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而后委屈地哭诉:“睡不着了……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暗处,敬亭颐窥着卧寝这处的动静。
  他无奈地摇摇头,白发轻微晃动。月色倾泻,将他衬得恍似刚下凡的谪仙。
  “我这短暂的一生啊,净看你哭了。”
  作者有话说:
  标了he,必须he!小敬魂兮归来成功~
  充满希望的一章,献给要高考的妹子们,加油加油!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动身
  ◎离开这处伤心地。◎
  “
  桃李子, 桃李子,春水绕山好明智。
  明智天,明智地, 天地起风魂归兮。
  风儿轻,月儿明, 关上窗棂心儿静。
  瞌睡儿,瞌睡儿,搂着被儿成盼儿。”
  麦婆子握着浮云卿的手,低吟浅唱着古老的歌谣。
  她扽落床幔, 偎着床榻边坐下, “您睡罢,奴家今晚守着您。没有鬼魂, 您安心地睡。”
  浮云卿什么话都不想听,扯着被衾蒙着头,将自己闷在厚实的被衾里。直到喘不上气, 她才扯开半面被衾, 只肯露出个头。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后半夜,阖府渐渐恢复宁静。麦婆子抵着床榻睡得香,浅浅的呼噜声不迭传到浮云卿耳里。
  浮云卿其实不怕鬼。她相信缓缓说的话,世间原本无鬼神。可她确信,方才的确有道清瘦的身影划过窗棂外面。她不敢跟任何人提及那道身影,甚至破天荒地想,这时候要是闹鬼就好囖。
  因着那身影像极了敬亭颐, 可说出去谁会信呢。
  下晌给荣家求情时, 她问了句棺椁的事。
  官家怔了怔, 旋即回:“棺椁停在永昌陵, 虽有意将尸身保存完好,可归京路上,不免有磕绊,已经开始腐烂囖。脸啊,手啊,遍布尸斑。蛆虫乱爬,啃得这里少一块肉,那里少一块肉。尤其是脸,骨头都被啃出来了。停尸七日,并无诈尸。明日是第七日,合该下葬。墓地朕已选好,定在青云山。正月不便大办丧事,所以出殡要悄无声息。”
  驸马不入皇陵,这是国朝的老规矩。青云山偏僻岑寂,风水好,适合做墓地。官家心叹他做事真是周道,一面问浮云卿:“棺盖还没钉,你要开棺看看他的遗容么?”
  她说不必,“人死魂散,就算看一看尸身,难道还能把魂魄招回来么?他已非他,他不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玄之又玄的说辞把官家唬了住,他说那好,不再细问。
  浮云卿呢,不仅不想看遗容,更不愿陪同出殡。
  没有敬亭颐的时间都是虚数,时而比流星甩尾还要快,时而比蜗牛攀爬还要慢。她想,她的时间停在他被锁在符阵里那刻,停在他受万箭穿心那刻。此后的时间,她不在意。
  所以开棺合棺,出殡安葬,都与她无关,她不愿再徒增僝僽。
  次日,仪仗队悄摸出完殡后,领头人由赞者引入仁明殿。
  踅进殿时,正好碰见太医吩咐宫婢按照药方煎续命汤。
  圣人焦急地来回踱步,翟衣拖尾,扫来扫去,“官家这病来势汹汹,人还没出永昌陵呢,就昏了过去。”
  官家呢,虚弱地躺在卧榻,骤然苍老许多。脸上横肉松松地往下垂,沟壑纵横,脸色比桕烛苗还要黄。他有气无力地哎唷几声,任由太医把脉。
  “人老囖,就得认命。认什么命呢,认生死有命。一把老骨头,不比年青时硬朗,实在正常。”官家虚弱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走了,朕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太子监国,尤其出众。大哥这孩子啊,惧内,玩心大,可该他正经做事的时候,事事做得挑不出错。二哥家,小两口如漆似胶。听他说,婉音已经怀上囖。三哥这小子,年后二月成婚,虽未娶得意中人,但与上柱国家的五娘子相敬如宾,也算是觅得良缘。大姐心思扑在孩子身上。二姐呢,收了心,遣散面首,与驸马逐渐磨合。我们家小六啊,往后也会有她自己的打算。”
  恍如临死前走马灯一般,絮絮叨叨地说起子女的近况。
  圣人听得揪心,跟官家说不通,干脆问起太医:“情况如何?”
