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戈了?”
小丫头心虚似的埋脸:“没,没有的。”
她忽地沉默:
“罢了,乱世里本就该先想法好好活下来才对。”
攀儿手一抖。
晚上,闻斐然果然还是来了。不过今天那棍子带来的冲击着实大。
他算个人,没动菡羞。菡羞趴在榻上翻眼睛,闻斐然施施然坐她一旁煮茶喝,品一口,翻一页书。
火苗跳动,她的眼皮渐渐往下耷。忽地就被一卷书敲了脑袋,闻斐然向来高傲的嗓音落在脑门上:
“主人不睡,妾岂能闭眼。还是一样没规矩。”
菡羞捂头,迷迷糊糊道:
“什么一样没规矩,我和你又不熟。”
他一顿,嗤之以鼻:
“你从前一个劲往我怀里钻时倒很熟稔。也不知是谁日日抄情书寄来,求着闹着私会。”
菡羞一下清醒了,立即缄口装死。
闻斐然不那么友好的目光落上菡羞细细的脖颈,蓦地放了书,道:
“往边上挪挪。”
菡羞立即瞪眼:“你不能——!”
“聒噪。”他脱了衣裳,打断她故意引人来的叫声,剪灭烛火。
黑暗中,一只胳膊揽过菡羞的肩,那人沉稳的呼吸顷刻占满床榻:
“等你伤好的那天。”
菡羞一窒,扒闻斐然的手,却怎么也扒不动,憋着气呛他:
“我屁股没个两个月才好不成,看不出你这么急色。你有夫人,你要是宠妾灭妻不是把我往死里害吗?”
他听见什么有趣的似的,胸膛起伏两下,含了笑:
“夫人是夫人,妾是妾。你以为闻衍璋娶了公主便不会纳妃了?我宠你,可不代表不尊妻。”
他忽提闻衍璋,菡羞本能僵住身体。
一大手忽地摸上她的腹部,惊的她一蹬脚。闻斐然骤然冰冷了话意:
“若是你提前有了子嗣,才算灭妻。闻衍璋不日便正式登基,同日迎娶皇后。菡羞,我不够珍爱你。不曾替你拦下责罚。
那他呢?”
第44章 打死了她也无妨
皇宫内围, 短短几日就恢复了平和与肃穆。满地的血迹被新选上来的一批宫人清扫个七八,熏了极其大量的艾草与名贵沉香。除却空气中还留存几丝腥气,什么都井井有条。
问雨查看了全宫墙修缮的进度, 数以千计的工匠们见他来了手脚更加麻溜, 手里的砖头垒的好似比赛。按照这速度,再有一日差不多就全修好了。
他这才掉头去宣齐宫, 小黄门正兢兢业业洒扫,见状凑来恭敬道:
“大人,太子殿下不在。”
问雨喔一句, 把弄着棍子熟门熟路往太阿宫走。
不用想, 那位近日挂在心上日日要去的地方, 只有昭阳公主的宫室。
今日太阿宫门终于大敞, 辉煌不减,宫门口新移栽来的青松更衬的气派。
问雨心道这前朝公主可算识趣了,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却听得噼里啪啦一摔。闻衍璋不急不缓的嗓阴幽幽飘来:
“公主, 此是何为。”
问雨立即屏住呼吸。
戚云月冷笑:
“本宫何为, 你不知?困我于幽宫这些时日不够还要再三加害?送这些破落玩意来碍眼,脏了本宫门楣。”
她手下能人大多都调出宫外筹谋。如今的皇宫被眼前叛贼手下层层把手, 戚云月本也忧心。未想逆贼杀光了所有兄弟姐妹却独独留下她。一直周旋,无论如何不下杀招。
后来更是一日三餐吃穿用度不缺, 甚至次次差人送来些稀奇小物件, 任她闹腾。
戚云月方知这贱人竟是垂涎自己。这两日宫人传小信, 道是他要正式登基, 顺道册封皇后。她心觉不能歇了, 闹得更用心。他倒是有耐心,稳的很。
她的时间却不充裕了。
未想百官最后只剩薛怀宝活命, 旁的具遭毒手。便是裴止风一时半刻也难以筹备军队同他分庭抗礼。
幸好,今早地道传来密信,他当和楼毅碰上,此时暗中招兵买马,已差人来护送她出宫。
这是戚云月死守太阿宫的原因之一。她重生后便即刻挖通了一条地道以备不时之需。
竟真有用上的一天。
满地碎瓷,都是最好的名家之作。可闻衍璋不见怒色,反而弯眸,冲着这位美丽的公主温和一笑:
“公主不喜?那呈礼的奴才该杀。明日红珊瑚正能运来,应配得上你。”
问雨眉头不自觉紧皱。
主子自从成功兵变后就好像彻底敞开了滥杀无辜的暴君做派。天冷了杀,茶凉了杀,睡晚了杀,到处杀杀杀。
但凡那凉薄的眼皮一掀,漆黑瞳仁里便只有一个字,“杀”。
从前人也没少杀,可不似现在这般。好像一匹脱缰的马,没了天敌的狼。
如此好面皮的观音人物却喋血成性。若非见过他癫狂似的疯魔样,谁都看不出这位举止贵气稳当,通身淡然清雅的是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现世鬼”。
问雨自知这形容该死,可宫里那些小婢子哆嗦着嘟囔这句时,饶是他也暂且忘了发怒,陷入沉思。
也就是在这地方,主子还有几分收敛。终是魔剑套上了鞘,受了约束。真娶昭阳公主为妻许是好事。
可…大伯父气死不提,那位老祖宗不知是个什么表态呢。
戚云月抬手,撩一把及腰长发至脑后,稳稳站定于正殿前,眼中带恨:
“逆贼竖子,焉有你落魄时。若你再往前一步,大不了本宫与你同归于尽。你几代筹谋,且仔细想想要的是什么!”
