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陆菡枂不信似的眯眼打量她,“你这样激动做什么?我问你,你和那个主簿有没有夫妻之实?”
这,菡羞一颗心突然扑通扑通狂跳,狐狸眼直勾勾瞪着,咽一口唾沫:
“没,没有。”
陆菡枂狐疑,可神色到底软了软:
“没有就好。那你又是怎么当上他的夫人的?”
“…就是,凑巧。姐姐,我一时半会没办法说清楚。”
“那好,你先跟我回家。既然没有夫妻之实便没有同人家住一块的道理。”
“现在,现在还不行。我得回去和他说一声。”
陆菡枂狠狠一拍桌:
“说一声?陆菡羞,你晓不晓得你什么身份?你是前暴君的妃子,你不是自由人。那个主簿不知道你的来历吧?若你这身份暴露了是要被杀头的!”说着上来拽她:
“和我走!我回去叫你姐夫想法子,你决计不能出事,爹娘最多一月就能赶到,我们一家正好团圆。”
菡羞慌忙抱柱子:
“我真的不行!你别逼我了,现在我们很安全的,姐姐你好好听我说!”
“说什么胡话!”陆菡枂怒了,“就算你现在顶了个知天意的囫囵名声又怎样?我还不知道你的秉性?如果往后不灵验了你就是灾星!不如趁早摆脱了这些虚名!”
菡羞为难地恨不得一头撞死:
“我懂,可我暂时真不能走。姐夫也能理解我,你不要这么急好不好?我也很想你们。”
陆菡枂气急:“那你说,你为什么不肯走。”
菡羞哑口无言:“我…”
总不能把闻衍璋的真实身份披露出来吧?
李霁选择瞒着肯定得到了授意,让陆菡枂知道了只会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她舔舔嘴巴,正想说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天上突然飘起雨点,寒凉的嗓音穿过雨幕,护在了菡羞的身前:
“是我离不开她,她天性善良,放心不下。”
菡羞惊,眼光一凛,陡然头皮发麻。
闻衍璋?
怎么还自己送上门了!
她慌忙去拉陆菡枂,期望她没看见。不想陆菡枂早失去闺秀仪态,大张着嘴瞪向后方。神情惊恐无比,手脚都颤着,好似青天白日见了鬼。
可不是见了鬼吗?
满口的话全没法说了。菡羞像机器人一般一愣一愣转脸,甫一转到九十度,就看见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站在她身后。
凤眼,挺鼻,红痣。一袭青衫长身玉立,隐隐绰绰拦了一截飘忽天光。尽数将明亮都纳到自个身上。
如画风景。
她与他离得很近,近得相隔不过半尺距离。
雨水骤然泼淋。闻衍璋眼睫扑闪,抖下水珠。看了扭曲脸的菡羞一眼,随后平和地与呆若木鸡的陆菡枂对视。
淅淅沥沥,雨打绿荫。缓缓,红唇微动,青年似勾唇,温和有礼:
“姨姐。”
菡羞短促啊一声,也张大了嘴。
陆菡枂嗬地倒吸一口气,两眼突然翻白,嗙地晕了。
闻衍璋幽幽挑眉,菡羞一踉跄:“姐姐!”
… …
手忙脚乱的吵闹后,陆菡枂紧闭双眸,被闻衍璋着人送回家。
菡羞愁眉苦脸:
“你把她吓晕了。”
他在一旁冷眼:“鼠胆。”
“她是个姑娘家,胆子小些不奇怪。别这么说人家。”
闻衍璋毫不犹豫反唇:“你也是姑娘家,你怎么胆大包天。”
“我哪有胆大包天。”
他便冷笑:“呵。”几次三番不要命地来撩拨激他,可不是胆大包天。
菡羞撇嘴,吹一把落到眼睛上的碎发:
“…好了,她肯定是接受不了你没死的事实,而且之前被你吓到了。你安排这场认亲就单纯认亲嘛。你现身叫她干嘛。”
想让陆菡枂接受闻衍璋,恐怕要比登天还难了。
闻衍璋默,略略高看眼陆菡羞这会的机灵。随即又对陆菡枂嗤之以鼻。
若非为了照看陆菡羞他才可能耐着性子来此处作秀。本想着借此说开,没料这妻姐嘴上厉害,胆子比针眼还小,是个色厉内荏的货。
思及她那老鼠见了猫的惧样。他暗忖,李霁竟被这样的女人拿捏地服服帖帖,真是好笑。
指望他当说客这条路怕是行不通。
“不过你精心安排这些,谢谢你。人也好好的,猪也好好的。”菡羞突然出声。
她想做的那些事都被他暗暗包揽,省去了过程,直接呈上了结果。
菡羞心情微妙。
愧疚,自省,佩服。还有…不适。
这几种情绪在见识到闻衍璋的事无巨细后在心脏里打了个结。就好像,被不明显的圈养一样。
她抬脸,“你早就打算好了,故意不让我和我姐姐知道对方的存在。你怕我分心?”
