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约明白闻斐然话头的指向,靠着床头平缓启唇:
“我没有世子以为的那样胆大,不过怒急攻心,一时间失了理智罢了。”
他却分毫不信这解释似的轻哂,靠窗边的小几坐下,一双眼不紧不慢挪上来,凝视菡羞:
“既早知他身份,当时为何还转投我怀,如今两面不是人,何苦。”
菡羞眼一缩,闻斐然难得勾唇:
“你心思浅显,大多浮在脸上。”
她一窒,干脆偏头过去盯白墙,不想说什么。一双手却快要把被子抓出几个窟窿。
这拒绝回答的态度没惹恼他,反而一时无声。菡羞满头心事的琢磨剩下的六个月怎么突飞猛进,手背却突然被一宽大温热的掌心盖住。肌肤的温度不高,可菡羞烫着了似的迅猛抬手打开,整个人褪进墙角,一手弓在身前。
闻斐然已倾身,半个身子坐于榻边。见她如此反抗,悬空的手僵一息,再探去,稍显强硬的抓住菡羞的右手,紧裹着不放,眼里也发冷。
菡羞被捏的有些疼,条件反射甩胳膊,肩膀却又被他扣住。一股松香袭来,叫她揪了脸。
闻斐然哼声。捏着掌心的团子稍加用力,见她脸拧巴的更深,这才算出了些气。
等到菡羞气馁不动,他拇指抵上那小尖下巴,不顾她龇牙咧嘴,再顺着往上,捏一捏软嫩的脸蛋。
菡羞一直提防着,生怕他那手往不该伸的地方伸。不是什么该死的贞节牌坊情怀,她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异性这样亲密。
哪怕攻略对象闻衍璋也没有。
是本能的,抵触。
他们赫然对视,俱都不是好颜色。闻斐然秉承君子风度,自退一步:
“他如此待你,你可后悔。”
菡羞眸子一闪,下意识逃避的移开目光,冷声:
“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做都做了。世子接下我这麻烦精,不后悔?”
牙尖嘴利。闻斐然心嗤,并不放开人,反而将她揽进怀中,臂膀强压着她不给动。嗓音微沉:
“便不质问我?”
“质问什么。”菡羞偷摸要掐他大腿,手却被及时逮住,闻斐然警告般的斜她:
“既你不想提,过去的便都揭过。从今往后你是我府中人,将我侍候好了一切万事大吉。”
他忽地松手,起身理衣裳,意味深长:
“晚上再来寻你。”
菡羞心里憋的那股气立马就卸了,慌忙叫住他:
“世子!”
他脚步一顿,下一刻又目不斜视向前,菡羞只好咬牙:
“文公子。”
闻斐然开门的手顿住,缓缓回头。面色豁然微妙。
榻上的姑娘咬着嘴巴,娇娆的眼里包一圈晶莹的水膜:
“我不是有意戏耍你。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闻斐然呼吸重了下,笑了:
“陆二姑娘,我何曾同你计较过什么?”
菡羞一双手开始绞被褥,似乎很是纠结忸怩,又兼带几丝羞耻与害怕。最后痛定思痛一起身,晃晃荡荡半跪在榻上同他服软:
“你若真想同我做那事,我没法子忤逆你。可我身上不舒服,你瞧见了的。”
他有意无意打量菡羞,嘴上不饶:
“那又如何?我瞧姑娘气息稳定,并非得了病的模样。”
言下之意,侍寝可免不了。
再者,她为鱼肉,这满腔屈辱换来的世子之位若不行些实权又有什么意思。
况且,陆菡羞是他一早就想碰的。食色性也,许不光彩。可男人皆如此,没有例外。
菡羞心里骂了句,眼里的泪忽然欲掉不掉,抽噎着满脸委屈:
“可我不想,我至今都没有同男人亲过嘴。我膈应。男人身上有股味,我闻着反胃。我怕我一时气急,心绞痛死了。到时候你想磋磨我都没得磋磨。何苦那人还罚我三十棍,一天一棍,许是过一会就要来打我了,我伤了屁股怎么和你睡觉?”
“…”闻斐然眯了眼,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这一思索,一日一棍的打法还真是微妙。
他倒淡然:
“你趴着就行。”
菡羞眼一瞪:“你,你青天白日说什么呢?亏文公子以前还总说自己是读书人,不能逾矩!”
闻斐然抚上扳指,眉尾上扬。陆菡羞这模样许久未见了。
虽明知她在想法子逃窜,闻斐然却还是生了逗弄的狭心:
“彼时是彼时,此时是此时。身份不同,说的话也自然不同。”
菡羞黑脸,正准备再打打感情牌,熟料门外云瑞清清嗓,讪讪:
“禀世子,问雨少将军亲临。”
闻斐然立即收了逗她的心思,大步流星出去。便见院子门口不请自入的问雨,和一旁神色尴尬的云瑞。
他拱手:“少将军来我王府有何要事?”
