会想法保全己身。
只那个陆菡枂。闻斐然心头发冷。
寥寥几次见面,瞧着是得体,可同她那水性杨花的妹妹说到头还是一家人,做不出两幅模样。
一举一动都叫他膈应。
门上一响,闻斐然收回思绪。见对面林嘉昱也正出神,微眯眼。这时云瑞叫:
“公子!家中有事!”
这话算是主仆二人的密语,闻斐然一听便起身。着人先接待着林嘉昱就出门。云瑞小心耳语,闻斐然眸色一厉。
“当真?”
云瑞自然点头,手上不住比划攀儿如何匍匐着来求他,临了大叹一口气。
闻斐然斜他眼:“我瞧你很怜惜那肥丫头。”
云瑞一愣,连连摆手:“公子,这可不能瞎说!我是怕公子伤心,毕竟那陆——”
闻斐然冷厉的眸子一刺,云瑞那话就卡住了。默默低头等了会,终于等到自家公子冷哼一声。
“叫她带路。我倒要看看,她陆二出了什么大事,要劳我这个断了旧情的救。”
林嘉昱刚喝一盏茶,那闻斐然便披了衣裳要出门。他不免好奇:
“承畇是要去哪里?正巧,我也有事。可能捎我一程?”
闻斐然随口糊弄:
“母亲伤手,我去找些药。既如此,我先送你。”
林嘉昱欣然规往。故意作小厮打扮坐在车头与云瑞一起驾车的攀儿满脸冷汗,急地又想哭:
“云瑞哥,怎么还多了个人呢?”
“嗨呀,无妨。这位是公子好友,江南府林氏,你以后见着他了问候一声。”
攀儿点头,听得里头谈话,焦急中又有些云里雾里的疑惑。
怎么这如沐春风的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次呢。
*
菡羞在这林子里绕到第十圈时,驴也累的不肯走了。
她身上实在疼的慌,恨恨看一眼不远处关着门的院子,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屋漏偏逢连夜雨。
到底不能这么被动,闻衍璋既然耐得住,那她也得更加耐得住。
菡羞盯了那扇门十分钟,随后毅然决然爬起来敲响了门:
“闻衍璋,开门。我知道你在。”
里头不声不响,好似鬼影都没有。
菡羞开始嗙嗙嗙:
“方才那些话我是故意气你的,我们都坦诚相待不行吗?我需要治伤,我走不动。就当我帮你的回馈,你非要认为是挟恩图报也行。”
“…闻衍璋?”
依旧纹丝不动。
行…这厮真是和她想的一样小心眼。记仇无比。
菡羞想起他被打系统提醒救人增好感度这起始原因,不由憋股气,加大嘶哑的声量蓄意报复:
“我要是没猜错,你被军营里楼将军的人打也是有算计的。可你能算到一步,你背后的人就能算十步。你这个睚眦必报的混账,你等着吧!”
刚吼完,菡羞咬唇,对了,好感度啊。
她今天说了这么多刺耳的实话,远比之前那次要闻衍璋给个承诺过分的多的多。这都没负数?
难道…?
红唇抿动,菡羞刚泄的气以一种诡异的心境重新回流,她趴着门试探般挑衅:
“你不是很能耐吗,你要是真生气,有种就在这杀了我啊!”
刚说完毕,心脏一抽,火辣辣的痛。
宿疾不定期发作,菡羞揉着心口叹气。
没听见系统音,那基本可以确认,闻衍璋对她的态度一定发生了微妙变化。
起码她不至于再重开。
缓过心里头那阵难受,菡羞靠着门坐下眯了会。忽闻马蹄落地。
一阵金属的叮当,伴着诡异的念佛声响起,和以前听到过的那些不一样,这个声音沧桑,阴沉。
嘶哑。
有一道尖锐的嗓音尊敬道:
“大师,就是这里。”
菡羞抬脸,猛的倒吸口气。
晒成干的老鼠一样的矮瘦男人,披着红色袈裟,脖戴一百零八颗白色念珠,中间是一颗圆润硕大的绿松石。
他让人极度不舒服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见她往后一退,竟哧哧笑起来:
“姑娘可知,你有佛缘。”
第33章 怒骂
哪里见过这样怪异的人。穿得像袈裟但又不像, 纯粹的暗红色。也没听说过哪家和尚戴绿松石这样的宝石当念珠…菡羞一手抵住门板,眉头紧蹙:
“你是哪位?”