“没有。”闻衍璋慢丝条理抄起食盆给猪喂饭。
“我不曾命令李霁,是他自己选择隐瞒。”
菡羞叉腰:
“那我呢?”
说实话,她是有些上火的。凭什么这么武断啊?
果然是说一不二的暴君!
闻衍璋拍掉手上碎屑,朝她望来:
“若她当日选择去城门瞧一瞧,自然就知道你的存在。”
热闹如斯,她却不曾去,怪不得谁。
菡羞:“…”
还真是,做什么都有二次理由。
不过算了。
总体她还是要谢谢他。不是只会冲动的小孩子了,菡羞明白,李霁能入太守府保障一家的吃住,怕是全都仰赖闻衍璋。
不然这场旱灾如何抵得住。
如今的沂州和乐安康,大家脸上又都有了笑容。总体,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菡羞于是对闻衍璋非常开怀地笑了下:“知道了。”
他倏地凝眸,眉梢却柔。
“嗯。”
已到傍晚。顺着路往回走,两人谁也没说话,静静享受淋雨的惬意。
正享受沿途风景,途经一座小书院,清脆稚嫩的朗读声晃晃悠悠飘来,菡羞打住,愣了下。
这地方不是戚云月兴办的女子学堂么?
她愣神的功夫,闻衍璋道:
“进去看看。”
菡羞顿了下,摇头:
“这样不好。我要是没听错,是不是都是姑娘?“
这里曾经建了又废弃。菡羞本以为有生之年可能都无法改变,可没想到才刚过了酷暑,就有一群小姑娘坐在里面认字念书。
她跑到树后垫脚,见真是一群竖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不由惊喜地和闻衍璋招手。
青年立在那,任菡羞兴奋地跳脚,却只是微微弯唇。驻足等她。
直到下学,里头出来一位眼熟的老夫子。
菡羞讶异,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顾平襄?”
怎么会是顾平襄?
老儒生居然会抛开教条教一群小姑娘?
闻衍璋忽而拉她躲在树后,漫不经心一应:
“许是年岁大了知道积德,是以破了陈腐规矩。”
“我们走,莫让他看见。”
那头顾平襄倏地打了个喷嚏。周围小姑娘齐齐笑:
“老师喷嚏脸,要用帕子擦!”
顾平襄轰她们:“去!谁许你们对先生评头论足?打手板!”
说着吹胡子瞪眼,不许小丫头碰自己的长衫,又把书卷成筒作势要打,却如何都没有打下去,只是吓唬。
菡羞心里头讶异更加三分。
树叶梭梭,顾平襄板着脸,似有所感转头。
…那讨人厌的玩意没来。
他摸一摸胡子,暗骂那厮异想天开,一朝掌权了就作威作福,逼他来给一群穷苦人家的丫头片子授课。
简直有悖天理,奇耻大辱,惊世骇俗!
可,顾平襄从丫头片子手里扯回衣角,不似当真生气。
能有这想法,也是奇人了。
远在京城的那个如此作为,在沂州的这个也如此。
或许这便是大势所趋。
菡羞回到府邸还在惊叹:“好出其意料。”
“不管出于什么,念书一定比不念书好。”
菡羞兴奋:“沂州会越来越好。”
闻衍璋给自己斟茶,嗯一声:
“理所应当。”
菡羞趴在石桌上,见他风轻云淡,蓦地歪头:
“你为何这么淡然?他,不会是你派去的吧?”
是啊。
菡羞才意识到,有几个人能请的动顾平襄?
他喝茶的动作微顿,没有否认。
菡羞一滞,沉默了。
忽地,她正色:“闻衍璋。”
闻衍璋略抬眼皮:“何事。”
菡羞突然大大方方趴过去,这时候,特别想坦诚相待:
“你这样做,我们越来越不对等了。”
他蹙眉。
菡羞低脸,掰着指头数起往事。
“开始我的地位明面上高于你,中间你远远高于我,后来我以为我们终于对等了,可原来好像还是没有。”
不只是地位,是心智。
她不难过,仅仅些微沮丧。
为什么她只是那种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呢?
