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庭筠话音未落,崔莺便欢快地答道:“多谢陆大人。”
不过是上个药, 见她心情这么好, 陆庭筠的心情也觉得不错。
不过他只是让崔莺为他的腿上的伤上药,而肋下的伤, 他却不敢让她碰,更不想让她看到那道狰狞恐怖的疤痕。
*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银白。
陆庭筠一夜未归, 而沈柔也一夜不得入眠, 只是呆呆地坐着,整晚垂泪。
因为今日一早就要赶路,长禄带着手底下的将士们正在起锅造饭,他亲自盛了碗热粥过来,送到沈柔的马车前,轻叩车门,“沈娘子,喝着热粥暖暖身子。”
这一路上只能啃干粮, 长禄担心沈柔身体柔弱吃不消, 昨晚还去山中猎了只野兔, 将兔肉切碎, 煮成了肉粥。
沈柔接过热粥,“多谢将军。”起身时,却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摔倒,长禄情急之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
碰到女子的腰,那种柔软的触感,长禄红着脸,赶紧致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多谢将军,我知将军不是有心的。”
长禄偷偷看了看沈柔,她是那样的温柔美丽,却又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相比长禄的满腹心思,沈柔却显得内心急切,心不在焉,那碗粥也没怎么动,听到马蹄声,赶紧放下手里的碗,往外跑了出去。
玉棋也跟着追了出去,要为她披上披风,却被她拒绝了,那股冰凉刺骨的寒意袭来,她抱臂打了个寒颤,帕子捂嘴,轻咳了几声。
长禄见状,走到她的身边,关切地问道:“沈娘子可是病了?”
沈柔摇了摇头,“我没事,多谢将军关心。”
她伸长了脖颈往远处望去,直到她见到马背上那熟悉的身影,正欣喜地上前,却见到陆庭筠将崔莺护在怀中,而崔莺身上披的还是陆庭筠的外衫,他们是那样的亲密,这一幕狠狠地刺痛着沈柔的心。
见到沈柔,陆庭筠微微皱了皱眉。
他赶紧翻身下马,又将崔莺抱下马背,“外头风大,娘娘先去马车里歇一会,待会就要启程了。”
他走到沈柔的面前,见她衣着单薄,便提醒道:“你身上还有伤,又素来身体弱,不能吹风,先回去吧!”
沈柔眼中含着泪,心想陆大人还是关心她的,她将手中的披风递给陆庭筠,“昨夜变了天,陆大人出去忘带了披风,我担心大人会着凉,听到马蹄声便知是大人回来了,只是出来急了,忘了多穿件衣裳,柔儿多谢大人关心!”
不过陆庭筠一句随口提醒的话,竟让沈柔心里的阴霾全都烟消云散了,她朝陆庭筠福身行礼,“此刻大人还未用饭吧?柔儿亲手为您熬了热粥,这就给大人端来。还有大人伤得严重,不可忘了上药,柔儿向陆伯讨来药方,定能为大人治好腿疾。”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还有治腿伤之事,臣已经拜托了皇后娘娘。”
陆庭筠又看向崔莺,“皇后娘娘说想替臣治好腿疾,臣便将这条腿托付给娘娘了。娘娘可要尽心!”
想起昨夜的事,崔莺脸一红,嗔了陆庭筠一眼,便匆匆离去,坐上了来时乘坐的马车。
待陆庭筠走后,沈柔眼中的含着的泪水终于落下,怔怔地站了许久,双手收紧,紧握成拳。
就连一个为大人上药的机会,也要同自己争吗?她满脑子都是陆庭筠对皇后宠溺的笑,他们是君臣,又怎能当众如此亲密,又怎能不顾世人的非议。
风雪越来越大,已经无法辨别了方向,陆庭筠只得命令暂停赶路,在原地歇息,等雪停了再启程进京。
沈柔派玉棋去打探消息,她气喘吁吁地钻进马车,关上了门,将热茶递到沈柔的手上,小声地说,“娘子,奴婢已经打听到,囚车中关押的是禁军副统领姜将军,也是皇后娘娘的表哥。奴婢还听说姜将军带着皇后出逃,被陆大人抓了回来。要说这位姜将军的胆子可真不小啊,居然敢挟持皇上。”
“那这姜将军对皇后应该很重要了?”