法王向前几步,身姿板地好似一根木桩, 突然敛了笑声, 赤黑的瞳孔游上菡羞身体,还算满意。一旁太监目光略猥, 便两手搭一块昂扬道:
“吐蕃来的大师傅正擢选入室弟子,恰算着此处有个好苗子。姑娘,你有几分资质。”
…吐蕃来的, 和尚。
菡羞极不舒服他那看似寻常的目光。面白无需, 身段微软。她又不是没进过宫, 这分明就是个乔装打扮的太监。
这个皮肤黝黑的老和尚让她觉得更不舒服。
刚才第一眼是根柴, 这会看,更感觉他是萎缩在一块的风干僵尸肉。
菡羞认真脸:
“我是个俗人,六根不净, 做不成佛家子弟。二位还是另看吧。”
她慢慢站起来, 偷用指腹轻推木门, 一面迅速想,哪来的这么突兀的和尚?
这地方是闻衍璋的故居, 难不成他们真有什么本事算出地理位置,特地来找她?
这拒绝似乎在对面两人预料之内, 太监咳一咳, 严肃了脸:
“小丫头, 这是大好的机会。近日佛法格外兴盛, 法会众多。京中各大名寺都争抢着求这位法师讲佛法, 你难不成以为是什么寻常野和尚?”
菡羞歪头,太监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狂热, 猛地撩开袖子,跳一块黑漆漆的佛牌掷地有声:
“这位可是吐蕃莲花生大师的亲传子弟,当世佛陀白玛法王!瞧上你是你的无上荣光,若你真能成莲女,便是你家中都要一齐得道!”
他恭敬地低头,轻声:“大师,寻常小女子不懂这些。您且让我说教了她。”
法王不予置词,径直幽幽盯着面露疑惑的菡羞。眼中闪着志在必得的晦涩。
太监又继续细数白玛法王如何普度众生,菡羞却将自己的背脊紧紧贴上木门。从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来的讶异厌恶。
身体缓慢绷直,恍若有针刺。
他还在滔滔不绝,菡羞却半分没有被洗脑到,反而无比恶寒。
她自小成绩还算不错,但却不是顶聪明的那一挂。凭着父母的鞭笞和己身痛苦的学习,一路内卷,卷进一所中等211里的A类专业。
别的不提,记忆力还算可以,平时偷看的课外读物也不少。
所以,菡羞知道披着所谓藏传佛教皮的喇嘛教是什么东西。
纪录片《解放西藏》,她看过的。并且因里头种种恶心到极致的风俗而印象深刻。
他们不提倒罢,眼前所谓大师服饰和她看见过的高帽藏地僧侣有所不同,身上也没有转经筒,即使有绿松石,菡羞也一时半刻没往那处想。
而所谓莲花生,莲女一出来,菡羞当即沉了心。
老秃驴还想玩那套假模假样的仪式收性/奴呢!