  太医在官家额前与手臂处扎了几针,说道:“人百病,首中风。真阳一旦虚损,必会罹患中风。中风,无非由心火、痰热、肝风内动所致。臣给官家扎了几针,活血祛痰。小续命汤三餐后服用,一日三饮,连续服用数日,即可好转。”
  官家点了点头,朝太医道声辛苦,反倒吓得太医跪倒叩首。
  摆手遣走太医,官家艰难地抬起眼皮,唤来仪仗队里的领头人,因问:“一切尚还顺利?”
  隔着珠帘,领头人躬了躬身,说一切顺利,“小底按官家的吩咐,提前调换了棺椁。如今冰棺尚停留在冰窟里,人也待在冰棺里,而下葬的棺椁搁着您安排好的尸身,不会有人起疑。”
  官家满意地说好,乜及圣人满脸不解,在她开口询问前,抢先解释道:“如你所想,没死。”
  圣人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煞有其事地拜了拜,“那就好,那就好。上天保佑我们小六,一定要幸福。”
  官家沉吟,待领头人走远,复而补充道:“人是没死,但不知何时能醒过来。所以在他醒来前,你要保密。”
  圣人不解地“啊”了声,“事到如今,您还想骗她吗?驸马没死,别管醒不醒,那都是一件欢喜事。小六时而魔怔时而清醒,清醒时少,魔怔时多。她都这样了,您还如此残忍!”
  官家最烦圣人这副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的模样,像一条依依不饶的蟒蛇,非得把他缠死才尽兴。这时候,他又想起最懂他心思的贤妃。倘若今下侍奉御前的是贤妃,定会附和他的话,而不是一味反驳。
  话不过脑,直言道:“要是贤妃在,朕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这话彻底惹恼圣人,她指着窝在榻上的病人,厉声回:“那您去找她,何必召我来!您骗小六,我可不想再骗!”
  言讫提着衣裙往外走,差半步就能迈出殿门时,听官家威胁道:“大姐的驸马,朕已经在重新踅摸了。你要出去,好,朕不拦!小六如意了,大姐这头未必能如意。”
  圣人停住脚,手指一松,裙摆重新垂落在地。
  大姐苦难日子的根源在驸马,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圣人认真想了想,最终折回卧榻处,掂起药碗,撇掉冒泡的药汤沫子,一勺一勺地喂官家吃药。
  她是浮云卿的嫡母,也是浮念慈的生母。大姐到底是亲生的,官家拿亲生孩子要挟,她果断选择亲生孩子。
  “最后一次。”她说,“这是最后一次。”
  官家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虽是得逞地笑着,可倦态再也挥散不去。
  圣人是最后一次做帮凶,他也是最后一次行凶。
  心劲散了,腰杆彻底佝偻下去。后来几日,官家过得晕晕乎乎,终日卧榻,靠小续命汤吊着一口气。
  有些消息灵通的朝官私下议论官家何日驾崩,不迭在太子面前献媚,唯恐太子谋得富贵时,忘了他们这帮兄弟。
  官家阖着眼,瘫在圈椅里,享受着通嘉的按摩。
  “‘苟富贵,毋相忘。’这句话被朝里某些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官家感慨道,“朕还没驾崩呢,他们都已经在想朕的后事喽。”
  通嘉连连朝地“呸”几声,“正月里,不说这些糟心事。官家长命百岁,老鳖走了,您都不会走。”
  官家笑他谄媚更甚,“朝政要务,交予太子处理。他做事果断狠绝,有朕年青时的风范。朕想做的还有很多,但朕都做了,小辈做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得给小辈留些忧患,懂么?”
