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
葛大夫面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不过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还是认真解释:“这就是正常的胎动,孩子在里面长出小手小脚,自然也要活动活动。先前夫人的身体差,胎动可能不明显。现在出现胎动,说明母子身体都还不错。”
他紧接着问姜若:“孩子在里面动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这倒是没有。”就是感觉很新奇而已,姜若不好意思说出来。
葛大夫连药都没有开,拿着徐嬷嬷给出的诊金,眼里才多了几分真切的高兴来。
等大夫离开之后,顾淮安让姜若坐在暖榻上,自己侧坐在她的身边,俯下身继续用手去摸她的肚子。
可是等了很长时间,肚子都没有一点动静。就像是肚子里的小人已经有了意识,引得所有人的注意之后,就懒洋洋地躺下看着所有人抓心挠肝等着他再来一下。
“日后的脾气肯定不小。”顾淮安在姜若的身后塞了几个软枕,让她半靠着,在她的肚子上轻轻点了两下。
秋日的阳光过于好,透过窗柩洒进来,扫除了所有灰尘,让所能见到的一切变得有质感起来。
连带着他的手指都变得莹润通透,眉间萦着光辉,眼眸深邃,“现在在你娘的肚子里,还是要听话些。”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孩子太懒了,没有给任何的反应。
顾淮安也不着急,就在旁边守着她,顺带着聊起了最近自己在做的事。
“赵成晰是我好友,现在是大理寺少卿。王家的案子自己站不住脚,只是想挑拨我同太子的关系,现在太子防我防得比皇后还紧。我们之前势力都是捆绑在一起的,他想借此都收为己用,现在将我撕扯开来。”
“那你怎么办?”
顾淮安笑了一声,拉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慢声道:“这两者天差地别,太子没上位就永远只是太子,也不是所有人都选择站在太子身后。也亏得我当时给他想了一条后路,安排自己的人去了宁州,就怕这条路上万一失败了,就从宁州退去海上。现在这条路也只能让自己用。”
“京城现在乱得很,皇上有好几次没来上朝,让太子代理朝政。各方都已经在猜,皇上是不是病得严重。虽然下次皇上又好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但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那群老狐狸连皇上换了个玉佩都在猜有什么用意。各方都在下注,还有一家往好几分家下注,现在赢面最大的是太子。”
“而我,不想让他上去。”他小心注意着姜若的表情,确定她情绪还算平稳,才继续说:“现在我最好的选择就是三皇子,前两日他写信过来,让我帮他从扬州回来。这一路上不太安稳,他估摸着也猜到了,所以这段时间我都在替他清理些杂碎。”
“那是选三皇子了吗?”
“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至少最后的赢家要是他,他也不会对我们下手。”
姜若想了想也是。
不得不说皇上对于皇子的教育都很不错,各个拎出来都能够独当一面。三皇子最惨,既没有皇上的偏重,也没有皇后那样强悍的母家,夹在皇子中间,还要是不是被拉出来当做磨刀石。
“那三皇子什么时候回京城?”
“他应当是年底回来,迟一点回来也好。现在太子和六皇子斗得正厉害,昨天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定了下来,太子借着处理朝政的机会,越过礼部的六皇子,让自己的人去主持这次会试。”
顾淮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朝着身边的女子看过去。
他这段时间穿的都是素色的衣裳,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沉香木发簪挽成一个发髻,偏头的时候下颌紧绷成一条直线,气质矜贵温润,如坐云端不可触犯。
偏偏他生了一双极好看的凤眼,眼尾上扬,认真地和她说:“以后我出门做什么,都会提前告诉你一声。这些事虽然是有一点风险,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会给我们留上一条退路,不会将自己真的置于危险当中。”
他显然是在回应她昨天的问题,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的含混不清。
姜若看着他在眼光底下棕色的瞳仁,有些诧异。
她知道顾淮安一定会找自己说这个问题,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还特意准备了时间同她解释。就好像她随意提及的一句话,都会被认真放在心里,被奉为圭臬地去执行。
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她鼻尖一酸,眼底积聚起一团雾气,忍不住将自己靠了过去。
还没有碰到,墨竹便匆匆忙忙走进来。她见到世子爷在,先是一愣,紧接着将头低下去,回禀道:“姑娘,杜二夫人来了,正在外面等着。”
第102章 102
◎这是我唯一能留给她的东西◎
姜若和杜家一直有信件来往, 杜夫人在知道她怀有身孕之后,每次还特意让人送来了补品和一些做好的小衣裳小鞋子。
但是杜家写来的信件当中,从来没有提到杜二夫人回过来。
杜二夫人情况有些特殊, 姜若坐直了身体,连忙问:“只有杜二夫人吗?”
