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她明显松了口气,对他的态度也不似之前疏离。
“据我所知,这里是尼姑庵,向来只接待女访客,秦世子是如何能在这里进出自由?”
他能讲出行惠师太,说明他不仅能在这里进出自由,而且是与什么人交好,获得了这里的人的认可。
不然以太重山的声誉和规模,是不可能至清规与不顾,让这么个大男人在一众尼姑之间自由穿行。
秦时却只是淡然一笑,似乎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似的,选了菩提树下一处光滑卵石,坐了下来,阳光正好透过树叶铺落在他的肩上。
他脸上被踱上了层光晕,“我小时候在这里长大。说起来,行惠师太还是我的启蒙师傅,以前是她教我习字念书。”
他洁白的牙齿露出大半,脸上尽是无奈,一只手挠了挠头,“所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还会觉得我出现在这里不合适了吗?”
他这样的答案,是陈宁始料未及的,堂堂的晋王世子,居然是在尼姑庵长大的。
后来他又被送去了边关,想来他身上的故事,也非寻常。
陈宁微微颔首,对上了他的眼眸,那里流光点点,有种令人感到如沐春风般的舒坦,不敢对视太久,她就撇过了自己的目光,“原来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秦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问道,“你来为你父兄祈福?”
“嗯。”陈宁点点头,“行惠师太诵经祈福,我近几日誊抄经文,发现内心平和了许多。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
她是放下了戒心,与自己交谈了起来。
这一点,让秦时感到意外,“行惠师太私底下也有些孤本的经文。若是你喜欢,我可以去她书房里拿些出来,借你去誊抄?”
股本经文正是陈宁现在所需要的,虽说行惠师太为人谦和慈爱,但毕竟与她来说,陈宁也只是个来尼姑庵暂住几日的贵客。
孤本经文相当于就是整个尼姑庵上上掌门人流传下来的孤品了,十分珍贵。为防止被人翻阅受损,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随便拿出来给人借阅。
更别说是誊抄了,要是被人誊抄后流传到坊间,那整个太重山还靠什么流芳百世?
所以说,当陈宁听到秦时就这么云淡风轻地说出要替自己借孤本经文时,她觉得他应该只是在吹吹牛罢了。
她也不好意思当面拆他的台,就只是浅浅应了一声。
“有劳世子。”
“那天,回去没什么事吧?”秦时问出了一直萦绕在自己脑海里的问题。
他自然指的是贺兰贵妃办寿宴的晚上在樱花树下发生的事。
隋原年对他似乎心存猜忌,看他的眼光明显带着警告。出于本能,他能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敌意。
这倒也没什么,他对隋原年,本来也就没什么好感。
对于晋王府来说,应王本身就是最大的敌人。
他爹这些年被隋原年的势力逐渐取代和瓦解,才不得不做出与他示好的无奈之举。
这些事,他本是不想管的。对于权力争夺上面的戏码,他向来没有兴趣。
自从体弱多病,送到边关,他爹也就对他这个唯一的儿子,降低了期望。
他也能从陈宁眼中看出她对隋原年的不耐烦。
所以,若是说那天晚上回去之后,因为误会起了什么争执,就怕她会受到委屈。
陈宁也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
摇了摇头,解释道,“没什么,他没对我怎么样。秦世子无需自责。”
第53章 经文
从菩提树下回来。
陈宁径自坐在一处素雅的厢房中。
月色被厚厚云层遮掩。冷嗖的清风灌入屋内。
陈宁不禁打了个哆嗦。
山上的天气说变就变,来时京都城中刚刚秋意乍起。
但到了这山上,尤其是像现在的夜晚,秋风一吹,整个房中都是凉意。
来时并没有想到这些,可儿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所带的衣物并不多。
因为王妃也交代过她,无需带太多繁杂的东西,一切从简。
这可愁怀了可儿。
主仆俩只好将被子各自披在身上,将门窗也都一一掩实,屋内燃上了好几根蜡烛,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王妃,奴婢一会到师太那里,给你拿多几件厚被子来吧,您身子骨尚弱,可别冻着了身子。”可儿说道。
“行吧,别给庙里头的师太添太多麻烦,就说她们盖什么样的,就给你什么样的被子就行,无需例外。”陈宁提醒道。
“嗯,奴婢知道的。早知这山上清冷,奴卑就该将暖手袋也带过来,您手挺凉的。要不,咱们烧些炭吧。”
陈宁被可儿的话逗笑,“咱们是来人家这里吃斋念佛以表诚心的,哪来那么多服侍你的东西。烧炭也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物品,别给师太们净添麻烦。”
可儿蕨了蕨小嘴,正想说点什么,门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时候,定是庙里头的师太想起天凉,给咱们送被子来了。”
可儿吃笑,一个转身,快步走到门口去开了门。
没想到一开门,却不见什么师太。
倒是有一儒雅青袍男子,有如外头皎月般,朝她露出谦和一笑。
可儿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对他笑过。
虽然王爷也长的很是好看,但是王爷从来没对他笑过。
她倏地想起了这个人自己是见过的,嘴巴张成了个「0」型,差点就忘了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的。
结果她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让站在门口的秦时抢先说道,“师太们都还在诵经坐禅,行惠师太叫我顺道来给你们添被子。”
陈宁听到那道声音,也是感到惊诧不已。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
难道白天的时候,她有透露自己住的房号?
