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雨满意,颔首:“来人,给大家伙上饭。这吃饱了么才有力气干活。”
“薛宰相,干站着做什么?来来来,劳您拟个诏书。”
他目光这才投降封闭的殿外。
隔一片高门,闻衍璋听着里头的窸窸窣窣,闻着腥风,缓缓睁开眼。
唇角扯一扯,一只手蓦地摸上胸腔,皱了眉。
他视力极好。早望见远处多日不见的两条蛆。小的快要看不见,一点点蠕动,滑稽可怜。
闻衍璋淡淡思忖,片刻后眉心突然更皱的深。
分明早刻意忘了,为何还能想起陆菡羞的嗓音?
娇横清脆,很是惹人烦。
…不当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如今,他是君,她不过一介侥幸不死的草民。
凤眼横过围绕大殿的黑甲侍卫,闻衍璋启唇:
“若有狐颜女子入皇宫,统一抓入死牢。择日问审。”
那领头应了,闻衍璋又放空了眼道:
“太阿宫还不曾拿下?”
“殿下,快了。李破风重伤,若非不许损了公主玉体,此刻便能拿下。”
他听罢,又闭上眼,平和嗯一声。
“那便继续耗着,傍晚孤亲自请昭阳公主出宫。”
*
攀儿背着菡羞进皇宫时,被那堆成山的尸体吓了一路。
血肉模糊的脸,到处横插的刀枪剑戟。哪怕她小时候做过屠户也不带如此虐杀的。
可再怕也要走。好在菡羞过了会缓过来,刚到一片废墟的宫门口便踮着脚下来,认真:
“你在外头等我。这里叛军没有了,恐怕在别处厮杀。去找我爹娘姐姐姐夫两家,若是你一直跟着我,出了事只怕都要折在这。”
攀儿连连摇头,怎能允。偏抵不过菡羞横眉:“就当我再求你一次,听话。若我猜的不错,他们当躲过了。只是不知在哪里安身。你若找到了再另派人寻我。在此之前不要和任何人说出我在哪!”
菡羞望着这不再高不可攀的朱墙,捏紧了拳头。
话已至此,攀儿满心担忧回走。沿着路一直找陆家,却发现那陆府大门没了,里头狼藉不已。
邻家的这一片都没能幸免。攀儿连忙去找李家,又扑了个空。急得晕头转向,倒有人唤她:
“攀儿!”
她一瞧:“云瑞哥?!”
云瑞坐在灰扑扑的马车上,一把拉过她:
“你怎会在此处?怪不得我们找不到你们!你小姐呢?罢了,往后细说!”
攀儿含泪,转头见车帘里隐隐约约有只手。瞪大眼。
云瑞嘘声:
“我家公子进宫后便帮你寻人。”
攀儿一时不懂这文公子为何进宫,只本能觉得小姐有就。一时口快:
“我家小姐也进宫了!”
那一直不出声的人忽地厉声一喝:
“你说什么?!云瑞,快些!”
闻斐然坐在车中,眉眼森森。此时也不藏着掖着,冷笑:
“她陆菡羞可真能耐。这般了也有本事溜回京城去找闻衍璋。云瑞,这就是你说的没有私情?”
战火连天的时候,谁能做到如此。
闻斐然心中百般不爽利。他此行本就是要去给闻衍璋羞辱。陆菡羞一来,更叫他打脸。
路上埋伏的人铺了个空。竟是笑话一样。
这话语,也带了从未有过的森寒。
*
菡羞确实进了皇宫。只不过没和闻衍璋在一块,反而蹲了大牢。
刚找到狗洞钻出来,不知哪里窜来一群兵,拖着她就走。
菡羞没理清楚事呢,喀一下被摔进地牢。爬起来抓着铁杆子扬声问话,反被骂了声。随后一个人也没有了。
她悻悻而归,拔了头上稻草满头雾水。
为什么这些人有目的抓她似的?
左想右想,只能是要么谁都抓,要么被人特意“关照”了。
抱腿沉思,不知多久,一旁黑暗里响起一苍老的男声:
“你…是陆励的二女?你怎会在此处?”
菡羞一愣,转脸,看不清那人样子。只好问:
“阁下是谁?我爹的同僚??”
“嗯,没有传闻中那么蠢。我是当朝宰相,薛怀宝。早你一个时辰被押入死囚牢。”
第38章 谈判
“死囚?”
菡羞攀着手臂粗的铁栏杆, 一时失语。刹那间来不及问陆李两家如何。
待到反应回神,第一时间涌上无与伦比的担心——陆菡枂的孩子尚在襁褓,如何能耐得住连天战火?
