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松松挽就【完结】
时间:2023-06-12 14:42:20

  “三哥,我俩正准备找你呢。”浮云卿讪笑道。
  “是么。”浮俫眸色一沉,暗自打量着她身旁的人。
  “你们在做什么?”
  “噢,方才进屋等你。哪知刚推开屋门,裙摆就被划破道口子。敬先生找来针线,给我缝好了。”
  浮云卿提着衣裙,在浮俫面前转了一圈。
  “敬先生手艺很好的,看嚜,那道口子你肯定指不出。”
  浮俫冷哼一声,挑眉问道:“敬先生,谁是敬先生?”
  言讫,又抬起下颌,乜眼敬亭颐:“你是敬先生。”
  敬亭颐唱喏说是。
  浮俫又问:“方才跪在小六脚边的是你么?”
  话意虽如此,可配上浮俫轻蔑的语气与直白的话语,总叫浮云卿觉着他这话夹枪带棒。
  忙搭腔解释:“是他,今日一直是他陪着我的。三哥,你不要再为难人家了。”
  这头敬亭颐也在打量着早先听闻多次的康王浮俫。
  浮俫是半路出家的野僧,并未剃度。头发用幞头裹着,幞头外罩了层黑纱,把每缕头发都掖在里面,干净利落。身上披着件袈裟,瞧起来是位怪异的僧陀。
  他感受到浮俫不怀好意的目光,可再一眨眼,浮俫揣度的眸忽地软了下来。
  随即听浮俫审慎地朝他问道:“你……你可是妹婿?”
  听及,浮云卿急得想捂住浮俫的嘴。
  “三哥,你说什么呢!他不是……”
  浮俫往后退几步,意味深长地噢了声。
  他面前的两人,一个娇嗔佯怒,一个澹然平静。
  现下不是他的妹婿,迟早有一日得是。
  敬亭颐叉手回道:“殿下误会,我只是禁中派来教书的夫子。”
  浮俫却流露出“我都懂”的眼神,只侃笑道:“欸,在相国寺,不要称我为殿下。跟着僧陀唤我‘无争长老’就行。”
  方才捏紧的佛珠串,在瞧见敬亭颐那刻后,渐渐被松开。
  浮俫推开草屋门,“是贤妃娘子叫你们来探我口风的罢?外面人多眼杂,都进来说。”
  他握着鸡毛掸子往杌子面扫了扫,“都坐。”
  又拿来自酿的茶饼,摆好茶具,道:“不必拘谨。这屋只有我一人住,平时也不常来人。我给你俩淪茶,尝尝这苦红茶够不够味。”
  浮云卿尴尬地揪着膝前裙,轻声说道:“确实是姐姐叫我来的。”
  浮俫撇着茶沫,建盏道:“什么事?”
  “来问你和那江湖女子的情况。姐姐说,三月窥见你与她搂搂抱抱,骂你修行不正。她的意思,是让你早日与那女子断开联络。”浮云卿不敢抬头与浮俫对视,只是低头敛神说着:“先前她对你出家为僧一事颇有怨言,这次却说,只要你俩不见面,任你在相国寺念一辈子经,她也忍了。”
  浮俫嗤笑道:“我不会与她断了联络的。小六,我不想叫她在你们心里只是‘江湖女子’。她打小在道观里长大,后来闯荡江湖。她叫赛红娘,是我去寿春游猎时认识的。”
  顿了顿,郑重地说:“她也不是贤妃娘子口中野蛮粗鄙的无名氏。她是你的三妗妗。”
  “什么?”浮云卿满脸不可置信,“三哥,你尚为僧陀,怎的就要娶妻成婚了?你……你不是专心研读佛经么?”