“秦世子,你这是...”陈宁走到了门口,见他手中抱着两团棉被。
堂堂晋王府世子,要是被人知道他这么俯小做低,终究是不妥的。
所以陈宁没问缘由,立即就让可儿接手了他那两团被子。
对上他眼中漆黑里的柔软,陈宁有一时的恍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就需要棉被了呢?
“我这是当了脚夫。”手中的棉被被可儿接过,他倒显得有些尴尬,挠了挠头,自我解嘲道,“白天的时候,你不是说想要誊抄股本经文吗?晚上我去行惠师太那借的时候,她顺道叫我给你们送这两团被子来。”
他耸了耸肩,表示有些无奈。
陈宁听完,心都漏跳了一拍。白天之时,她本以为他说要帮自己借孤本经文只是随口说起的大话,那样贵重的东西,怎么可能人家说借就借。
没想到,他居然真的说到做到。
这让陈宁对他的身份,更加感到好奇。
或许是陈宁的疑惑提醒了他,秦时解释道,“我也是磨破了嘴皮,才借的这孤本经文。”说完,从衣兜里掏出一本书。
书页早已泛黄,但被人用牛油皮纸细心包着每一页扉页。
秦时将它递到自己面前,陈宁小心翼翼地接过。
“真的是孤本经文?”她惊叹道。上面的字和内容,确实无误了。
秦时语气里有些无奈道,“师太说,抄完即可得返还,这已经是我最大的权限了。”
陈宁郑重解释道,“世子能帮我到这地步,我以为十分感激了,自然是要及时归还的。若是出了问题,我也但担不起。可儿,你赶紧去磨墨,我今晚定要连夜抄完这经文。”
可儿不敢耽搁,虽然她不明白王妃为何要突然誊写这经文,明日抄就不行的吗?
但还是赶紧走回房中,放下棉被后,立即磨起了墨。
“今晚就抄?不必这番着急的。小心夜凉着了凉。”秦时提醒道。说完又觉得自己说这些,终究是有些唐突的,又补充道,“王妃若是在这里生病,师太们恐怕会担心王爷那边怪责。”
陈宁却是摇头,语气里尽是坚定,“我来这里,就是为父兄祈福。听说孤本经文,是世间超度亡魂最好的经文。如果我早一些能誊抄下来,便是早一些能让父兄安息。”
说罢,对秦时深深福了一礼,“世子今日之恩,妾身自当谨记在心。”
秦时见她突然变得如此严肃,倒是也能理解。
脸上的神色也定了定,轻咳一声,道,“既然王妃如此守孝,本世子也不应多打扰。只是外面更深露重,山上气候不比城中适宜,王妃当多添件衣物。”
讲到这里,他眼眸闪了闪,见她穿着实在单薄,月白色的衣裙单薄地包住那瘦弱的身躯,显得裙身空空荡荡。
陈宁下意识也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物,发现自己刚才一时情急,都忘了自己此时的衣物是内室所穿,不宜见客。
脸色爬上绯色,她自觉自己已经失了礼仪。
赶紧咬牙道,“多谢世子提醒。那么,恕妾身不便招待。”
秦时微微颔首,知道自己再多呆下去,也已经对人家产生不便。
便再客套了几句,离开了。
走到太重山上专门为他所辟出的一间雅厢,随行小厮已将他的房间整理完毕。
“世子,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妥了。”小厮见了他,恭敬道。
“嗯,你退下吧。行惠师太诵完经文的话,来禀报一声。”
“是。”
小厮轻轻合上房门,留下一个忻长的身影,站在窗边,对着山上远处某个方向,静静望着。
第54章 祭诵
陈宁的房中,直到几盏蜡烛换了再换,最后燃烧殆尽之时。
总算将整本经文誊抄完毕。
就连可儿,都止不住的哈欠连连。
磨墨磨到她的手都麻了。
然而王妃却一句累的话都没有说,一直静静地誊写。
她也就不好意思喊累了。
直到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放在房中的几盏蜡烛,全都燃尽后。
王妃终于把整整一本子的经文全都誊写完了。
虽然可儿不识字,但她看得出王妃对此誊写的重视程度。
整个晚上,她只喝了两口水。
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样大的,足可见王妃写的有多用心。
想来这也是不奇怪的,王妃对王爷和少爷那样的情感,一直无处可以得到慰藉。
此次能为他们誊抄到孤本经文,也算是王妃在百般悲痛中,找到自己能为他们做的一点事,她自然是无比重视的。