玉棋点了点头,“正是,听说陆相大人派人日夜看守囚车,不让人靠近囚车一步,尤其是防着皇后娘娘,说来此事还真是古怪。”
沈柔轻笑了一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定是因为这姜将军对皇后很重要,陆大人将姜将军关押,也并非是因为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而是想要以此牵制皇后。”
她轻抚着手中绣着翠竹的荷包,她只敢在荷包的内侧绣上了几朵合欢花,表明她对陆庭筠的心思,原本她还盼着用这荷包来表明心意。
她放下手里的荷包,“咱们也去看看那位姜将军。”
她带着亲手熬的热粥去了囚车,将食盒交给长禄,“将军守夜辛苦,这些粥是柔儿的一片心意,请将军将这些分给守夜的兄弟们。”
“沈娘子有心了。”
“我替将军看着,将军去用碗热粥暖暖身子,就是不知是否合将军的口味。”
长禄心想沈柔心地善良,也不是外人,便连连点头,“沈娘子亲手做的自然是没差的。”
待长禄走后,沈柔偷偷将伤药扔进了囚车里,又递给他一把小刀,对姜怀瑾小声地说道:“你尽快养好伤,我会找机会放你出去的。”
“娘子与在下素不相识,到底为何要帮我?”
沈柔笑了笑,“是皇后娘娘让我来的。”
*
因为途中大雪,从临安到京城比预期多用了几日,崔莺猜得不错,就连整座皇城已经被陆庭筠控制了,紫宸宫里外的守卫也都换成了那位禁军统领王将军的人。
崔莺掀开车帘,见王将军对陆庭筠拱手行礼,说着如今宫里的形势,羽林军也并入禁军,由王将军接管。
皇帝被送进了紫宸宫,虽然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却相当于被软禁在寝宫内,皇帝彻底地失势,还限制了他的行动。
不过即使皇城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满朝的文武大臣竟然无一人觉察出异常,陆庭筠几乎是悄无声息地便控制了皇城,控制了皇帝。
只因从前皇帝也时常不上朝,朝中大小事由姜嬛垂帘决断,自从陆庭筠成了右相,姜太后颇为信任他,便由他批阅奏折,只要不涉及用兵,六部尚书有事请陆相决断便是。
如今姜太后病了,更是下了一道懿旨,朝中大小事由陆相全权处理。
陆庭筠权倾朝野,权倾天下,整个大熠大小事务的决定权都掌握在陆庭筠的手里。
紫宸宫寝殿中空无一人,就连个贴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被陆庭筠撤了,只留下了周全在魏颐身边伺候,但好歹入宫之后,陆庭筠也没再让人绑住魏颐的手脚,准他在紫宸宫内自由活动。
魏颐拔出长剑,在殿内一阵乱砍,周全吓得抱头逃窜,缩在桌子底下,不敢出来,生怕那不长眼的剑会殃及无辜,会伤了他的性命,他哭着恳求道:“皇上息怒啊,莫要动怒伤了龙体,这样不是正中陆庭筠那个逆贼下怀吗?”
只听嘎吱一声,门被人推开了,陆庭筠住着拐杖迈进了大殿,因为退脚不便,他走得很慢,那拐杖在地上发出的一声声闷响,那声音如此压抑,令人胆战心惊,周全吓得抱头缩在角落里,心中忐忑,也不知方才他的话是不是被陆庭筠听到了,如今皇帝都被幽禁了,朝政都掌握在陆庭筠的手里。
要杀了他一个失势的太监,简直易如反掌。
惹恼了他,自己小命就要玩完了。周全吓得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求陆相大人饶命,奴婢有口无心,胡言乱语,奴婢该死,求陆大人大人有大量,饶奴婢一条贱命!”
