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原年莞尔,“臣不敢欺君。”
“好一个欺君。”隋炎表又说道,“你倒是说说,若是你去江南,你不在的时日,兵权交与谁好?”
这么轻巧的一问,实则话里藏的什么机关和心思,两人心照不宣。
若是隋原年不在京都,兵权肯定是交代谁手中代管的。
毕竟他现在手中至少是二十万的兵符令。
若是交到他自己人手中,就说明拥兵自立的意识很强,不容他不在期间,皇家或他人进去他的兵营里面管理。
若是他愿意将兵符交到皇家或他人手中,则表明他对皇家的归心,一直没变。
隋原年心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简简单单摆个棋局,却处处是陷阱在试探他。
隋炎表对他的试探,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若不是他应对有方,早就被他随意定了罪,发配不知到了哪里。
手举白棋,没有任何的一丝犹豫,隋原年再次将白子落在黑子的周边。
整盘棋子的局势,已经到了白子马上就要杀局的局面。
“若是臣去江南,兵权方面,臣自然会安排妥当,请陛下放心。”
隋炎表眉眼微蹙,他这么说,就是摸棱两可了。话说的不着边际又圆滑擦过他抛出的话题。
他下的棋局也好,他话里的机锋也好,并没有夺得半点实质上的先机。
眼看棋局的败相已定,隋炎表呵呵笑道,“朕输了。”
“棋局未完,或许还有机会?”隋原年轻轻挑眉。
也就只有他,敢这样做天子面前,没有了君臣之礼。
有时候隋炎表甚至觉得,自己的天子之威,在他的面前甚至会没有了光环。
甚至于自己的大皇子,都不曾用过这样态度对待过他。
但他又找不到隋原年的任何破绽,这么些年来,他的自控和冷静,将自己包裹几乎无懈可击。一个连自己岳父都能冷静处决的人,的确是当得起任何考验。
就像他自己当年为了登上太子之位,又何曾不是手染鲜血,脚踩在多少尸体上,才最终得偿所愿。
“啪——”
隋炎表懒懒将手中的剩棋扔回棋盒中。
“朕不是抱着赌桌不放的人,该放手就放手。”
隋原年似乎在回味着他这句话,事后才淡然说道,“陛下圣明。”
“今日除了叫你来下棋说这些,倒还有件家事想问问你。”
“臣愚昧,请陛下指示。”
“哦?当真不知?”隋炎表站了起来,负手走到窗前。
见隋原年也起了身,身上的那身官服依旧笔挺,没有一丝的褶皱,他当真是个注重一切细节的人。
有时候,隋炎表又不得不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
如今在朝堂上,隋原年只要一说话,那些文武百官,哪个还敢再开口辩驳反对些什么。
隋炎表想到,若是按照这样的情形发展下去。如若有一天,隋原年若是有了异心,不再拥护皇家。
那么,他的威信对自己来说,就是可怕的威胁。
d但是,如果此人拉拢利用得好,又何尝不是最好的臂膀?
如何权衡和适度放权,是帝王术的真正要髓。
好在于,作为一名君王,他深谙此道。
所以,他才安插了个兰心公主嫁给了他。
他毕竟年轻,在情爱方面,哪个男子又会少得了呢?
隋炎表颇为自负地说道,“前些日子,兰心到宫里小住,我细问了之后,才知道,你并未有将正妃之位移交给她的意思?”
隋原年目光紧了紧,拱手道,“陛下未国事操劳,还要为臣的家事劳心,臣有愧。”
隋炎表轻笑道,“你毕竟年轻,顾着帮朕打理国事,倒把家事给忽略了。怎么,朕的这个干女儿,是得不到应王的赏识,不配应王府的这个正妃之位么?若是你觉得她还不及如此,有什么失德的地方,你尽管跟朕说说,朕让皇后给她调教调教。”
隋原年没有想到龚凌兰居然在皇帝面前给他摆了这么一道,心中冷嗤一声。
今天这场棋局,当真是鸿门宴。
一再地试探。如今他的势力虽然已经羽翼渐满,但终究还不是亮剑的时候,该隐忍还是得隐忍。
思即此,他道,“兰心在府中贤惠淑德,是当家主母之典范,臣已将主母管事权交给了她。假以时日,若是机会到了,正妃之位再转给了她。”
“哦?那为何还迟迟不转?”
第65章 感受
“陛下有所不知,毕竟陈氏之女现在是臣的正妃。陈氏父子先前的事情,臣答应陈氏,要护他女儿周全的。况且,就在前些日子,贺兰贵妃在晋王府摆了寿宴,贺兰贵妃对臣正妃夸赞有加,说她是贤良淑德之典范。若是臣这个时候废了她的妃位,扶兰心的话,恐难堵上悠悠众口...”
