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衍璋已失了耐心,对远处一唤,轻描淡写地如扫除了一片垃圾:
“带她走。”
菡羞睡梦里,迷糊感觉眼前在放烟花。可惜睡地沉。爬不起来。
门轻轻打开,携着凉意的衣衫在远处卸下。闻衍璋抬手将胸前的发拘到后背,定定看了菡羞一会。
忽地,伸手解开了她的衣襟。
水红色的肚兜挂在身前当阻碍。他觉得碍事,又绕过脑后扯下。
布料委屈地斜在一旁。
闻衍璋倾身,埋首与其中。呼吸如常,偶突发急促。两瓣唇恣意划过肌肤,无形中湿热黏腻。
半晌,他偏脸。将右耳覆上腻白躯壳下的心脏。
一跳,一跳。震地他耳廓连动。
这地方的病许久没发作了。陆菡羞自个都早忘在脑后。
青年勾唇,眸光流转。尽是阴邪。
沂州是个好地方…蛊虫,也是个好东西。
只差王蛊。
太守府后,小门开一角。木盒里的东西被稳当置入无人踏足的佛堂。空中血腥味一闪而过。
问雨就着水缸洗了把手,伸进胸前摸帕子。摸来摸去,摸到一根铜簪。
他一下沉默。
娘的。林嘉昱都继续去宣扬他的志向了,他还要在这干杂活。
好在,是最后一次了。
捏了捏簪子,问雨关好门,一并关上细碎的啃噬声。不远处恰逢人说话,他躲了躲。见是那冷着脸的伽若。哼哧一笑。
都是囹圄中人,竟还做不切实际的梦。那人不杀,大约是真受了感化吧。
可惜,妖魔就是妖魔。做这一切从不怕什么天谴。
他掰掰指头,快了。
*
大早上的,闻衍璋没去上班。反而绷着脸坐在床边等她醒。
菡羞揉眼睛,他听见了声响,转过来垂着眼睫道:
“昨日忘了同你说,我已向你爹娘求婚。婚期定在这年三十。聘礼年前抬齐,你可急?”
他语气平平,就好像叙述一下今天吃什么。仅仅用眼睛窥探她的反应。
菡羞低头,看见闻衍璋那手稳稳抓着大腿上的衣料。
她挪开眼睛,哦了声,“聘礼不聘礼的也无所谓。反正我都没有嫁妆。不过你挺会选日子啊,正好可以省下一回大鱼大肉。我们张灯结彩也不会太明显。”
既满足了陆家迫切的需求,也可以少些什么诸如“惊!原来太守与夫人私相授受,并未成婚”之类的闲话。
说到大鱼大肉…菡羞突然精神抖擞:
“我昨天叉的鱼还在树上挂着!”
“…你这么看我干嘛?”
闻衍璋面无表情。闻言,似皮笑肉不笑:
“你倒是贤惠地不行。这么会考量,什么时候去算一算太守府的账。”
菡羞装没听懂阴阳怪气,伸个懒腰穿衣服:
“我算农舍的账就够了,哎呀,今天还要去对账。不说了不说了,早饭——啊,你把鱼弄回来了啊。啧,大早上喝鱼汤会不会胃寒?”
闻衍璋冷眼看她生机勃勃地吃饭喝汤,良久只从鼻腔哼了个“呵。”
呵呵。
起初,这个呵,菡羞以为是暂时性的。
但后来的二十来天里,每逢闻衍璋经过,她耳朵里少不得飘来一个“呵”。
或阴阳怪气,或讥讽,或冷笑,或直抒胸臆。
嗯,反正就是膈应她。
腊八那天,菡羞忍不住朝着在一旁剥花生的闻衍璋挥了一瓢。咚,脆响。
“是不是欠?”
闻衍璋手里花生一落,抬头瞪她。菡羞:
“呵。”
他脸色肉眼可见一黑。
边上陆夫人一唬,指着闻衍璋肩上的米粒骂她:
“羞儿,你好端端打衍璋作甚?马上都是要成婚的人了还这么没规矩!”
说毕,轻手轻脚拿来帕子掸了米粒。
菡羞撇嘴:“娘你就惯他吧。也不懂谁才是你女儿。”
陆夫人立即瞪她更狠,闻衍璋微不可察勾唇,嘴上彬彬有礼:
“是我惹菡羞不快,娘莫怪她。”
虽如此,也没去阻拦。
自定下婚期,两家来往更密切。闻衍璋表现得从无错落,陆夫人对这个毛脚女婿便逐渐改观。如今一口一个衍璋,亲切地不行。
但即便如此,女儿才是女儿。陆夫人到底不想姑娘吃亏,言语上便多谦让这个女婿。
可真要打,她也舍不得。只好装腔作势一拍菡羞的屁股,轰她走人。随后,郑重地坐在小马扎上,朝盯着女儿背影的女婿道:
“衍璋啊,我同你说个事可行?”