身边霜花嘴角青红,适时向前踏一步,双臂张开护戚云月于身后,随时准备赴死:
“贱奴,休想近身大雍嫡长公主!”
“放肆!”一圈侍卫齐齐拔刀,戚云月一方势单力薄,此刻唯有正殿可退。如此剑拔弩张半刻,闻衍璋收了手中佛牌,淡笑:
“罢了,公主不喜,孤自不会冒犯。”
侍从呈上一套大红婚服,戚云月登时阴了面容,一字一句:“你好大的胆子。”
那早不同往日的少年太子雅然立在树底下,一头半束在脑后是乌发飘动,眼尾一颗红痣时隐时现,静谧的恍若无影风。
他轻轻拢手,薄唇微扬:
“此月十五,婚期至。届时天下大赦,邀百姓观礼。公主好些养身,莫要失了好颜色。”
戚云月怒容更盛。闻衍璋笑意不减:
“裴公虽不在天牢,却也未必泰然。问雨,”
问雨一激灵,忙跳出来,心说主子什么时候练起功夫来了,竟知道他在。脚上却迅速的很:
“臣在。”
闻衍璋背身,一张脸上无喜无悲,平的渗人:
“看护好太阿宫,莫叫外贼惊扰公主。”
朱门落,一切喜乐苦辣尽被关的齐整。
宣齐宫。
问雨将今日所见都报了才顺嘴说起菡羞的一棍子。
闻衍璋斜靠在榻上,眯眼小憩。闻言摩挲佛牌的手顿住:
“不曾出血?”
问雨捧棍子给他瞧:
“臣用的力道不十分大,若要出血,明天一打应就逃不脱了。”
上头一时没声响。问雨琢磨了下,小心:
“臣再换根更粗的棍子?”
大袖水一般倾泻而下,闻衍璋掀起眼皮,凤眼威严陡然:
“何家女的肚子,多久了?”
掰了几下手指头,问雨很快转移思绪:
“唔,不久。最多半月,也不知是怎么诊出来的。”
他垂下眼睑,漠然:
“孤听闻,女子头胎难保。”
问雨眨巴眼:“殿下是要叫她流产?”
闻衍璋撑头,不置可否。问雨十分知趣一笑,贼的很:
“也是,那闻斐然与何四狼狈为奸,有后可不好。殿下英明。流产还不容易,何秉忠之死至今也无人外泄,闻斐然定还没有告诉她。若是叫何四晓得亲父惨死,夫婿一旁看着无动于衷也不实言相告,怕是真要怒急攻心。”
说罢仔细端详闻衍璋形容,见没有波动,问雨笑容更大:
“那闻斐然您要留他到几时?这可不是个好玩意,随时伺机而动呢。”
他将闻斐然今日那模样手舞足蹈描绘个清楚,一咂舌:“切。怪不得陆二最后弃了他。”
闻衍璋精致的眉头忽地一动,很快却又平复。
“大婚用的礼器可完备了。”
“具都采纳好了,”问雨讪笑:
“可…殿下,我大伯父近日颇为不满,说是刘氏绝不准予出席。还有老祖宗,现下他还不知,若知道了…”
“此婚成不成由孤决断,镇国将军不来便不来。亚父那处,孤自会等大婚后相告。若有闲杂人等多嘴,”
闻衍璋侧目过来,问雨一缩脖,他微笑:
“诛九族不为过。莫要以为功高便可镇主。”
问雨脑子灵活,这句句杀意浓重的叫他心里发凉,苦哈哈挠头:
“殿下,臣大伯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仇人之女,到底那什么了点。”
大殿之中刹那唯有问雨难堪的笑声,闻衍璋寒眸牵动,静静直视前方严丝合缝的高门:
“裴止风果真逃脱。”
一回归正事,问雨立马严肃了脸:
“是,他那些暗桩不一般。今日不曾从公主口中诈出去向,那么还有一可能,是公主也不知裴止风行踪。他不除后患无穷。”
“不过,”问雨又舒一口气:“戚氏就剩一个女子,再如何也掀不翻天了。”
女子不能参政天下皆知,哪怕昭阳公主野心勃勃也不可。
牝鸡司晨可是异象。天谴之。
闻衍璋听罢若有所思,霍地再问:
“法喜寺那些佛像如何。”
“自然,法王与其余孽早已被制成肉身佛,金刚杵等法器扔在九层塔顶。如今推行的佛法咱们都改过了,绝不会叫百姓偏了信仰,弄些喇嘛邪术。”问雨自在得意。
自闻衍璋杀了法王之后,一切俱有应对的法子。他想斩那眼高于天的老贼已许久,只是碍于裴止风等不能动手。
如此杀了,掏出肠子眼睛心肝做祭品,头骨,腿骨,琵琶骨等照着他们吐蕃的邪法依葫芦画瓢做法器。心肝肠全送给了来要人的吐蕃使者,逼得一人当场气绝身亡。剩下的忙不迭逃回吐蕃,路上据说遇了马匪,全军覆没。