薛怀宝长纾一口气, 躲如暗影里不出来, 只冷静道:
“朝中被扣的皆为三品以上,你不同你爹一起跑了, 反被抓进来?你个小丫头能犯什么滔天大罪,同我这当朝宰辅关一处。”
“…”菡羞心情沉重,沉默片刻扯个谎:
“我同他们走丢了, 稀里糊涂躲了一夜, 见街上叛军踪影不见便想趁机溜出, 路过皇宫时没忍住探了探, 这才有了这一遭。”
薛怀宝似乎并不怀疑,嗯声:
“既入了这地,八成逃不过。你爹娘不知也好, 省得他们伤怀。”
菡羞蓬乱的发抖两抖, 更沉默了。
陆家父母…不可避免会难过的。
罢了, 她顺势问起话:“大人可是两朝宰相,那叛贼为何如此着急对付您?”菡羞小心斟酌:
“那叛贼…可有姓名啊?”
薛怀宝打量眼这脸上藏不住事的小姑娘, 老辣瞧出些不对劲。却也不遮掩,直言:
“前朝昭明太子曾孙。名谁不知, 总的只能姓闻。小姑娘关心这作甚?天下的君王虽换来换去, 第一刀却轮不到你们这些小角色挨, 不必太担忧。”
菡羞尬笑, 心说怎么不担忧。
人都进死囚狱了, 现在的主宰还是标准反派闻衍璋。两人又闹掰了,好感度一直0。
呵呵, 闻衍璋马上要噶。等裴止风埋伏一段时间后雄起,她也没法活着回家。
她摸摸鼻子,一时又无言。莫名其妙还捎带安慰对方一句:
“大人是能臣,一定也无碍。他许是吓吓你的。”
“哈哈。”谁料薛怀宝朗声笑了:
“你懂什么?正是能臣才最该杀。这位前朝太子殿下啊,不像个正常的。”
他叹一句,闭上眼小憩。脑中立时浮现不久前的画面。
众臣统一口径,齐齐被强去了官服,屈辱的跪于殿下叩首。
那太子殿下命人强扒了所有人的补服,偏不扒他的。
薛怀宝自知百官不可能同一归顺,定要有几个反骨站出来以打消新主杀念。兀自立着,哪怕那嬉皮笑脸一身匪气的少将军装模作样请他自行去衣,也巍然不动。
擒贼先擒王,枪打出头鸟。死也好,活也罢,横竖薛家保不住,他看得透。
只是心中还有些说不上的疑虑,在同这灰头土脸的狐脸丫头探完话后更甚。
他静静等着,风已满楼,暴雨未歇。
这改朝换代的大戏才刚刚开启。
那位看似明正清朗运筹帷幄的少年裴公…此时约摸也在狱中。
只看姓闻的是先拿他薛怀宝开刀,还是拿那裴止风祭剑。
菡羞在牢里稀里糊涂过了一天。倒是想找人扯一扯和闻衍璋的关系好求见,谁知道压根没人理她。
她只好再度作罢。事情在晚上突发转机。
有人劫狱。
乱象发生没多久就蔓延到最深处的死囚,刀剑打的叮叮当当,依稀听得高呼:
“快快救裴公出来,我等垫后!”
饿的半梦半醒的菡羞一下子睁开眼,裴止风?惨叫遍地,大概是看守都死了。
一女声这时嘶声力竭:“裴公,在下李破风,奉昭阳公主之命带您出城!公主暂且佯装投敌,只待裴公修养完毕杀回皇城!”
菡羞突然兴奋,随后忧愁,兴奋戚云月身边的人来救裴止风了!忧愁…闻衍璋离死期更近一步。
男女主真正放下芥蒂共治天下就在这个阶段里。
这段剧情,公主起先误以为闻衍璋和裴止风联合叛变,由闻衍璋打头阵,裴止风暗地操盘。密探来报裴止风入狱才转了猜测,决心先把裴止风捞出来一同御敌,秋后算账。
昭阳公主戚云月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过那所谓的前朝太子遗孤一眼。
初时兴许微乱阵脚,可一旦二人合体谋划,不出半年就能再度颠覆时局。
他闻衍璋什么都捞不着啊。
菡羞蓦地抓紧铁杆拼了命的往外探头,大喊道:
“女侠救命!裴公救命!我有叛贼把柄,求诸位带我出去!我绝对能助二位尽早打回皇城!拉反贼下马!”
若不意外,裴止风被关的地方离她不远。
菡羞无暇去看旁边那块黑影,薛怀宝抓了把草,布满沟壑的老脸一阵肃然。
果然,破风声近,那位女侠听见了菡羞的呼喊。稍有愣怔,却很快冲进来一个满脸血污的姑娘。
见是菡羞,微讶:
“是你?你是之前和那闻,那反贼在破庙一块的姑娘?”
菡羞也惊,这英姿飒爽的模样她见过一次便有深刻印象。连忙点头:
“是我!是我!姑娘救我!”
李破风皱眉,“正好,我还要找你呢!”不疑有他,横枪就重击铁杆,外头又进一人,手持一巨大钳子,二人合力迅速折断栏杆。菡羞忙跳出来,又转头:
“那还有一位!正是前朝宰相!”
李破风侧目,倒是一惊:
“大人怎也落难?!”
薛怀宝默然起身,淡道:“新旧交替,自然的。李姑娘不用顾及老朽,还是赶紧回去护好公主殿下与裴公。”
“肱骨重臣,我岂能扔下不管!”李破风却犟,上来再砍这处铁栏杆,口中继续:
“裴公的人在外头早接应好了,再救一个也不迟!将来公主治国离不开您等!”