问雨轻慢的目光绕一圈,隔了会才慢悠悠回话,唔一声,忽然从背后拔出一根碗口粗的大棍子。
主仆二人都一怔,问雨笑道:
“奉太子令,行刑。”
云瑞脸都绿了:“这,这什么还要少将军亲自来打?”
问雨把那大粗棍子在手里挽一圈,笑的更欢:“还不是怕漏了轻了的,世子,这场面你就不用看了吧?你放心,我不扒你这小妾的裤子,就这么来一下。”
云瑞心道这他娘的棍子,又是个练武的,一棍下去他都要被打出屎来,更不提娇滴滴的姑娘家。
虽不喜陆二那朝三暮四拜高踩低的性子,可好歹也是攀儿最爱的小姐,世子的女人。这么一打还怎么伺候世子?
好狠心的主仆啊。
面上却还笑嘻嘻的:“少将军说的是,说的是。”
问雨满意,看向闻斐然:“世子避一避?”
他捏紧了扳指,一时不曾动。
问雨就歪了歪头,哈一声。颇有些嘲讽。
云瑞额上浮层冷汗,此时却没有他说话的份。只怕得罪这西北来的蛮子,叫他回去给那闻衍璋添油加醋,难受极了。
还是忽然出现的何四打破了僵持:
“少将军,失迎。既是太子之令,我等怎会异议。芝华,领陆菡羞出来,便在这打了,少将军好快些回去交差。”
地上放一条长凳,何四笑得端庄大方,却是有备而来。
问雨歪头,看戏似的瞥闻斐然。只见他眉头一皱,再一松,霍地甩袖离了这院子。何四恍若未闻,对问雨行个礼。
“芝华,叫人出来。”
菡羞趴在窗子缝上看完程,手上的力道恨的险些就把窗子卸了。
世子府这些人,她可以完全忽视。
只有那家伙,菡羞当真想生吞活剥了他。
…那么大的棍子。
闻衍璋!
第43章 那他呢?
众目睽睽, 芝华大推开门,气势汹汹。菡羞立即直起身体,披上外衫, 两手并一块站着等人。
那芝华昂首挺胸来了, 见菡羞一言不发的沉静样,冷笑一声:
“陆姑娘, 请吧。莫要耽误了时候。”
菡羞瞧她眼,默默迈步。当着一众主仆的面走进院里,那笑嘻嘻的问雨下巴颏抵着大棍, 悠悠盯她。
她不甚明显白他一眼, 自觉爬上长凳, 抱紧了。
问雨啧一声, 也不多话,抬棍子就立即对着菡羞的翘臀狠来一下,打的她没忍住重重哼了声, 唇上咬一圈血印, 感觉盆骨都要碎了。
棍子收回, 问雨满意:
“世子夫人,我回去禀报。明日再来。”
何四送他几步, 从头至尾,却无人对菡羞说上一句。直到问雨人走了, 何四才转回来。菡羞苍白着脸趴着动弹不得, 脑后的锐利目光此刻也算不得什么。
何四瞪就瞪吧, 横竖少不了肉。
喘了口气, 何四忽而命仆妇们都出去, 抚上肚子,涂脂粉唇张合:
“陆二姑娘当初想的不错, 他不是你的良人。”
菡羞倒讶异了,不过很快意会。小脸贴在长凳的漆面上,她忽而觉得荒唐:
“既知他不是良人,何四姑娘,不,世子夫人又何苦算计我,前牵连进这些是非。如今来唱白脸算什么。”
何四微讶:
“你知道?”
菡羞讥讽哈一声:“我晓得你们都看不上我。可前前后后想半天,我也寻不出别人这么算计我的缘由。”
如果闻衍璋与闻斐然不是堂兄弟,她也想不到的。
可这里头要是有利益牵扯,闻斐然想从她身上获取什么。
…显而易见,可能是夫妻合力。否则,从前恨原身的姑娘怎么可能把主意打到闻斐然头上,早给她找些丑八怪恶心人来了。
何四默,再度认真打量一遍椅子上的姑娘。
许是这变故太大,一夜之间成长了。
她踱步,微笑:
“斐郎若真心喜爱你,不会让你挨这一棍。”
“…”这算什么?挑拨离间?
可,“我同你的斐郎早,没有什么往来。何四姑娘,从前我有不对。可之后也没有再招惹了。你把我招到跟前碍眼,不恶心吗?”