  “她迟早会是,不过却不是现今。什么佛经,什么痴迷无上密法,都是为着躲避风头。皇家轻视江湖,人家江湖人士,还看不起皇家呢。人家觉得那是大染缸,并不想让她嫁过来。我躲在相国寺,她远在江湖。待各自处理好内家事情,约好再相逢。”
  浮云卿倒真没想到,浮俫与赛红娘竟与这一段曲折的故事。
  一时劝也不是,附和也不是,呆坐在杌子上干瞪眼。
  她捧着茶盏,侧首看向敬亭颐,却见敬亭颐衣袖半遮的右手不自在地弯曲着。
  浮云卿把茶盏放在桌几上,关切问道:“敬先生,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
  说着就扽起衣袖,尽力遮掩。可指节一动,倒把被针扎伤的食指指腹给露了出来。
  指腹正好跃出滴血珠。
  “哎唷,流血了!我都瞧见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浮云卿蓦地走到敬亭颐身旁,什么礼节都顾不得,托着敬亭颐的手腕仔细查看。
  “怎么流血了呢?”浮云卿瞪大双眸,紧紧盯着那滴饱满的血珠,话音带颤,只觉心里兀突突的,揪得难捱。
  “被针扎了下,不碍事的,半点都不疼。”
  浮云卿蹙起眉,埋怨道:“说了不用缝的。左右不过一条衣裙,缝是缝好的,可却叫你见了血。不值当的。”
  话落,倏地朝浮俫问道:“三哥,先前缝衣的活儿你可是半点不通的。难不成出家了,还悄摸学了门手艺?”
  浮俫被戳中心事,面颊渐渐升起绯意。
  “这筐针线,是赛红娘带来的。我在相国寺干粗活的时候多,她常来屋里给我缝补衣服。”
  “好啊,三哥你可真是闷声干大事的料。”浮云卿叹道:“你居然敢把她带到后院来住。”
  浮俫却念叨她大惊小怪,“等你遇上中意的郎君,怕不是更大胆的事也敢做。”
  言讫,眼珠有意无意地往敬亭颐身上提溜转。
  后来一番叙旧,出了相国寺,长街热闹依旧。
  明明望的是同样的风景,可浮云卿却神情恍惚,脑袋瓜里不知在胡乱想些什么。
  她的帷帽是敬亭颐系上的,她的衣裙是敬亭颐缝好的。
  如今她依偎在敬亭颐身边,他为自己放慢了脚步,好让她随时跟在身侧。
  浮云卿敛眉抬眸,细细看着敬亭颐清瘦颀长的身影。
  她见过高耸的香樟树,树荫可遮半里。她站在香樟树下,只觉遥远。
  可待在敬亭颐身旁,她无时无刻不在觉着,纵使天塌了下来,还有这道带着草药气的身影撑着。
  不觉遥远,因为他就陪在自己身旁。
  浮云卿恍着神,视线重新聚焦起来,是听及敬亭颐嘱咐的话。
  “看车。”
  她尚有些懵,脱口回道:“看哪辆?”
  话音甫落,才发觉自己会错了意。
  敬亭颐唇角勾了勾,“街上马车多,您要小心,多看看身旁的车。”
  风起花落,白玉兰回旋在空中,随风飘到各处去,随即黯然掉落。
  浮俫在北落门前驻足。闹市的玉兰刮不到禁中,放眼望去,这里尽是琉璃瓦朱红墙。
  正经、厚重、死板、不起一点波澜。
  踅至福宁宫,已是暝暝日暮。
  浅黄的圆月嵌在天上,没有星辰相绕,没有树木相映。
  光秃秃的,什么灵动的事物都不会出现在福宁宫。
  “三哥,今日你见到敬亭颐了嚜。”
  官家窝在圈椅里,说道。
  “见到了。小六的确对他有意。至于是哪种意,儿子尚不清楚。也许她对敬亭颐的喜爱深刻,也许浅淡,这些儿子都不清楚。”
  “那你觉着敬亭颐这厮如何?够不够格,做你的妹婿。”
  浮俫心头陡冷,知道官家是在探他的口风,遂回:“不清楚。儿子只与他见过一面,并不清楚他的为人。他的秉性,爹爹最清楚。”
  官家仰头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小六不清楚,你也不清楚。不碍事,我心里有数。”
