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说什么呢?”
菡羞横眉冷对,握成拳的手微微颤动, 尖声:
“你们不立即杀人不就是要谈条件吗!说!如何才能放了我们!”
惯友好和善的两弯眼不经意地凛冽,菡羞骤然大喝:
“我们的人即刻就赶到,一个也别想逃!我与陛下定把你们大卸八块做肥料!”
黑衣人听见笑话似的:“娘娘唬谁呢?”余下人也纷纷哄笑,嘲弄地很。
菡羞咬牙。
闻衍璋凝视着灰扑扑的菡羞,眉头紧锁,倏地大力捏拧伤口上部,强逼血流得缓慢些。微失了颜色的唇张合,他暗中为菡羞撑气:
“你们的主子是何方神圣。”
头一个砍他的杀手嗤之以鼻:“谁会告诉你个猪倌。即便你知晓我们上头又能如何?今日你二人一个都跑不脱。”
虽嘴上狠辣,刀却不曾再高抬。只看着菡羞哼笑,阴阳怪气:
“陛下同这个狐狸精远比传的还要鹣鲽情深啊。我瞧瞧,唷,仔细看确实有股妖媚劲。都说你被公主厌弃,颓废不已性情大变,退而求其次选了个截然相反的妖精时而宠时而不宠的,这传言也是半真半假啊。
哈,若非爱护到了极点,大罗金仙也也不敢这般舍命护妻吧。”
他语调微妙,不合时宜地打趣:
“废帝啊,您这心还真是变得快啊。您昔日尊爱公主上下皆知,可也没多久,这一颗心就套牢在个声名狼藉的狐媚身上。
若是这妖妃死了,你这颗真心可会再寻个女子窝藏?”
话里话外的讽刺,菡羞腿肚子一紧。
这人突然挑拨离间是什么用意?
…好奇怪。
抬眼,见那头的闻衍璋眸色一深,菡羞浑身绷紧,两人视线再度悄然对上,闻衍璋顿,冷声:
“她是我妻,我的一颗心从来都交由我妻管纳。与尔等无干。若你再拖延,这死路必是要踏上了。”
菡羞浑身血热,这回答算不上情话。在这种情境下说出来,却比情话还让人难受。
实际上,至少还有半个时辰或许才有人归来。
但闻衍璋浑身都绕满了笃定二字,半分动容困惑都不给予滋生的时间。
“既然都互相真心相待,那我便做个好事,送你们共赴黄泉!”
那人抹一把刀,噌噌作响。动作满是不屑一顾,又要将他们围困到一块,一颗石子将将好打中其中一人刀柄,震得虎口剧痛。接上的少年音色狂横暴躁:
“找死!”
“赤血剑!”杀手方要杀人,一听这嗓音却立马高呼。菡羞一愣,看他们掏出腰间铁爪,慌忙趁机跑去查看闻衍璋的伤势。
刚看清那好大一条血淋的口子,闻衍璋瞳孔重重一缩,嗓音重击她耳膜:
“菡羞!”
衣袖被扯动,脖子后头冷风飘飘。尚没意识到威胁呢,脖子后头突如其来一疼。
菡羞眼前骤黑,晃两下,直挺挺倒进闻衍璋怀里。闻衍璋被压地一闷哼。女孩完全失去意识的身体实在算不上轻,伤口再度重新流血。
少年重重锁眉,腾出右手探鼻息,平稳无恙。
他于是勉力靠住老松,同一刹那,一把亮眼的剑横空出世,赫然朝着那群人飞旋。问雨已急急赶到,速速接住剑便一通砍杀。
期间不忘复命:“大人可安!”
闻衍璋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一字一句:
“杀。”
问雨挑落一人铁爪,闻言手上力道更重。
不留活口审问,杀个一干二净。
这位真是动怒了。
他自然应话。这波人身法远不及问雨,接连抹了三人脖子,余下几个狼狈掏了土烟弹砸地上,趁机甩出铁爪勾上峭壁逃命。
问雨虽及时捂住口鼻,还是呛了把。只好泄愤似的把三具尸体再捅个对穿。
地上鲜血如溪,他嫌弃地啧一声。正要再翻过来划几道口子,菡羞晕厥中难受地哼唧,将将传进二人耳中,叫他们都一顿。
问雨提剑的手滞空,才发现陆菡羞似乎是被打晕了。脖子后头一片红肿。
话说,归来后他们只打过一回招呼。问雨垂眼,莫名地落寞。
闻衍璋左手替菡羞揉了揉疼的那块,把人轻轻放下。
问雨忙在他看来时移开了目光,低下头:
“属下来晚,大人的伤…”
少年私下袖子熟练地为自己扎好伤口,一面道:
“是谁和你通风。”
“不认识。属下正在城门那看着楼毅,突然有人飞鸽传信,里笔迹和大人的十分像,属下便半信半疑来了山头。”
自大漠归来后,伽若伽波,问雨都不再随侍闻衍璋身边。伽若伽波姐妹俩偶尔会去太守府报信等人,问雨更多的时候负责对峙那个刚正不阿的楼小将军。
可说,闻衍璋身边压根没有什么护卫。
毕竟这地方相对很安全。
今天的事出乎所有人意料,要是他晚来,这二人恐怕真得丧命。
可这废物身手又是怎么无知无觉埋伏如此之久的?