隋原年为陈宁说上这么多,意思很命明显,不是他不想废妃,只是当初设计她老子的时候,她老子就要求他护好他女儿周全。
另一个就是连皇上最珍爱的贵妃娘娘都夸她是贵女典范,他若是此时废了陈宁的妃位,岂不是不把贵妃娘娘的话当回事?当众不给贵妃娘娘面子?
隋炎表这么一听来,心神也是敛了敛。一提及陈氏父子及整个家族的命运,他多少也是有些心虚的。但在高位,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的道理。放到哪个朝代,都是这个道理。
只能是对他的遗孀尽量弥补一些。
而且连贺兰贵妃居然都这陈氏嫡女都夸赞有加?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贺兰贵妃,隋炎表的眸中,绽放些许柔和。整个后宫,也就只有她一人敢将他的宠爱不当回事,有几次他甚至能感觉到她对他的排斥。
他自己也觉得很难以理解,即便是她对他那般不冷不热。但他却愿意将更多的心思用在她的身上。
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每月翻她的牌子,居然是最多的。
或许人就是这样,越不容易得到手的,始终就是越好的。
既然贺兰贵妃褒奖了她,他也就不跟自己的爱妃添堵了。
一想到贺兰,隋炎表的手指捻了捻,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笑。
这个女人,总能这么轻易就撩拨起自己的欲念。
看来今晚,又得翻她牌子不可了...
“原来还有这么些缘由,”隋炎表点点头,转身坐了下来。
一名太监适时为他倒了杯温茶。
“既然贺兰贵妃都夸口于她,定然这陈氏嫡女有什么过人之处吧。”他说道。
隋原年拱手道,“皇上圣明。”
“行吧,这毕竟是你应王府的家事,你就自己酌情看着办吧。朕若强行干预,你们这些小年轻又不乐意。反倒是朕落得个以偏护私的名声,背后人家说朕私心护女反倒是吃力不讨好。”
隋原年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亮光,“皇上圣明,为臣定当处理家事,不再令皇上为臣操心。”
君臣两人谈到这里,隋原年也知道自己该告辞了。
当下便从议事殿里退了出来。
顾照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见王爷出来时,脸上明显有不悦之色。
身上阴冷的寒气令人不敢靠近。
他吞了两下口水,噤了噤声,不敢上前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心里猜测定然是皇上给王爷出了什么难题。不然以王爷那般沉着冷静之人,不会将息怒之色昭然这么显露出来。
心中腹诽之际,隋原年叫了他。
顾照赶紧上前问道,“王爷,属下在。”
“你去兵营中挑几个好少,最好是武功好的,又善于管理的。将名单今晚就呈上来给我。”隋原年一脸威严道。
顾照不敢有误,立即道了声——“是!”
隋原年又说道,“还有,今晚去军营过夜的计划取消。我会回趟王府。你今晚将名单收集好后,再回府与我会合。”
顾照从隋原年的命令里面,感到事情有些不太妙,便抬起了头,目光看向那深邃的眼眸,问道,“属下愚昧,王爷突然改变了计划,是皇上那边,可有了什么动静?”
隋原年只是淡淡说道,“算是,也算不是。这几日,你陪我去趟江南。”
“啊?江南?王爷,您去江南做甚?那里并不是您的属地啊。”顾照嘴巴张开后就一直合不拢了。
“赈灾。”
回到应王府。
隋原年脚步不自觉地,就来到志春院的门口。
他犹豫要不要进去。
突然又觉得自己这番模样感到可笑,整个应王府都是他的,要不要进去,他还得再三思量?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会顾及陈宁的感受?
从议事殿出来后,直到出了皇宫的大门,他都感到心里空落落的。
一开始他瞧不清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情绪,这在他以往二十几年的岁月中,是根本不存在的。
即使是他的父母离世,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空落感。
然而,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去江楠赈灾,很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陈宁,他的心里就仿佛被人挖走了一块似的。
这让他感到非常陌生。
一个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有牵挂?这就变成了他的一个弱点了。
他处心积虑经营这么多年,是不允许自己有缝隙或漏洞给敌人钻的。
想到这里,隋原年又觉得苦笑,就算他不允许又怎样?动情的事情,他是越想控制住就越控制不住。
这在前几天,陈宁去了太重山后,他已经深有体会。
每一天都得用大量的公务,才能压抑住自己不去想她的倩影。
可是她回来后,却是跟自己对她的思念完全另一副样子,他又想到,她毕竟还是惦记着自己父兄之事,尚未忘个干净。
对他的芥蒂,多少还是存在的。
不过她对他的态度,显然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
也愿意与他亲近了不少。
相比之前连一根手指也不愿让他拉着,现在起码,他想抱她的时候,他还是愿意的。
一想到她温软的织腰和体香,隋原年朝着知春苑大步踏了进去...