菡羞听得捏拳头。
戚云月果然是有大作为的人,这位武艺高强的李姑娘也颇有胸怀。
风声呼啸,她却有股更强烈的不安感。这厢铁杆在快要破的边缘,菡羞往前探一步,呼吸突然一窒,瞳孔震颤:
“快跑!”
里头李破风一把擦了汗,厉声:“何事大呼小叫!”
随即巨响,薛怀宝的牢笼大开。她道一声得罪,抓着老头子的衣领就冲出门,未料一支箭蹭脸而过,噔地扎入身后木柱。
她手上使力,只愣了一秒就迅速踢枪挽花,打落了剩下几支箭便扔了个球,炸出一片迷雾。
菡羞连连咳嗽,熏得流泪。迷雾才散一半,那连带薛怀宝在内的三人却已经没有了踪迹,空余狼藉的天牢。
放才的所有混乱都好像没发生过一般死寂。
菡羞深呼一口气,缓缓转脸。
一支尖锐的弩箭正对准她的眉心,目光顺之往后,一只修长的大手,食指弯曲,随时预备扣下机关。
菡羞浓密的睫羽一顿一顿掀开,看过那双精致威武的云靴,掠过下摆的大片五爪金龙。再瞧过他窄痩腰间的青玉扣。
最后,滑过宽平的胸膛。不知何时已显伟岸。
菡羞心跳如擂。此时却又异样平静。仿佛和他并不曾隔了许久没见,也没有闹掰。
可微颤的嗓音出卖了她。
擦掉脸上的灰,她妖娆的眼终于对上面前那双阴煞的:
“闻衍璋。”
对面的少年在听得这强撑出来的一声后,脸上忽然腾一抹疑惑似的讥嘲。
身后那上百人几乎同一时用手上枪尾跺地,问雨上前一步,凑到菡羞跟前笑:
“姑娘怎么还是这般没礼数?直呼当朝太子,未来天子的名讳可是要杀头的。”
他歪头,突然一吐舌头翻开眼,伸直手指在脖子上隔空一划。
明明是这么阴森蓄势待发的氛围,问雨这一儿戏一样的举止格格不入,平添诡异。
菡羞盯着那亮程程的箭头,吸气,正视全程不发一语的闻衍璋。
“你要杀了我?”
问雨挑眉:“姑娘是听不进我的话了?那——”
“住嘴!”菡羞毫无预兆喝他一声,狐狸眼里含三分迸裂的凶:
“他都没出声,你和我张牙舞爪什么?”
“…”他黑脸,那吊儿郎当却不见了。上下打量一番狼狈不堪的菡羞,问雨环手,哼一声。再没说话。
菡羞捏的要碎裂的手骨张了又合,不知鼓了多大力才抬起,正指着闻衍璋手里的弩箭:
“你故意叫人把我抓紧死牢,合裴止风与宰相关一处。你引狼入室,守株待兔,是不是。”
鬓发高绾的少年幽幽眯眼。菡羞呸一声吐了嘴里风吹进来的头发,咬牙: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闻衍璋眼尾一勾,漂亮俊美的脸登含几丝邪。
菡羞挺直胸膛,目光如炬:
“你拿他们当诱饵逼昭阳公主提前暴露,你知道他们在找你的弱点。而我之前了解你,你不会就这么轻易杀了我的。”
她总是后知后觉,大概是因为不够聪明。自己的心眼玩不过他。
幸好一直都有剧情,可以辅助她来理解分析闻衍璋的所作所为。
他是个阴狠的家伙,两朝元老薛怀宝,当朝大监裴止风,甚至连他在意的女主戚云月都在算计之中。
他们都有用。
而她陆菡羞,乍看可有可无。可在那些消息灵通的大人物眼中,她可以是攻破闻衍璋的线索之一。
与他明面上来往只有陆家二女。公主和裴止风得了消息,不管真假,一定会分几丝关注到她身上。
她也不是完全的小透明。
想到原身横死在大街上的结局目前还没有开展。菡羞屏气,缓缓伸手抓住了箭身,认真撒谎:
“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再同你作对。我还能帮你,帮你巩固大业,帮你说服昭阳公主。”
闻衍璋目光顿寒,一股杀气扑面而来。
菡羞注视他蠢蠢欲动的手,心下一紧,,红艳艳的嘴巴抿成一条紧绷的线,鼻子忽然发酸,眼里蓄了晶亮一层水膜:
“只要你一直让我待在你身边。”
第39章 系统故障
弩/箭发重, 闻衍璋阴若毒蛇的目光爬过力量的来源,五根细细的手指正紧攥箭身,沾了灰土的手背上力道大的泛一片血丝。
她那丁点大的指节直接不比箭身粗, 翘一头的拇指尖红殷殷, 同这双含羞带愤的红扑眼刚好映衬。
一样蠢笨的倔强。
闻衍璋眼底不见详尽变化,两厢对峙于废墟间, 恍惚这世上只剩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