何四凉了笑意:
“无人招你,这次是那人的突然之令。我与斐郎谁都违逆不得。”
菡羞闭嘴,轻轻摸了摸肿起来的屁股。何四看进眼里,忽然无趣,低下头摸了摸水红的长甲,轻声:
“其实该娶我的人,是闻衍璋。”
菡羞的手倏地悬空。何四勾唇,又继续:
“可我瞧不上他。我父亲,是大晋何氏的后裔,如今何家的族长。我是他不出名的众多子女之一,且还是庶出。
当年昭明太子的遗孤,你也知道了,不止闻衍璋那一脉,还有一民间外宅的庶出。世人却大多只知太子妃嫡出。我何家救下两脉供养,可闻衍璋那一脉,都是不识时务的反骨。”
她以一种极为平淡的,又稍加厌恶的口吻,说出前朝那些惊天密辛。
菡羞怔住了。
“我何家投降讨生活本就不易,哪里撑得住他那一脉整日闹腾入朝,无奈撇了关系,偶尔给些救助。三代下去,他那劳什子嫡出过的猪狗不如,反而要给戚氏上下当狗奴才。若不是一个嫡字,何家都要忘了那一个人。”
她盯着菡羞复杂的面色,语调骤然不屑:
“他爹还算有些傲骨雄心。却娶了一个哑巴伶人生子。弱冠出头独身去西北起兵,还没到地便死在半路,一捧黄沙吞白骨,伶人身弱无奶水,为他雪天溜进羊圈偷奶,被领头羊顶死,一铺盖进了乱葬岗。
而斐郎一脉,世代稳居冀州行商,自小书念的好,十一就考中了秀才。又年年与我何家往来。
这两脉,本就天差地别。”
关于闻衍璋的身世…突然就敞开到面前。菡羞一时忘了屁股上的疼,睫羽飞快眨动。
原来是这样吗?
差别确实很大。
“我初次见他,他浑身青肿,丑陋不堪。父亲却说那是极重要的人物。后来我知道了秘密,父亲再问,我站了出来,愿意与他做夫妻。然,我并不喜欢他。”
菡羞抿唇,看起来十分优雅得体的何四说这些话,有种割裂感。
“可为了家族我对他一直笑脸相待。但无人认为他真能成功。”
何四绕着菡羞走了圈,见她若有所思那模样,一哂:
“陆二姑娘,若是你要选一个有未来的嫁,你也会选斐郎,是吗?”
菡羞一时没想明白何四说这些干什么,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思考了:
“正常来说,是的。”
何四了然一笑,没想菡羞又道:
“可我现在只能选闻衍璋。”
她愣了,拔高音量:“为什么?”
菡羞抬脸,认认真真回视何四:
“因为我有必做不可的事,无法关乎身份。”
“其实,”菡羞叹气,“世子夫人,我不会同你抢夫婿,心里也早有了选定的对象。和我说这一大通,我不知是迎合你好,安慰你好,还是做什么别的好。”
何四眼底瞬间耐人寻味,菡羞低头,目光散了散,不等何四婉转提问就抢先回答了:
“他派人这么打我辱我,我恨。但我和你之间归根结底,应该是他们堂兄弟的龃龉。我早就做了决断一心追着闻衍璋走。我不懂你了解不了解,可我一开始就没有别的路选。”
她一定,要攻略闻衍璋。
菡羞目光逐渐聚焦:
“过去的陆二是娇纵愚蠢的。现在的陆菡羞,也一样。只是劲头用在了另一个人身上。我付出了那么多,虽说都是一厢情愿,但也不可能真继续在他们之间徘徊。闻衍璋很讨厌我,你夫婿那么有心眼的人也没见多喜欢我。
如你说的,他要是真那么喜欢我早给我挡棍了。”
菡羞支起身体,看着面色诡异的何四:
“既然你和我都不希望我待在这里,四姑娘,你帮我一把。”
何四莫名,蹙眉:“…你当真喜欢他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他是现世鬼,你是人。鬼吃人,啖肉饮血不得往生。”
陆菡羞与闻衍璋之间的细则,其实何四也不了解。更不能懂她为何那么死心塌地的要去追一个将她赐给旁人做妾的负心人。
谁料菡羞沉默了好一会,用一种自己也明知无奈的语气黯然道:
“他从前承诺我的。让我当他的妻,做他的皇后。”
何四瞬间便明白了。心中五味杂陈。
她与自己所求竟是一样的位置。
她选错了人,心愿未满,日子却尚可。
而陆菡羞选对了人,却落得满盘皆输。
何四许久不语,“我过会叫芝华送药。你叫你的奴婢打水多敷会,好生修养吧。”
也没说好与不好。不过菡羞了解,何四心中定然会有触动。
她先头说了那么多,怎么没有遗憾呢。
何四出了门,望一眼院子后头围墙才走。脚步都消了,闻斐然捏着手中扳指从围墙便迈步出来,静回味他这位夫人套的话。
算开了一个口,下回再问陆菡羞从何得知的皇室密辛,便容易了。
菡羞趴在榻上任攀儿扒开裤子,忽地出声:
“我姐姐与父母亲不知此时可安好。”
攀儿垮脸:“这哪里知道呢。实在不行求求世子?小姐,我听云瑞哥的意思,世子其实很喜欢你呢。”
“呵呵。”菡羞皮笑肉不笑。“他今晚来怎么办?”
攀儿手上一重,菡羞嘶一声,她连连道歉:
“对不住嘛小姐!世子要是来,那攀儿也没法子么。”
菡羞捂着光溜溜的屁股蛋怒瞪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