刚是掌灯时分,可儿刚走出院子,将一盏柳叶灯挂在屋檐下。
刚从太重山上回来,她对回到王府的生活顿时有了新一番的感悟。
毕竟在山上的生活实在是太过了调单和苦闷。
相对于山上的清苦,回到知春苑,到处也都显得比平日顺眼了许多。
偏偏王妃还说,山上的生活,令她感到难忘。
可儿真是佩服王妃,她一个丫鬟都觉得那日子苦,王妃身份这般矜贵,居然能忍耐得下那样的生活。
整个京都城的贵女中,也就她们王妃独此有这么个想法吧。
点上了柳叶灯,可儿刚转身,便见一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那身镶金丝点绣祥云的玄衣,整个王府里,就只有一个人能穿。
可儿仅仅眼角瞥见了那长袍的一角,便自觉跪了下来。
“拜见王爷...”
第66章 一起
隋原年走进房中时,陈宁正好在准备晚膳的事情。
她似乎早就预料他会过来一般,居然准备了很丰盛的一桌火锅。
隋原年面容柔缓了许多,一颗心也变得温暖,见到陈宁跟在丫鬟在餐前上忙着摆动。
那双眼眸中尽是他喜欢的温柔和乖巧。
那双温和的眼睛见到他,目光却当下冷却了下来,就像被乌云瞬间遮盖的湖水,瞬间变得清冷。
隋原年不经心中被什么狠狠撞击了一下。
不过他还是朝她露出了个笑意。
假装没看见她的变化。
“怎么?晚膳这么丰富,是知道本王要来吗?”
几名小丫鬟见到他,战战兢兢行了个礼,匆忙布好菜后就离开了。
房中剩下陈宁和隋原年。
一时原本热闹温馨的画面,就被打破。
“妾身不知王爷会过来。”陈宁淡淡说道,“原本,你不都是在淑芳斋那边用膳的吗?”
隋原年见她桌上的确是只摆了一副碗筷,不似是预备了他人的份。
陈宁解释道,“山上尽是吃素,很淡。所以突然就想吃点火锅调回原先的口味。”
隋原年不知道她原来是喜欢吃火锅。以前她喜欢吃什么,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即使是她生辰到了这样的日子,他也只不过是在管家的提醒下,命人送点珠宝什么的以示应付了事罢了。
隋原年径自坐到椅子上,手择起了筷子,说道,“本王路过你这里,突然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起,不经觉得有些饿了。王妃,不会介意加多双筷子吧?”
陈宁默了默,便叫可儿去添多双筷子。
火锅冒出的烟火气讲二人的脸笼罩上一层朦胧。
隋原年夹起一片嫩肉,放在她碗中,“从前,本王是有怠慢于你的事情,都不知道原来你喜欢吃火锅。今后,只要阿宁想吃火锅,本王都来陪你可好?”
不好。陈宁心里低喊。
面上却淡淡说道,“王爷忙公务,不必为妾身许下这样承诺。火锅吃多了,也是不好,容易长胖。”
隋原年笑呵呵用手在她脸上轻刮了一下,感受到肤质的柔软,就更是难以自持道,“阿宁胖点,本王更喜欢。”
陈宁见他说话越来越不要脸,心中泛起恶心。
“王爷吃饭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饭,隋原年忽然停顿了一下,眼中带光道,看——“过几日,本王会去趟江南。”
他想看看陈宁有什么反应。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一直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她,突然神色有那么一闪,道,“王爷要去江南?”
“江南最近灾害不断,百姓凄苦,皇上命我去那边赈灾。”
“哦。”也只是淡淡这么一句,再无其他。
隋原年不动声色道,“江南阿宁可曾去过?”
继续夹着菜,往她碗里放下。
陈宁想起了荆州,那里大抵是她去过距离江南最近的地方。
“没有。”她摇头。
然受意识到了什么,她试着探问道,“王爷此去,可是要去多久?”
“若真去的话,恐有一两个月无法回来。”
陈宁听到这么一说,当下心中咯噔一下,有中叫做跃雀的心情在逐渐弥漫。
若他真能去那么久不要来烦她,或许她能在这期间找到什么报仇的机缘。
就算是没能找到,不用与他虚与委蛇,也是自由了许多。
所以,这对于她来说,绝对是个好消息。
她不禁话多了一些,“江南路远,王爷此去,多添些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