“杜家大公子也在。”
姜若没再问, 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的装扮,确定没有任何问题之后,便站起身准备去前面亲自迎接。
顾淮安猜想杜家进京应当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便同样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起过了垂花门, 从抄手游廊去了前院的会客厅, 首先见到的是杜遇山。
杜遇山的规矩十分重,此刻也忘记了自己正在别人府上, 在大厅内踱着步来来回回地走动。要走到门口的时,他抬眼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下意识开口, “妹妹。”
等见到旁边的顾淮安之后, 那句“妹夫”还是没能叫出口,按着规矩行礼:“见过世子爷。”
这是姜若正儿八经的亲人,顾淮安自然不肯受礼。
他上前一步扶住杜遇山的手臂,将人扶了起来,“都是一家人,不必见外。”
杜遇山微微动了动眉,没说什么,也默认了“一家人”这个说法。
姜若的心思没放在这两个人的身上, 视线飘到了后面坐着的女子身上。
女子看起来年纪不大, 头发在脑后挽成了一个发髻, 用米珠串成的流苏垂落在颊边, 更显得庄重温婉。光凭着一个侧影,就能够瞧出一身的书卷气。
她迟疑了,不大确定现在的柳氏是正常状态,还是痴儿状态。
就在这时,柳如是听到声音,转过头朝他们看过来,一双杏眼亮了亮,如同扬州城深巷流水在日光下泛起碎金的状态。
她露出一个笑容,“岁岁。”
姜若瞳孔微缩,反应过来柳氏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记忆,她突然就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袖子。
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双腿就像是灌了银水一般走不动路,只呆呆地看着面前温柔的女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之前,柳氏一直没有记忆,举止动作更像是一个小孩,单纯地喜欢跟在她的身边。
而此刻她反而有些紧张,不知道恢复理智之后的柳氏会不会在见到她只有有点失望,会不会觉得她并不是她想象中的女儿。
柳氏也同样局促不安,走到朝思暮想的女儿面前,看向面前的女儿。
千万次的梦影在这一刻幻化成面前的人,甚至要比她想象地更为优秀出众,柳氏的眼底温热,笑容一直都没有变过。
她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比方说“我是你的娘亲”“之前过得还好吗?”“你还记得我吗”。但是注意到同样局促的女儿之后,她忽然觉得那些话都没那么重要,而是低下头看了看她的肚子,柔声问:“几个月了?”
“大夫说,有五个月了。”
“有没有什么其他反应?”
“和平日里差不多,不过容易犯困,其他的都没有。大夫说现在还不错,现在只要在饮食上注意些就可以。”熟悉的问题让隔阂在两个人中间消弭。
姜若没了一开始的紧张和拘束,问他们:“对了,你们怎么突然来京城了?也不写信提前通知一声,也好派人去接你们。”
“就是想来京城看看你,后面可能会在京城住上一段时间。”柳如是神色温和,没说其他的。
杜遇山看过去,欲言又止,在看见姜若凸起的小腹时,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
“有没有找落脚的地方?”顾淮安看出点什么,紧接着去问杜遇山。
“杜家在京城有一处宅子,已经提前让人打扫过一遍了。不过我在京城住不久,过几日就会回去。你们若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看看。”
顾淮安问清楚宅子在什么地方,在知道离安王府坐马车都要半个时辰之后,沉吟片刻提议道:“要不然你们就留下来,在安王府住着吧。府里人少,大多数院子是空着的,也一直有人打扫,直接住进去就成。”
杜遇山意动,想要答应。
柳如是却笑着回绝了,“不用了,我到时候多过来就是。”
“听松院旁边就是碧霞院,同我们住的地方就隔了一条窄巷,抬脚就到,且清净得很。”顾淮安指了指姜若,说:“我最近有点事要忙,她一个人在府上,我也不放心。岳母和表哥正好留下来,陪她住上一段时日。”
姜若没说话,可视线总是往柳氏的身上飘去,看着漫不经心可显然也是希望柳氏能够留下来。
她眼睛偏圆,这段时间不出门,肌肤养得莹白通透,一双眼睛就更像是被水润洗过一般湿漉漉的,就那样眼巴巴地往柳氏的身上看。
柳如是的心像是陡然浸泡在醋罐子里,险些在女儿孺慕又克制的眼光中失态。可她原本就没有给过这孩子什么,更不想在最后的时刻给她带来麻烦,便要开口拒绝。
“那我们便不见外,直接住这里了。”杜遇山心里着急,又不敢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只得让自己稳下来,在婶婶开口之前提前说道。
见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他咳嗽了两声说:“其实我们买的宅子很久没住,就算打扫一遍也落败不少,住进去没那么方便。”
柳如是摇头。
姜若看出点什么,拉了拉她的袖子,不太自然地说:“在这住几日吧,府里宽敞,住得下。”
柳如是能拒绝所有人,可没有办法对女儿说一个“不”字,最后在姜若别别扭扭的目光中,还是点头同意下来。
一行人便去了旁边的碧霞院,又陪着柳如是和杜遇山在王府转了转。但见他们从郎溪一路赶来,也没有安排太多的活动,入夜之后就先送柳如是回去休息。
姜若先回屋,顾淮安送杜遇山去落脚的地方。
她一直都心神不宁,就算坐在屋子里也不停地朝着外面看去,等看见男人的身影,她连忙问:“堂哥说了吗?是不是……杜家出了什么事?”