目睹菡羞差点栽个跟头,闻衍璋微霁。正色:
“娘有什么只管说。”
陆夫人忐忑,也有些难为情,低脸道:
“菡羞这孩子小时候很爱惹麻烦,大伙都不喜欢她。我做娘的,怕她往后吃大亏。于是管教地严厉,对她大呼小叫不在少数。幸好如今她心智成熟,和小时候大不一样了。否则我怕死了都要发愁。我也看在眼里,你次次都忍让她,她福气好得很。”
闻衍璋眼眸微凝。料到了陆母这是在委婉示好。
如亚父那般,做母亲的心中不舍,生怕婆家苛责。
他心头软了软,放缓了面色:“我省得。”
只是,这陆菡羞本就不是她的女儿。
如此一通,可惜了。他眼中划过一丝怜悯。
陆夫人不明所以地松口气:
“我想说什么你定也知晓。都是些赘话,我也不说出来扰耳。离你们成婚的日子没几天,我怕到时人多嘴杂,便此刻都一股脑讲了算。”
她笑笑,忽而头一回望着他的眼,虽闪烁,却抵不住字字诚恳:
“往后她是你的人,你是她的人。我们,是一家人。亚父是菡羞的亚父,也是我和她爹的亚父。你是亚父的养子,也是我们的第二个儿子。
我斗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齐头并进,往后和和美美。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
你们携手同行,共苦同甘不变心。”
闻衍璋猝然眯眼,意外这话的包容与柔软。
陆夫人尚还殷切地盯他。满眼真挚,坚持讨个定心丸。
…说到底,是想女儿高高兴兴。
还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恣然一哂,颔首:
“自然,我与她相知相依,定会…共度一生。”
陆夫人抿唇,眼里泛了泪漪。闻衍璋将擦肩的帕子递回去,轻声:
“娘,儿子去瞧瞧菡羞。”
陆夫人眨眼,“…唉!”
青年别过,留一个高大背影。
只要陆菡羞一直在,装模作样并非难事。
他可以如此。
食得腊八粥,吞了一身暖。大年夜前,菡羞拉着闻衍璋去逛夜市。
灯火满天,好不壮观。
她私心把这称之为单身派对。不过这个派对是由两个人组成,和别的不一样。
菡羞举着绢人龇牙:“这玩意居然沂州也有人会做了,你看!”
第104章 独属你我
闻衍璋一瞧, 糙地很,同上京老师傅的手艺全无法比。不免讥讽:
“做的不人不鬼。这你也喜欢。”
摊位老板瞬间黑了脸,菡羞忙说声对不住拉着他走远。
“得亏是晚上, 万一人家认得你是这的太守可要形象破灭了!”
闻衍璋充耳不闻, 任菡羞挑东西,随后一一付账。菡羞看着摊位上的林林总总, 心里头有种异样地酸软。
他俩坐着镖队的车刚来到沂州那会,闻衍璋还看不见这花灯如昼的街景。她只好一个人替他看了。
现在他终于没错过,虽然不是元宵, 但也很好。
菡羞敛着笑挽住他的胳膊, 一如这路上千千万万个携手的情人一样寻常。
他嘴上欠, 手却老实拿了各色东西, 又暗暗夹住了菡羞的小臂,让她凑近些。
走了段路,菡羞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转眼, 见后头一群人突然有几个刷刷转身。她拧眉:
“我们被跟踪了?”
闻衍璋把手上勒出红痕的盒子往上勾了勾, 轻轻一回首, 瞥见高矮有秩的四个身影。一顿:
“想是我姨姐姐夫和岳父母不放心,怕我这疯魔偷把你拐走杀了, 是以废了好大劲跟来。”
他嘲讽的功夫,那几个人已经悄摸往人群里钻。
是李霁陆菡枂, 陆父陆母。
菡羞这会也看清了鬼鬼祟祟的背影, 无奈地笑出声:
“大过年的, 说点吉祥话!我爹又没有再听信闲言, 你还记仇呢?”
手撤开, 闻衍璋脸一凝,菡羞转身拿了根糖葫芦凑他唇上:
“来一口, 下一年你这芝麻大小的心眼保管和山楂球一样圆咕噜。”
青年高高挑眉,闭紧唇瓣。
她踮脚,不高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所以才不吃?”
闻衍璋:…
好一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遭都是行人。往常闻衍璋不爱在这场合多待。不过,眼前的女孩眼睛亮地好比天上星河。满是期盼。
闻衍璋的目光勾拨了菡羞一会,脸向前倾,轻轻含住了顶端一颗。晶亮的糖衣反着灯光,青年的唇舌略再一裹,为这糖衣镀一层银膜。
他在菡羞的注视下缓缓咀嚼。
甜,酸。
口舌虽生津,却不是他爱吃的东西。他正欲否决,不妨路过的稚儿抱着父亲的脖子笑:
“易儿最爱糖葫芦了!”
有低沉的男声回他:“虽好吃,却不能多吃,坏牙。”
闻衍璋蓦地望眼夜市,那对父子早无踪影。来来往往的似乎都喜笑颜开。当真没有烦恼的模样。
菡羞顺着他看去,以为闻衍璋突然定神是联想到了什么。略略一沉吟,适时送温情:
“天下太平,安居乐业。就是这样吧?闻衍璋,你开心么?”