陆庭筠一眼扫了过来,却笑了,“既然周总管自知失言,那便自个掌嘴吧,省的本相亲自动手。”
周全为了活命,哪里还敢说半句,毫不客气地抡起巴掌就往自个儿脸上打去。
巴掌打在脸上啪啪作响,他担心打得太轻,陆庭筠不会轻易便放过他,只得往狠里打,几巴掌下去,脸上已是红肿不堪,嘴角都是血,脸也被打烂了。
魏颐再也无法容忍,他拿剑指向陆庭筠的心口,陆庭筠却毫不惊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皇上可要想清楚,当真要杀了臣吗?”
魏颐却迟疑了,如今皇城被控制,杀了陆庭筠只怕他也活不了。
陆庭筠见心中犹豫,不敢动手,也不将手里的剑放下,同他僵持着。
陆庭筠便又笑道:“不过皇上大可试一试,看是皇上的剑快,还是门外埋伏的刀斧手他们手里的箭更快?”
“乱臣贼子,狼子野心!太后被你蒙骗,轻易便饶了你,朕只恨在流萤谷没有杀了你,给了你喘息的机会。”
陆庭筠冷冷一笑,“既然皇上仍未下定决心杀臣,臣正好今夜无事,便陪皇上想想,等皇上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动手杀了臣也不迟。”
陆庭筠干脆坐在梨花木交椅上,闭上眼睛,手有一搭无一搭地轻敲着桌面。
只听哐当一声,魏颐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陆庭筠应声睁开双眼,“既然皇上已经决定了今日不杀臣,那便别怪臣没给皇上机会。臣承认自己大逆不道,罪大恶极,该处以极刑,但当初陆相衷心耿耿,陆家人何其无辜,陆相却被处以极刑,陆家人却被陷害惨死,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可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地陷害忠臣,逼杀忠良的?”
“陆耀意欲谋反,其罪当诛,还有陆家人都是乱贼同党,都该杀。”
陆庭筠冷笑了一声,想起当年陆家所遭受的灭门之祸,他隐忍多年,总算得以报仇血恨,他定要当年大案的罪魁祸首血债血偿,定让暴君不得好死。
虽说他现在还不能取了这狗皇帝的性命,但却能让暴君吃些苦头。
“当初秦简泊奉旨去相府搜查,翻遍了相府,也没有找到所谓父亲要谋反的证据,父亲为官清廉,府中除了藏书,就只有几幅字画,皇上和肃王为了陷害太子,除去父亲,拿着太后的懿旨,将父亲打入刑部大牢,而去宣旨的赵明渠却残杀杀害了陆家满门。”
是沈柔的兄长沈清护着他逃了出去,沈家被陆家连累,被安上了谋反同党的罪名,沈家也难逃厄运,沈清折返回去救沈家人,却被赵明渠下令射杀。
“ 仅凭意欲谋反四个字,皇上便定了父亲的罪,下令处以极刑,凌迟处死。皇上与肃王联手害了陆家十三条人命,皇上这些年如何还能安睡,夜里可曾梦到冤魂索命?还有老师,他对皇上忠心耿耿,一心为了朝廷,却被残忍杀害,老师临死都不知道他为了大熠鞠躬尽瘁,无一子给他送终,却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心里可有半分愧疚?”
陆庭筠悲愤难忍,想起陆家满门惨案,老师惨死,他便恨不得即刻剐了这暴君。
“朕是皇上,天下臣民都是朕的子民,朕是真龙天子,又何惧地底下的那些冤魂恶鬼。朕是皇帝,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要怪就怪陆耀非要支持那性情软弱的太子,与肃王为敌,肃王岂能容下他,他被其他皇子视为眼中钉,对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以为他还能活着吗?就算朕不杀他,其他的皇子也不会轻易放过他,至于何宴清,他为江山社稷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怪只怪太后不肯容他。朕不得已也只能杀了他。”
陆庭筠出言呵斥,“分明当年是你为肃王出谋划策,是你策划了一切。”暴君实在无耻,竟然将这一切都推给了死去的肃王。
“也是你,假意投靠肃王,却暗中为他四处树敌,你的目的是肃王和其他皇子斗得你死我活,你好坐收渔翁之利。”
事至今日,暴君脸上却仍无半分悔意,“来人!”