“那个秦公子,到底是何人,居然能借到孤本经文?这可是连王爷出面,行惠师太原本不肯同意的事。”可儿十分好奇。
“少说话,多办事。”陈宁点了点墨笔,只是轻轻提醒她道,“他是什么人,对我们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帮了我这么个忙,我还不知道,得用什么人情去还他。”
可儿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多嘴了。
在经文最后一页誊写完后,主仆两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陈宁才感到了来自肩膀和脊椎带来的酸痛。
可儿服侍她躺到床上,陈宁温柔说道,“今晚,你陪我一夜未歇息,赶紧去补觉吧。天亮后,我就去把经文拿去师太那里诵读焚烧。这样一来,此次到太重山上的心愿,我也了了,这两日,便可下山。”
可儿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这是陈宁自从她父兄遇害后,睡得最踏实的一场觉。
她梦见父兄来与她道别,说他们要去另外一个地方,叫她以后不要挂念。
陈宁哭着说她也要跟着他们一起去。
父亲去只是笑着拉开她的手,临走前对她说了一句,阿宁,你母亲就交给你了。为父要去做另外的事情了。
就连大哥二哥也不愿意再像以往般迁就她,只是对着她挥挥手,同时也叫她一定要看好陈家的v女眷。
陈宁站在那里,任凭她怎么哭诉,父兄终究还是走了。
醒来时,枕巾上已湿凉一片。
她强撑起身子想唤可儿进来。
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却是沙哑到模糊。
她心生不妙,用手扶额,居然是烫的。
当下就对自己现在的身体居然虚弱成这样感到懊恼。
可儿进来时,就看见陈宁已经坐在床沿上。
连忙走过来,“王妃,怎么不多睡一会?现在天还未亮,师太们还未开始打坐坐禅呢。”
陈宁强撑着起来,扯开被子,就要下床。
全不想身体却摇晃了一下,人就生生跌落回床上。
吓得可儿赶紧扶住了她。却被她身上的温度烫了一下,她惊慌地将手抵在陈宁额头,“呀,王妃,您发烧了。”
可儿当下着急了起来。上山的时候,考虑到山上的条件,她还是有带一些随行的药来的。
陈宁见可儿昨夜也陪着她没睡,两只眼皮底下尽是一片青灰。
便哑着嗓子道,“也无妨,定是昨夜一时染上了风寒。你倒杯水给我喝就好了。”
可儿急着找药,最后翻腾着在一个包裹最里层找到几粒药丸。
就着温水,让陈宁服了下去。
“王妃,您这样子,还是等好些了再去祭诵经文吧。”可儿劝道。
但陈宁却是不依的,她昨晚的梦里头,似乎父兄们急着靠她的这些经文去另一个世界呢。她感到由衷地欣慰和安然,她总算能为他们做一点事了。岂能随意耽搁呢?
匆忙由着可儿替自己穿戴好后,二人便匆匆离开厢房,去往太重山大殿。
大殿里那些师太们已经开始了坐禅。
陈宁作为庙里的贵客,一进去,就有人领着她到行惠师太身边坐了下来。
陈宁虔诚地向行惠师太行了礼,轻声道,“多谢师太,孤本经文我已交还给林管事保管。师太愿将孤本经文借与我誊写,小女子决心吃斋三年,以表对佛门的虔诚和感恩。”
行惠师太平日里话不多,但那双充满慈爱柔水般的眼睛,彷佛观音在世般给人安宁,她只是淡淡对陈宁报以个微笑,“王妃不必客气。本来孤本经文是我寺里的遗孤,从不借与外人。王妃是忠良世家之后,经文能为你父兄超度,也是一种缘分。心中装有佛,则处处是佛。王妃不必多言谢。”
陈宁轻轻颔首,虽然她不明白行惠师太所说的有缘,是指什么样的缘。因为在来太重山前,隋原年是有派人来向行惠师太说明来意,就是要借孤本经文誊抄超度亡魂的。但那时候,行惠师太是给出明确答案,不方便外借的。
陈宁怕隋原年用强势去夺取,便说其实不用经文也可以,不要强求和为难尼姑庵里的人。
后来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用了其他的经文替代誊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