顾淮安走进来,先站在门口将手洗净,除去外衣之后才往里面走。
他表情凝重,疏朗的俊脸发沉,头一次不知道怎么将听来的消息告诉姜若。
姜若不太承认自己对于柳氏这个母亲多在意,可每次杜家送过来的信件当中,也会有柳氏写的几页字。孩童性子的柳如是写字并不好看,歪歪扭扭,也没什么重点。可是她每次都会认认真真看完,再放到单独的小匣子里装着。送去郎溪的东西中,也会单独送出一份京城流行的小玩意。
姜若放在桌子上的手指缩紧,喉咙干涩,“是她吗?她有什么问题?”
她早就注意到不对劲,清醒过来的柳氏绝对做不出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来京城的事。
联想到柳氏的病情,她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开口便更加困难,“是她身体不好了吗?”
“你别着急。”顾淮安在她身边坐下,“三皇子还在扬州,我写信过去,让他派人护送陈大夫回来。陈大夫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病症,说不定有办法。”
“那就是她身体出了问题!”
顾淮安没否认,将刚刚从杜遇山那边知道的消息说了出来,“嗯,她意外中毒了,没想到捡回一条命,人也跟着清醒过来。以前发生的事情她都还记得,也知道你的存在,便想着要来京城看看你。杜家人不放心她一个人上路,就让杜遇山送她过来。”
姜若沉默。
她低着头,露出一节纤细的脖颈,很长时间才重新开口,“怎么会突然中毒了呢?”
杜家对柳如是的照顾很精细,且在郎溪没有任何的仇家,有谁会对一个疯了的女子下手?她来来回回将发生过的事情琢磨了一遍又一遍,眼里逐渐笼起湿意。
她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袖子,沁红眼,“是皇后做的吗?上次是不是她知道杜望津出来见我,所以才对她下手?”
顾淮安立即道:“不是,皇后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杜家到了郎溪,又怎么会对她下手。”
“那是谁做的。”
“不清楚,还在查,那一道点心原本是端给外祖父的,被岳母误食了。”他的气息平稳,垂下眼将她的握紧的拳头抚平,反复揉捏着,丝毫看不出一点说谎的痕迹,“我已经派了人去杜家看护,也会调查这件事。”
他看见姜若将话听进去了,将还在怔愣当中的女子抱紧怀中,“明日我让人拿安王府的牌子去请御医,替她看看。郎溪终究是小地方,大夫的水平未必很高,说不定只是误会,吃些药就能好。”
“对,御医的医术是最好的,上次我肚子痛成那样了,最后还是好好的。”她反复念着,看向顾淮安,努力想要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说不定她也会好的,对不对?”
她眼神中是不容忽视的期盼,需要旁人的认同来不断地说服自己。
顾淮安点点头,肯定道:“是。”
——
第二日太医就过来了。
在来的路上,太医就已经被打过招呼,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柳如是原本不想让太医把脉,她来京城只是想和女儿待一段时间,而不是过来给人添麻烦,并不想暴露自己的病情。
“就让太医看看吧,身体要是有什么问题,发现了能及时调理。”姜若催促着。
柳如是看向坐在女儿旁边的男子,看到顾淮安递给她一个眼神之后,心里就有了数,“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哪里用这么麻烦?”
说完之后,她倒是没拒绝,让太医给把了脉。
太医接触到脉象之后,心里一颤,这余毒都快侵入到五脏六腑,压根就没有多少的活头。
姜若见他把了好一会脉都不说话,忍不住问:“太医,我娘怎么了?”
柳如是在听到她说“娘”的时候,眸光动了动,面上带出了几分柔情,不自觉地一直对着她看,连太医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去在意了。
姜若反倒是听得认真,时不时会问上一两句,原本在外人看来倨傲的大夫,此刻没有丝毫的不耐烦,慢慢解释。
柳氏早年喝了很多稳定精神的汤药,对五脏六腑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这次中的毒药比较霸道,虽然救了过来,但是余毒未清,要配合后面的汤药和针灸之术慢慢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