她想问这问题很久了。
这个沂州,是闻衍璋管制过后的沂州。独立于戚云月和裴止风的掌控外,也少了王庸那样的吸血虫。
该属于百姓的一分不少。即使闻衍璋从来不说,菡羞也在劳作时听见大姑娘老婶子们高兴自家收成,争相送自家孙辈入学堂。
闻衍璋暗地改动过农具,浇灌药田不用哼哧哼哧挑水。推广疫病节气,教导平和惯了的沂州人如何提前测算灾害。
这一切,他永远默默做着,从来没讨要个好名声。如果不是偶尔翻看过书房,甚至菡羞也不会知道。
幸好,她能做的是赚钱,提供岗位!
等她走了,这些产业也足够原身一家和闻衍璋富足生活了。
…明天,好感度应该可以达到一个新高度吧。
会直接百分百吗?
…不可言说的期待刮地心房隐隐作痛。菡羞一时骂自己:这会想那些有的没的干嘛?
多晦气。
可,真的要正儿八经成婚了。菡羞说不上来的难受。
她蓦地垫脚,把头埋闻衍璋怀里。他顺而就敞开胸怀。可这拥抱不过蜻蜓点水,下一刻,菡羞心里好似有道声音,催她拽着他急奔。
闻衍璋眉尾浅动,不明不白随着骤然雀跃的菡羞迈开长腿。
风吹地衣袂翻飞,吹地女孩鬓边的碎发缠乱。菡羞屏着一口气,满脸坚定。
如果,她是说如果。
如果来不及,那就趁今晚送他最后的祝福好了。
人烟稀疏处,素月分辉,明河共影。青山不改矗立,依旧绵长悠古。
菡羞喘着气,抓了一把小烟火,避开人群拉着闻衍璋爬上城墙。
下有匠人持锹击铁汁,火树银花,漫天遍野。一簇又一簇的铁花落尽人间。
喧嚣,吵闹。
但,这就是人活着的意义。
菡羞离闻衍璋几步远,待脚抵住城墙。她忽地一后仰,两臂大大咧咧张开,昂头看天上铁雨。
满脸乱发,却鲜活地似一棵随风飘摇的野草。
闻衍璋瞳仁颤了颤。立时要伸手拽菡羞下来,莫名悬在半空。手上的盒子不知何时散地七零八落。空空如也。
鱼龙舞乐,灯火阑珊。那姑娘盯着不断逝去又不断新生的铁雨,长长叹一声:
“打铁花真美啊。”
不过是给所有人看的。
她自手中捧的小烟花棒后探出脑袋,糊着发丝的唇角扬到了最大弧度。大声冲他喊道:
“闻衍璋,我给你放一场单属于你的烟花。你好好瞧!”
闻衍璋脊背一刺,双手抖了起来。
女孩纤细的手腾开,捏着火石噼啪,花火噗噗燃明。硝石焦味扑鼻,燃着自己的命,供人观赏一闪而逝的美丽。
他竟仓惶地忘了呼吸。
菡羞分离将烟花都扔上空中,留下最后的余晖。她对着直勾勾望着她不语的青年郑重地清了清嗓子,两手背在身后,裙摆翻涌,恍若要登风成仙去。
吸吸鼻子,原剧情从来没提到过闻衍璋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时至今日,她只从日常点滴看出来,他会多夹一块猪肉,多吃一个土豆。有哪个东西特别喜欢吗?
没发现。
她想,从小吃苦的闻衍璋,似乎根本没有多少挑剔食物的资格。
他是只探索到表面的深海。她拼命地游,反复触及他的禁忌,惹得这片海时长惊涛骇浪。
她弯着眼,叹息这一路来的苦和乐,叮咛似的:
“闻衍璋,你往后要多笑笑。不要太执念,那样伤心伤身。”
说着,像卸下了重担一般耸了耸肩。
“…”他瞳孔颤抖地更迅猛,喉间腥辣。心中有一道声音告诉他——面前的人,马上就要飞走了。
惶恐,愤怒。银牙紧咬,心潮翻作滔天恨浪。
血脉偾张。
杀了她?
杀了这骗子。
…让她,乖顺些。
闻衍璋一张脸陡然青白,褪尽血色。大袖下的双手难以控制地剧烈抖动,迫切地想掐住她纤细的脖颈。
他,阴鸷地抬起手,隔着遥遥人世——忽地。
“嘭!”
远方烟火一并炸开。那姑娘站在城墙上,周深好似镀了层介于柔与烈的光,像极青年幼时时就厌憎的镀银镀金的虚伪佛像。
他数次想剥开那层叠禅衣,审判坦诚褪去金宝银裹的神佛,看看他们到底会不会怜爱世人。
蓦地,无边恨意化作贪食的饥渴。他饥饿难耐。
菡羞愣,久等不回,不经轻唤:“闻衍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