  话头一转,说起家宴一事,“今日正月初七,最后一日休沐。之后千家万户都会忙碌起来,迎接新的一年。通嘉,你派内侍往孩子们那处跑一趟,就传午中艮岳家宴,务必让他们来齐。”
  通嘉应声说是,走前,回头望了望老态龙钟的官家,感慨万千。
  懿旨传到公主府时,浮云卿正坐在毡毯上,收拾衣裳。
  她说正好,“正好能趁家宴,将此事告知爹娘兄姊。”
  麦婆子说是呀,“贤妃娘子先前不是说过么,您提什么要求,官家都会点头答应的。如今您想带着阖府移居临安,官家一定会同意。临安郡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奴家都打听好囖,那里跟京城一样繁华热闹。临安处处各有茶坊茶肆,像黄尖嘴蹴球茶坊啊,车儿茶肆啊,内城清波门处,甚至还有茶坊岭。爱吃茶的人去临安,真是有口福啦。”
  说话间,侧犯尾犯抱着满载簪珥的妆奁盒踅近。
  此去临安,阖府并不打算轻装上阵。浮云卿的意思是,往后几十年久居临安。除非逢红白事,轻易不回京城。所以能带走的,大家都打算带走。簪珥,衣裳,厨具等,一箱箱地往院里搬。反正走水路,船只大而深,装得下行囊。
  细心的婆子女使都翻着书,浅薄地了解一番临安。
  侧犯帮衬着浮云卿收拾衣裳,扬声道:“临安设厢坊,厢官管厢坊,商铺林立,都说是小娘子流连忘返之地。到那里啊,有八作司,内酒坊,绫锦院等官营铺,也有鲜鱼行,交引铺等新鲜作坊,比京城还热闹呢。”
  尾犯笑眯了眼,“瓦舍勾栏也多,光是北瓦的行首都看不过来。不仅有口福,还有眼福。”
  大家只想离开这处伤心地,去到陌生的地方安家,平平和和地过日子。
  浮云卿知道大家是在想方设法地安慰她,勉强勾起嘴角,朝她们笑了笑。
  遐暨艮岳,爹娘兄姊已经到场,一齐站在研池前等她。
  贤妃与淑妃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佝偻的官家,王太后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圣人抱着哭闹的孙辈,兄姊们黏糊腻歪,这般场面,勉强称得上阖家欢喜。
  数道深切的目光落在浮云卿身上,官家先开口:“人来齐了,挪步香乐园用膳罢。”
  浮云卿却说等一等,“爹爹,我想搬到临安住,带着阖府仆从一起。”
  官家怔住,“何时启程?”
  “明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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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几章副本,然后完结嘿嘿
第120章 一百二十:无解
  ◎欢迎久别重逢与破镜重圆。◎
  众人心思各异, 但见她心意已决,只好把想说的话都咽回肚里。
  慢慢走着去香乐园的时候,浮云卿偎在官家身旁, 解释道:“儿移居临安,是目前能做出的最上等打算。京里风声四起, 将儿与缓缓并列为要男人不要命的痴傻儿。儿背负这些罪名不要紧,可缓缓走得凄惨,还要承受莫须有的造谣谩骂,实在冤枉。儿无能为力, 只求等儿走后, 爹爹能颁一道罪己诏,叫逝去的人走得清清白白的。”
  流言蜚语有多可怕, 浮云卿见识过。百口莫辩,无可奈何,但凡出门就会惹得非议。她解释过, 可他们宁肯相信抓不住影的风声, 也不愿相信她说出口的话。
  身边人走得走,散得散。她呢,苟活于世,偏偏还要承受无休止的诋毁。如今她在国朝百姓心中,是红颜祸水,是任性胡闹的疯子。这些乱糟糟的风声,她再也无法承受,干脆逃走罢。临安郡的百姓不会知道她是谁, 会对她有全新的认识。