问雨心里头咕哝,此时却不好细究。左看右看,只有原路返回去李霁家里洗好伤口上药才是方便法子。
最紧要的,还有被打昏的菡羞。
闻衍璋自然早做出决断,瞄耷头耷脑的问雨一眼,却没有把菡羞交给他背负的打算。
问雨小心转过身,正好面对山头。眼前隐约出现只绣鞋。
他一愣,脸往上一抬,这双绣鞋奇异地来回晃荡,石子窸窣乱掉。一两颗正碰上他的鞋尖。
陆菡枂受惊过度一脸苍白。指着那血泊,又指向在给菡羞擦脸上灰尘的闻衍璋。
闻衍璋似有所感,投去目光,问雨也巴巴瞧着摇摇欲坠的陆菡枂。
蓦地,陆菡枂盯着菡羞半晌,膝盖一软啪嗒跪地上,咽了几回唾沫才蚊子嘤嘤:
“有伤药…在,在卧房柜子里。”
*
刚傍晚,菡羞回神了会。脖上敷着湿毛巾听陆菡枂在身旁小声絮叨:
“他竟然肯为你做到如此地步。那个口子,你不晓得,大地吓人。肉都要掉出来了,红彤彤黄澄澄,居然有好几层颜色呢,同猪肉一点也不像…”
“他拿了我的针烧了烧,自个流着汗缝起来了,你不知道有多渗人。好似条蜈蚣!”
陆菡枂惊魂未定。声量也小,怯怯地似乎生怕被人清算。
菡羞刚醒时瞪着眼直愣愣就要爬出去找人,被陆菡枂强按下揉药湿敷。后知后觉才明白是被人一手刀打了脖子。
好狠的力道。
菡羞疼地龇牙咧嘴,听着陆菡枂的形容更是一瑟缩。
脂肪层都给砍出来了,这得多深多疼啊?
又是自己缝针,还是左手…
陆菡羞给她揉肩膀,见菡羞的脸揪地皱巴巴,不禁碎碎念:
“我还以为他那样的祸,货如何都打不死。没想居然也有受重伤的时候。”
菡羞抖抖眼睫,默然闷头。下巴抵手背上,没回应。
打不死吗?
…要是真的就好了。
陆菡枂观她游神,不知道思索什么。抿一抿嘴巴,不高兴地加大揉肿包的力道,弄地菡羞短促一“诶!”,委屈扭头:
“干嘛呀。”
陆菡枂兀然沉着脸,一把将菡羞头扭回去,两手迅速摁住她肩头。一字一句:
“你不心疼?”
没懂原身姐姐莫名其妙的不悦,菡羞哑然:
“…心疼。”
陆菡枂手上一重。
菡羞立马接上:“心疼也没用啊。反正都受伤了。”
还以为这回答会让原身姐姐满意。没料,她反而隔着衣服被掐了下。
菡羞:“?”
陆菡枂恨其不争一吸气,抬手打她脑袋:
“你这没心肝的!”
菡羞震惊脸:“嗯?”
陆菡枂叉腰,瞧着菡羞那懵懂样慢慢叹息。
阴森少年果断出手推开妹妹的一幕似乎还在眼前晃悠。
这动静大,她一早就听见。却不敢下去只怕添乱。饶是怕极了,陆菡枂也没有任何法子。可却亲眼看见闻衍璋竭力护住菡羞,一回又一回。
而妹妹满眼坚定朝闻衍璋奔去,不由分说。
一刹那陆菡枂竟觉得,两人之间只缺一架鹊桥。
这对男女,不约而同地奔向对方,为对方思量。与当时流落街头的她与夫婿何其相似,甚至更甚。
陆菡枂反复深思,直觉闻衍璋那神情不像作假。
说来可笑,她这反对地最狠的竟然也难以挑刺。
幸好陆菡枂只是迷糊知晓两人间的大致纠葛。再有所闻不如所见,今遭这一幕惊心动魄叫她后怕了好几回。
深思熟虑了会,陆菡枂蓦地又认真摸了摸菡羞的手:
“往后我不说什么。你和他怎样都随你。只是切莫轻易越雷池,更要好好勘察他的作派。”
这品性,横竖是指望不得什么。只要他这颗心能一直真下去,哪怕是个疯子也值了。
菡羞不禁转脸:“姐姐,你?”