实在是太普通了。
闻衍璋的步调,原来她没追赶上过。
她做不到走一步看十步,她捉不住前路上暗藏的玄机。更无法想象无知无觉里闻衍璋安排好了这么多事。
感慨地百转千回,最后都化成一句幸好。
幸好闻衍璋这颗顽石被她撬动了。
她猝不及防与他额头碰额头,难得地萌生一种泣泪的冲动。
下次再穿越,她也要当足智多谋的女帝。
闻衍璋眸色一深,向前抵了底额头。喷洒着馥郁茶香,享受她得之不易的乖顺。
他乐意撒谎,堂而皇之地宽慰。骗她,骗外人。也骗自己。
“如何定义真正二字?无非都是你容我,我融你。心灵相通,便是对等。”
闻衍璋喂养这只狐狸,盼这只狐狸困在他的金丝笼里。他满足她的愿望,家人,乃至能给的所有。
偶尔放生,再度唤回。等陆菡羞沉溺于轻而易举得到的事物中,享受他带来的与众不同。
以物换心,又何尝不是对等。
这些把戏,柔缓,若即若离的情愫。都是绑缚她的无形软绳。
她困住他,他也以自己的方式困住她。
此,亦为对等。
菡羞不吭声,还是郁闷地想撤退,被闻衍璋一把扣住后脑勺,抵地她龇牙。
“…可最大的问题还在呢。我明天要去看我姐姐,你别跟来了。”
他不置词,菡羞就当闻衍璋说好。
然翌日一早,菡羞是被打出来的。
“那个人,他到底是攀着你救他,还是真心喜爱你?你到底晓不晓得,明不明白?他那个身份,他就是个炮啊!”
“他从前可是聘当朝公主做皇后的,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你呢?你被磋磨地什么样自己记不得了?好,他那么厉害,我是管不了你。你去问,问不到个确切答案莫叫我姐姐!爹娘更是死了也不会同意!”
第98章 姨夫
满地的布头针线。一旁李霁劝:“阿枂, 说好不动怒的。”说着不好意思地看眼菡羞,自个又怂脖。
自昨天被送回来,晚归的李霁挨了小脸冰寒的陆菡枂一顿质问, 今日班也没去上, 就在家等菡羞来赴死。
能交代的大多都交代了,不能交代的含糊其辞。
菡羞心知这事不可避免, 来的一早院里就准备好了布匹糕点给她提,闻衍璋识趣地没有现身。
这一痛骂,还真是骂到心坎上了。菡羞难为情, 虽心里也有点别扭, 但还是请他:
“姐夫先出去吧, 我好好同我姐姐说话。”
李霁求之不得, 忙带上门。坐在床里头的陆菡枂冷哼一声,抬手抹泪:
“反正绝对不行。他若真的爱护你怎会迟迟不让我们一家团聚?他就拿你当牛马,你还乐呵地上去让他套缰绳!你哪怕拿出以前半分攀权附贵的心思也不至于变成今日的模样。爹娘要是看见了不知道有多心痛!”
“你同你农舍里养的那些猪有什么区别?他不就是把你圈在身边, 生怕你跑了没人陪他!”
陆菡枂恨铁不成钢, 一时口快拿那些被圈养的猪举例非本意。这些日子下来乡间的粗鄙浸淫在身上不少, 大家闺秀的气度逐渐遁形。此时那面貌,称得上凶悍。
菡羞的本意是想减缓闻衍璋的恶鬼形象。初衷曲折, 她没办法把因由真说出来。但陆菡枂这一通犀利又刺耳的话不加掩饰倾巢而出。
——双手揪着衣摆,菡羞挺得直直的脊背豁然弯了。
她不舒服, 后自嘲地笑笑, 揪紧衣服。
某种意义上, 也许她和原身的姐姐养出了默契。这话难听, 却是她昨天困惑过的议题。
闻衍璋没有征得她的同意, 只让她开了头,随后就结了尾。中间一大段空白。
哪怕他承诺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 但还是暗中插手。他这样更像对待一只宠物,而不是独立的人。
…本以为涅槃重生后的闻衍璋与之前有不少改变,可他的举动在几度细品之后,还是不对劲的。
可能,这就是病娇的本质?
她没能彻底把精神病潜移默化成正常人。
陆菡枂抚胸:“你别发呆,你说啊,你信不信他再得势一定会踹你下去!”
她几乎手舞足蹈比划闻衍璋那日的神情,“多可怕?在位多久就害地我们险些家破人亡?若是没有林嘉昱我们早死了!”
菡羞双手倏地放下去,陆菡枂又道:“他从前可是强占公主的!这你也要得下?”
“我——”
又是戚云月。
菡羞心里发堵,两弯柳叶眉闷闷耷拉了下来。
“那是…往事了。也没有真成功。”她从前没怎么嫉妒过这桩事,毕竟是剧情设定。
况且闻衍璋在那之后更是一次都没有提过戚云月,仿佛不认识似的。再有好感度系统绑缚,这又骗不了人。
可惜自己以外的不会懂这道理,菡羞十分笨拙的回答在陆菡枂眼里明明白白就是没理还要强辩护,两手攒力,恨不得上去抽执迷不悟的妹妹两个大耳刮子!
“我们家不攀龙附凤!你上赶着给人做见不得光的妾,你作践你自己!”
“…”菡羞面如死灰,眼见陆菡枂激动得脸色涨红,只好服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