  乜及官家的脸色愈发蜡黄, 浮云卿再开口补充道:“爹爹先前不是总说, 会竭力补偿我么?既然都肯大赦天下了, 那想必也能罪己诏罢。”
  她犯过的错她认,但她要求,官家认下他犯过的错。
  下罪己诏,也就是要承认他行凶无数,承认他利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仇敌,承认他的心狠手辣,于历代官家而言,总是个风险极大的挑战。
  然而官家只犹豫半晌,便应声说好。
  王太后心生感慨,望向浮云卿的眼里满载心疼,“驸马与荣小娘子都已入土为安,荣家流放福州,施家流放儋州,你看,他们演的这出戏,有的落了幕,有的迈上新路。你也该往前看囖,沉湎过去,即便再心痛,也无法扭转既定的结果。既然如此,不如好好过好当下,走路时,常抬头看看。”
  贤妃说是呀,“往事不可追,结局不算圆满,但已是最好的圆满。此去临安,有阖府仆从陪同,能互相照应着,我也就放心了。记得逢年过节,常回家与兄姊们聚聚。”
  有人开口,接下来关怀的话就好说出口了。皇子皇女们一句接一句地安慰浮云卿向前看,顺便对她的迁居生活表示期待。
  不觉间踅至香乐园,大家说了好些话,这时饿得肚子都瘪得像漏了气,围着一张大圆梨木桌坐下,杌子挨得近,坐在一起说说家常话,像是回到了无忧无虑的从前。
  今冬大家破天荒地没凑在一处吃年夜饭,家国两头闹得鸡飞狗跳,谁都没好心情拼场家宴。不过彼时没聚成,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敢面对浮云卿。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正月头几日,大家不迭登门拜访,把话说清,事情也算过去了。
  官家指着一桌珍馐,慈祥地笑道:“就当补一顿年夜饭吃,也算是给小六饯行。”又举起茶盏,“朕中风未愈,以茶代酒,祝孩子们前程似锦,来日可期。”
  各人身前都摆着一碗飘着葱花肉丝的馎饦,香油沫冒着小气泡,在羹汤里来回翻滚。五辛盘摆在中央,散发着辛辣气味。冰鉴盒供着一碟百事吉盘,盘里摞着饱满清香的柿橘,柏枝缠绕,祝阖家百事吉祥。酸馅面茧配浆水,炙牛羊肉碟穿插在精致的小碗之间,一张大圆桌,菜肴主食摆得满满当当,生怕有谁吃不饱。
  初七要吃酸馅,馅里包着小纸条,谁吃出纸条,就是新一年的福星。
  通嘉端着酸馅筐,拿起酸馅往皇子皇女手里塞。他有私心,塞给浮云卿的酸馅外形最饱满,馅汁外溢,香味直往浮云卿鼻腔里窜。
  浮宁调侃道:“每逢家宴,大监都会把最美味的菜肴塞到小六面前。先前还佯作掩饰,今下是挑明了偏爱囖,光明正大地给我们穿小鞋。”
  浮路凑了句,“这样多好,还跟从前一样。”
  这话真是说到了大家心坎里去。是啊,小家聚成一大家,无所顾忌相处的日子,多好啊。
  其实人幸福的时候,常常感受不到幸福。从前浮家诸位打打闹闹,今日吵架,明日和好,聚在一起聊八卦,八头牛都拉不走,热火朝天。那些习以为常的日子,过着过着,难免心觉无趣。最觉无趣的,恰恰是最幸福的浮云卿。
  彼时她享受着女使提供的膝枕,摇着精致的傀儡,总想找个乐子。所以她将目光停在敬亭颐身上,一发不可收拾。如今一颗心支离破碎,反倒时常怀念过去枯燥无味的日子。
  帕子裹紧酸馅,一口咬下去,馅汁阗满口腔。浮云卿没想太多,大口大口地咬着吃。塞满嘴,或许空落落的心也就满了。喉头骤然一紧,她疑惑地“唔”了声,旋即吐出圆筒状的纸条。
  贤妃无奈扶额,“过一年长一岁,怎么到你身上,心眼还是半个没长。快打开罢,看看上面写了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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