长禄拖着长长的铁链进来,陆庭筠冷冷一笑,“既然皇上从不管他人的死活,今日臣便要让皇上也尝尝被人折磨,痛得死去活来到底是何滋味。”
“还有臣得这条腿,也是拜皇上所赐。新仇旧恨也一并算了。”
守卫持刀上前,魏颐拾起地上的剑,与那些守卫对抗,皇帝也练过武,武艺也不差,可守卫却拉开弓,用手中的弓箭对着他。
他孤身一人,面对满殿的弓箭手,他没有胜算。
“陆庭筠,便是如今朕落在了你的手里,你也不敢杀朕,朕可不怕你!
他却被那铁链拴住双腿,跪在了地上,守卫牢牢控制铁链,他再也无法站起来。
陆庭筠冷冷一笑,大笑着离开,“臣对取皇上性命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兴趣,臣想做的是让皇上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尝尝臣为皇上准备的大礼吧!”
“啊——”从殿内传来了声声凄厉的惨叫声,还有那铁链晃动的声音,那两条铁链是特制的,铁链的尾端是两道大铁勾,那勾子便是陆庭筠为皇上特意准备的大礼。
那大铁勾能从人肩背之上的骨头缝隙中穿过,勾住琵琶骨,铁勾穿进骨头,能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但又不会让人轻易便死去,却不能轻易取出,伤口也不能愈合,最后那铁勾与人的血肉相连,与骨头长在一起。
日日夜夜地忍受折磨,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听着殿内传来的惨叫声,陆庭筠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倾听美妙的乐曲。
他对潇鹤吩咐道:“将崔郦带来紫宸宫,伺候皇上,既然她在冷宫里不得安宁,日夜嚷着要见皇上,我便让她如愿。”
*
听到那惨叫声,潇鹤皱了皱眉头,虽然公子的手段是狠了些,但却相当解气,“陆公泉下有知,得知公子为他报了仇,他一定会感到很欣慰的。”
可自从公子亲眼目睹皇后坠崖,他也被关入狱之后,公子性情大变,处事也变得越来越极端,他在不忍心看着他和皇后明明彼此相爱,却还要互相折磨。
“公子既然深爱着皇后娘娘,不如在面对皇后娘娘时,公子多笑一笑,说几句好听的话,哄着娘娘。毕竟皇后娘娘从小被亲生父母抛下,在姜家也备受排挤和欺负,除了姜老夫人,从未感受过亲人的关心。”
见陆庭筠没有说话,潇鹤又大着胆子劝道:“皇后入了宫,更是受尽了委屈与欺辱,娘娘从前过得实在不好,即便她曾利用了公子,也不过是为了能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得以生存下去,但凡公子能设身处地为娘娘想一想,便知在那样的艰难处境,她如何还能打开心扉,去接受公子的心意。我明白公子初次对女子动心,便希望自己的付出能得到同等的回报,也知公子心里的委屈和被欺骗的愤怒,可公子也明白,情爱之事,急不得,更不能强求……”
真的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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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他想成婚了◎
待陆庭筠走出了紫宸宫, 天空黑沉得吓人,黑压压的天空突然下起了冷雨。
冬日的冷雨打在身上冷得刺骨,他却好像浑然不觉。
潇鹤的话提醒了他, 崔莺在面对他时,眼神中流露出惧怕的神色, 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每晚不管他如何折腾,尽管她累得快要虚脱,却仍然会强撑着打起精神去迎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