原书里提过一嘴裴止风利用密宗的事。她当时在王府瞧见过那些唐卡就生骇。但裴止风做这些只是寥寥几句。
…面前这还没有完全成型的藏传佛教,前身是血腥原始的苯教,这会应该是喇嘛教。
原来如此。
引披着同一层皮的教派入主中原,洗脑百姓,控制人心。一如后世被苛捐杂税压迫到死的农奴,生要交税,死也要交税。却大多麻木习惯,债滚债,一辈子做地里未熟就割的青稞。
裴止风果真邪到极致,活生生一个妖怪。
菡羞的胃抽动两下,油然而生憎恶:
“我不信神佛,两位找错人了。我也不清楚吐蕃是什么地方,我只知道外来的不一定是好东西。人活着一日三餐,与亲人常守才是正事。这些虚无缥缈的我活着见不着,死了也未必寻得到。”
她顶着那太监巨变的脸,继续道:
“诸天神佛自有要事,人更有其命。若要求个点化,那也是命定的机缘。我为何要当什么莲女?都说佛教不许近女色,你吐蕃反而特地找女弟子,一听就不是正经教派!”
“放肆!”太监大惊失色,菡羞却冷笑地倔强:
“怎么放肆了!我不信你们便认为是我冒犯?好大的脸!法喜寺的住持大师都没有这样无礼!”
一直静立不动的法王陡然寒了周身,粗哑的嗓怪声:
“姑娘如此,是笃信法喜寺那群乌合之众能耐了?”
菡羞不想在这耗时间,瞥着那挡住路的大马车,她哼笑:
“你这马车如此奢华,同法喜寺的大不相同。身上佩戴宝石,也不节俭。若都像你一般,释迦摩尼又如何苦修?可见你吐蕃的佛沽名钓誉!我有要事,还请不要纠缠。”
腿已迈出,那法王笑了:
“既如此,那也罢了。祥子公公,劳您抓了她走人,我好回去与裴公交代。也好夸上闻小后生一句。”
菡羞一顿,耳边轰鸣。闻……?
他瞧着拔腿要跑却愣在原地的菡羞叹息:
“你的好情郎既不要你,便随我回去好生修一修密宗。往后化生无上肉莲,更能普渡众生。”
菡羞乍然回神,那车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排护卫。她红着眼,连忙一瘸一拐拼了命的往林子里钻。
顾不上一闪而过的难过,裴止风既然干了这事,那闻衍璋有联系也不奇怪。
…怪不得不给她开门。狗东西不是一般记仇,在她绕圈的时间里他八成给他们通风报信了。这垃圾法王怕是和他还挺熟,甚至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故意提起来膈应她。
可惜,她和闻衍璋从头到尾都没有两情相悦。
他们根本不是所谓的野鸳鸯。是难受,但没有那样难受。
菡羞忍不住想干呕,害怕已经不足以形容现在的心境。
跑,只管跑,一定要把他们甩在身后——
可!脚下钩绳一缚,菡羞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地。太监的怒斥响彻耳畔,菡羞匍匐爬动,抵不住他骂骂咧咧有备而来。
菡羞疯了似的踢腿,回头,法王的阴邪的脸明晃晃正对着她。
多次挣扎无果,菡羞怒极,咬牙赌一把破口大骂:
“闻衍璋!你这个孬种,你只会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你要是生气,堂堂正正来和我对峙!就这些邪术,我要是中了立马反噬到你身上!”
法王皱眉,许是嫌吵,菡羞不管不顾,使劲拍地:
“闻衍璋!你要是救我我就告诉你昭阳公主的秘密!我有她给的免死令牌!你救我,我就把令牌给你!”
太监啧声:“不如把她嘴堵上——”
“闻衍璋!”菡羞撕心裂肺尖叫:
“我要是死了就化成厉鬼缠你,你这辈子别想复国!你和你曾祖父昭明太子一样被削头盖骨镇压皇城!!!所爱之人无从爱,所恨之人无能杀,永远给裴止风当奴才!”
四下依然无声,太监与一干侍卫倒是惊愕,却又觉得胡诌而已,吊着脸将菡羞提上马车要关门。不妨菡羞恶狠狠踹门:
“闻衍璋,你去死吧!!!我恨死你了!!!”
喀。
车轮起步,却忽然顿住。车夫下马,刚弯腰查看便睁大眼。随后软趴趴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