而佛法在推行时就做了两手准备。前半部引着法王的,后半部问雨抓了法喜寺僧人来修。老秃子看了吐蕃法典后气得犯了嗔戒,高念一句阿弥陀佛,当场怒骂,边骂边改,硬生生改回大乘佛法。
可以说,转邪为正,若不是佛法高深之人读,大多看不出差错,百姓本都是好糊弄的,结果更甚。
如今虽有许多人对闻衍璋的残暴不满,可前朝复国,也算师出有名。生活上暂且又无大变化,加之遍地开花的大小佛寺整日办庙会,日子颇丰富。
闻衍璋慢慢阖目,嗯一句算作满意。问雨还有活要盯着,便先告退。谁想他又被叫住。
那俊美的少年红唇如血,意外放过了早被踢出棋局的姑娘:
“陆菡羞那块不用你再去,派人盯梢就是。打满三十日再来禀报。”
问雨眼圆了,倒是意外,主子这话可不就是放水了么。
这对陆二姑娘的厌恶…好像没有以往深了?
未想下一句冷哼瞬间打消问雨的猜测:
“若是打死了也无妨。”
问雨:“…是。”
第45章 逃跑
大殿内再度余闻衍璋一人, 满堂皆空。
龙涎香蜿蜒绵亘,那一张脸隐匿在香影后,半明半昧。无端料梢。
长指捏一捏眉心, 鼻侧。他倏地捏紧小几一角, 险些压制不住心底燥怒的杀意。
更多,更多。
屠尽天下人, 观血汇成海,满地横尸方才能填欲壑!
闻衍璋目眦欲裂,满身的青紫筋相继迸发, 身体中的血迅猛偾张, 叫嚣着妄图窜出去。额上的汗随着青筋一跳一跳, 他急促呼吸煎熬无比, 只差把桌角生掰下来。
意识却依然在被凶兽吞噬,闻衍璋猛地起身,一把掀了小几, 瓷器烂光了, 刺耳的声响似乎勉强可以稍稍让他感到舒适。
仰头, 鲜明喉结剧烈凸起滚动,汗顺着脖颈直挺挺滚下, 打的衣襟斑斑点点。闻衍璋蓦地一拳砸向地面,清脆的手骨断裂声与疼痛一齐作响。迷蒙的眼方睁大, 瞳孔一瞬四散。
他忽而捂脸, 五指扣住面颊, 嵌几道深刻的甲痕。好似是面具的开角, 只待他再用力揭下这张人皮, 顷刻就能露出底下狰狞的原貌。
双手不受控的颤抖。闻衍璋迫切杀人的念头反复在脑中撕扯,蓦地, 他疾步踢开朱门,凭着身体的指引漫无目的于宫中横行。
路过的宫人惊惧交加跪了一地,不知谁颤巍巍问:
“殿下,殿下可是要寻昭阳公主?”
闻衍璋的脚步突然顿住,喉头翻涌。
她?
乱撞的杀念一下卡住,闻衍璋深吸一口气,不知何时沙哑的嗓音低低的:
“她在哪。”
那小宫女抖着身体不明所以:
“公主在,在太阿宫啊?”
少年骤然厉声:“不对!”
小宫女吓得惊叫,慌忙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啊!”
她那圆溜溜的头,咕咚一声掉了。未曾闭的眼方睁着,连不甘都来不及表现。
余下的宫人都紧贴地面哭了出来,闻衍璋握着袖里滑落的匕首,淡淡甩了血珠,沉声重复:
“对…不对。”
众人皆恐惧,纷纷视死如归的闭上眼。闻衍璋的手再度抖起来,继续迈步向前,漆黑的眼上不知何时迷了一层雾气。
配他鲜红的痣,诡异难言。
鬼魅的青衫身影渐渐消散于拐角,不知去向。
*
菡羞受罚的这大半个月,和闻斐然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他日日都来睡她的屋子,菡羞几次据理力争,闻斐然都忍着没动她。后来菡羞才知道,何四怀孕了。
她想,速度够快啊狗男人。
说到怀孕,也不知陆菡枂和顺儿现在如何。
他也有快三个月大了吧。
这几天终于贿赂成功来打板子的人,菡羞把闻斐然给的几个首饰全塞给了他,终于只被装模作样拍了一下。晚上趴在床上时,闻斐然又来看书。
她刻意沉默了会,佯装哀戚。闻斐然几度侧目,终于放了书率先张口:
“你想说什么。”
菡羞咳了声,伸根手指戳被褥上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