  官家无意摩挲着扶手,似是陷入了古老的回忆中。
  “其实早先福宁宫也种了几株玉兰,那时朕三岁。玉兰是丁家送来的,随之送来的,还有数位线人,他们监视着朕。朕执政后,让内侍省修缮后宫。第一步,就是把这几株陪朕长大的玉兰给砍了。”
  他道:“随即砍的,是无数阻挠过朕的人头。所有不与朕同路的人或事,都会像那几株玉兰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乜见浮俫身形一僵,官家又笑着安慰:“嗳,晚间天凉,朕说的是糊涂话。”
  “还不够,还不够。”官家阖目,身子往后仰着。
  “得寻个法子,早点让他成为你妹婿。”
  作者有话说:
  贤妃:去试探你三哥。
  官家:去试探小六。
第22章 二十二:牵手
  ◎给你捂热手。◎
  空荡荡的长衢陌巷上,更夫敲梆子的声传得悠远延宕。
  “三更天喽,月黑风高,平安无事。”
  每走一步,他的背就冷上一分。敲完三更的梆子,他要赶紧踅回家里。
  今晚氛围太怪异,他总觉耳旁有个女鬼在喊冤。
  冤声呜呜咽咽,是一绺剪不断的头发,把人的脖颈勒死,仍不罢休。
  “停。”
  垂落的金丝竹帘掩着一道倚在太师椅上的身影。
  竹帘外,被折磨得半死的女人没骨似的瘫在地上,血水渍入地缝里。
  刑屋里的味道称不上好闻。血水,排泄物,泪水,汗水,交织纠缠,在暖黄的烛光映照下,残忍,怪诞。
  刑屋里有千种折磨人的刑具,可竹帘后的人只选了最简单的一种。
  鞭笞。
  女人血肉模糊,却还存着一口气。
  她愤恨地吐着血水,“我不会招,你要是个男人,就杀了我。”
  那人却只是笑笑,“你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霁椿。”
  他澹然道:“可你说的话却不好听。”
  他掀帘朝霁椿走来,踩在一片干净的地面上,蔑着蠕动挣扎的霁椿。
  “你招不招,于我而言,用处不大。”
  霁椿费力动着暴突的眼球,她看不清。面前宣判她的人,高瘦,戴着一个精致玲珑的银面具。
  “你要是有种,就把面具摘下来。让你老娘我看看,是哪个狗阉的,做事这么绝。”
  她拼命把眼前的人记下,她还存着能从这里出去的念想。她还幻想着,主子会把她救出来。
  “你配么?”那人道。随即掏出一本账簿与数叠书信,一并扔在霁椿面前。
  “安插线人,做假账,贪污,告密。你以为不招,我就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在主使么?”
  他没有多说的必要,摆摆手,霁椿站不起来的腰身一下被麻绳提起。她的脖颈,被带着倒刺麻绳一圈又一圈地围紧。
  她的脸被勒得红里透紫,眼球凸得几欲要掉了出来。
  “嗖——”
  忽地无数道冷箭从机关里飞出,一瞬将霁椿刺成了蜂窝。
  只是有道冷箭擦过她的切脉,黏稠的血液蓬勃而出,有几滴恰飞溅进那人的衣袖。
  他飞快侧身,可那血滴还是在干净的衣裳上留下了痕迹。
  他眼露嫌弃,“本来不想换衣服的。”
  “就算衣裳不脏,可你敢穿着一身有血腥味的衣裳到公主面前么?”卓旸推门进来,瞧见中间悬挂着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又闻见呛鼻的血味,本能地皱起眉头。
  “我说,敬先生,你的身子是在公主府养残了么?怎么做事越来越不利落了。噢,公主以为你病弱,你倒真病弱了?”卓旸走近,睐见敬亭颐反复擦拭着手,不禁嘲笑道。
  敬亭颐把脸上的银面具摘了下来,嫌弃般地投到卓旸手里。
  “有时间嘴贫,没时间引蛇出洞么?”