陆菡枂不自在地转身,又泼一盆冷水:
“爹娘那我可帮不上,你们好自为之吧。往后逢年过节的要来吃趟饭,不然我也不承认的。”
菡羞沉默,隔了会偷偷抿嘴笑了。
误打误撞,这群黑衣人来的异样巧妙。直接给陆菡枂提供目击证据,证明闻衍璋所言非虚。
意外之喜。
她扭扭屁股,撞撞陆菡枂。待她佯装不高兴地看过来,讨好地摇胳膊:
“姐姐,我去看看他呀。”
陆菡枂翘了嘴角,却还冷哼:
“女大不中留。”说着,看向掖了条缝隙的木窗。
闻衍璋正在不远处。他修整完毕,除了唇色淡了,看不出什么重伤的架势。青年适然穿着李霁的衣裳,长发半垂,微微侧身陪两个孩子玩耍。
翠绿的草环勾在修长指尖,一晃一晃。麒儿抱着泥巴开心地勾那草环。
顺儿乐呵呵地龇着牙,含糊不清:
“小姨夫,给顺儿…”
闻衍璋唇角勾笑,忽地,浅浅朝她望来。
陆菡枂怔忪。
只瞬息,他若有若无对她点一点头,又用完好的手抱起顺儿,再抱起麒儿。银铃似的童真笑声咯咯作响,乱了磐心。
分明薄寒淡漠,却也能为一人笑若自在观音。
陆菡枂缓缓眨眼。一刹那,恍惚明白了这个自小爱慕虚荣的妹妹为何非他不可。
着实,不太一样。
天上金乌落。没多久,何四背着草药回来了。见闻衍璋竟然在这,还与两个孩子作伴,着实吓一跳。低头道:
“大人。”
便再未说话。
闻衍璋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顺儿手中抽叶子逗弄他,闻言未动,仅仅瞥她一眼。
这一眼,看不出什么。
她见他不理会,但也没有刁难的意味。便道:“幼儿顽皮,得罪了。”随后将麒儿抱起,匆忙走到自己住的卧房关好。
陆菡枂听见声音从房里出来,知道何四约摸害怕。对闻衍璋勉强笑了下:
“大,”甫一出口,她瞧着面无表情的闻衍璋一顿,重新换个称呼,干涩道:
“妹夫,婉娘不打紧的。菡羞上回同你说过她没有?”
这一声妹夫,一切尽在不言中。
闻衍璋果然舍了个平缓的眼神,彬彬有礼对她颔首:
“既是姨姐发话,自然无妨。”
陆菡枂松口气:“那就好。我去叫婉娘来看看菡羞,你不介意吧?”
话还没说完,陆菡枂皱了眉。
她怎的同个狗腿子似的,和妹夫征求意见了?
脸上有丝过不去,却恰好闻衍璋轻哂,给她台阶:
“姨姐看重我,是我之幸。姨姐青睐的人当是不错的。纵使从前有过龃龉也都是往事。不必顾忌我。”
陆菡枂这才舒坦。点点头。
何四关照了下菡羞,又拿了点草药抹了下。听陆菡枂把今天的事说了,十分奇怪: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一帮人?”
这正是菡羞也不理解的:“我也想不通是哪里来的。明明可以两刀杀了我们,偏偏说了一堆似是而非的废话。”
陆菡枂不想回忆那些杀手:
“吓死人,别瞎想了。老话说百密一疏,哪里都有错漏的。我去煮饭,你待会起来帮着我烧火。”
菡羞呐呐说好。
陆菡枂出去了,留下何四掏出个小算盘拨地啪啪响,向菡羞说了些农舍的进出账目。
“不止猪,药材也很好卖,各地短缺许久了,就等沂州恢复种植。”
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运回来,菡羞禁不住笑了。
好爽。
“可惜。”何四收好算盘,倏地叹息:
“我说要帮你劝服阿枂,没有帮上忙。”
菡羞摇摇头:“不要这样,你笑笑。何况我姐姐本来就是固执的人,和你没关系呀。”
何四总把什么事都看得很重,是以,苦闷居多。
几次聊天,何四嘴上说好,心里却依然执拗。菡羞无力去改变,只能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何四这次却破天荒立即笑了。
她握着菡羞的手,笑意微妙:
“好在有这么一帮蠢人,也算替代我出力。”
菡羞眨巴眼,莫名顿了会。点头:
“确实。”
何四似乎还要说什么,陆菡枂忽然来敲门:
“吃饭了。”
“这么快?不是还要我烧火的吗?”菡羞连忙爬起。
陆菡枂窒了下,绷着嗓:
“妹夫挺着伤做好了,你也不知道体谅。”
妹…?
菡羞开门,李霁已回家,正帮闻衍璋解了围裙。李霁去拿果子,闻衍璋分好碗筷坐上四方桌。
桌上四个菜一个汤,都飘着热气。
似听到声响,他狭长的眼精准地捕捉到她,咚咚两下,大掌轻拍了拍左侧位子:
“来吃饭。”
菡羞慢慢弯眼,突然捂着脖子跑去。闻衍璋面色一沉:
“当心些。”
她绷不住地想哈哈笑,快乐地恨不得转圈圈:“不疼啦!”
李霁捧着一篮子桃驳李回来,没想见姨妹疯笑的样。正思忖是否不合时宜,妻子翘着嘴角唤他:
“相公,爹娘回家没有。”
李霁眼一亮,低头轻笑:“在路上。”
天再黑。舒缓过两位老人,解释了来龙去脉。一堆子人坐在桌上,李霁抱着两个孩子喂果子。陆菡枂嗔他,菡羞嘿嘿笑着和二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