  “我引了啊。”卓旸摊手,“叵奈那蛇根本不吃咱们给的诱饵。他吃的,你又不舍得给,只能这么僵持着。”
  他拍拍敬亭颐的肩,“那蛇咬死我们多少人了,你还不舍得动手。要我说,直接把他要的推出去算了,对你也没……”
  话语未尽,卓旸猛地被敬亭颐掐着脖颈撞到墙边。
  “卓旸,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敬亭颐斥声道:“你给官家做事,却想拿公主做诱饵引蛇出洞。”
  卓旸拍开他的手,“给官家做事?嘁,官家也害过我们的人。你还想给他做一辈子的脏事?人是杀不完的,就是杀完又如何,官家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他让你我杀他人,也会让他人来杀你我。苟且偷生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
  卓旸扽着衣袖,漫不经心。墙面地上,都是血。他的袍身也沾了血,渗了味。
  人血,是抹不去的痕迹。就是把衣袍洗脱线,把身子搓一层皮,那些黏糊的血肉,扭曲的面孔,依旧刻在心头。
  卓旸割断麻绳,将霁椿的尸体套在麻袋里。剩下的事,待他们走后,自会有人来处理。
  “走罢,回你心爱的府,见你心爱的人,给你心爱的人做心爱的宵夜。走罢,继续当你的敬先生,当一个挥之即来弃之即去的附庸。”
  卓旸嗤笑道。
  敬亭颐听惯了他这样那样讽刺的话,并不往心里去。俯身剪灭烛光,顺着黑黢黢的道,走出森然的刑屋。
  只是走在卓旸身后,倏地来了句:“不要再打公主的主意。”
  卓旸哦了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
  天渐渐热了起来,夜里盖的厚些,浮云卿就把被衾踢到脚边,反反复复。
  敬亭颐处理完事后,总习惯去浮云卿院里,问问婆子女使,她睡得如何。
  有时去得早,有时去得晚。婆子女使打地铺睡了,他便静静站在屋前,敛神凝气,听着屋里沉稳的呼吸声,知道她睡得沉,方悄然离去。
  次日浮云卿顶着难以让人忽视的黑眼圈晨练,她觉着自己困得要栽了过去,手脚却仍做着动作。
  “停!”卓旸憋不住气,上前训道:“公主,太极要的是舒展,不是畏手畏脚。您看看您做的‘白鹤亮翅’,脚步虚,臂展缩。是白鹤亮翅,不是鹌鹑扑闪。”
  浮云卿乜眼气急败坏的卓旸,喃喃道:“我是鹌鹑扑闪,那卓先生你呢?你生气的样子,像是老鳖探头。”
  卓旸蓦地瞪大双眼,指指点点道:“我是老鳖探头?好,我是老鳖。公主您这只小鹌鹑呢,待会儿加跑五圈。”
  浮云卿听及自己被罚跑,霎时清醒起来。她摇摇食指,又捂着自己的小腹,道:“不成。哪有来癸水还要跑圈的。这几日我就不跑了,太极么,我想练就练。”
  卓旸听见“癸水”就来气,抱手说不行。
  “昨天的账我还没跟您算呢。趁着半刻假,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我还……”
  “咳咳。”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卓旸抱怨的话。
  他与浮云卿一道扭头看去,游廊下,敬亭颐竭力忍着咳意,脸颊绯红,似是下一刻就要晕倒一般。
  “敬先生,你怎么了!”浮云卿飞快跑到他身边,关切地问。
  然而不待敬亭颐回话,那头卓旸也咳了起来。他咳得更响,更紧凑。
  “哎唷,公主,我是怎么了!”卓旸艰难地行至浮云卿身旁,一脸虚弱。
  浮云卿本觉得卓旸是佯装病痛,可见他脸色苍白,又不像是装的。心里有些动摇,然而朝卓旸那方迈步的脚刚迈出去,便听见身后敬亭颐可怜地低唤了声:“公主,臣难受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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