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阮继续试探:“我就说,和小大人一样厉害的人物,怎么这回倒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不仅将民女这等极安分守己的良民错抓了,还在大理寺破坏受害者的尸身。”
但这回吾十九竟表现得摸不着头脑:“破坏尸身?吾六还有这种癖好?”
见他疑惑之色不似作假,她便道:“受害者尸身后颈有蹊跷的刺青,吾六大人擅自将其遮掩,被我发现揭穿了。”
吾十九皱着眉头听着。
任阮补充道:“而且我还发现他的后颈有一模一样的刺青,真是更蹊跷了。”
话音未落,驾车的马儿缰绳就被一个急扯,整架马车猝然停下。骏马被拉扯得高高扬起前蹄,发出长长的嘶鸣。
任阮猝不及防,差点从前门甩出去。
她勉强扶住门框,惊魂未定:“小大人?”
猛然拉停马车的吾十九一把掀开门帘,素来鬼精的圆脸上尽是严肃之色:“任姑娘,刺青之事事关衙察院机密大案,连我也不够资格参与参与调查。”
“吾六此次行动应当是大人亲令,前来封锁案件痕迹调查的,只是错抓了不知情的你。还请你将此事守口如瓶。”
任阮算是终于明白来龙去脉,也正色道:“请放心。”
这等机密大案必定牵扯众多,只要能确定这飞来横祸的根源,她也不愿去深究此案,只盼着自己能不再牵扯其中,再连累了性命。
吾十九也松了口气,为她将帘子全部打开:“姑娘请下来吧,任府已经到了。”
“明日辰时,自会有衙察院的马车来接你。”
“多谢。”
下了马车,果然正是任家新换的简陋小房屋前。任阮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裙,将手臂上的伤口用长袖遮住,才走上前去准备敲门。
“姑娘!”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让她扣门的手停住了。
任阮转头,却见自家的丫鬟小蛮正挎着菜篮,泪眼汪汪地朝自己跑过来。
“姑娘,您去哪里了?奴婢还以为你被那些催债的人抓走了。”小蛮拉着任阮的衣袖哭道,“姑娘一晚上都没回来,老爷都担心死了。”
任阮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我没事,咱们进去说。父亲怎么样了?”
小蛮连忙依言开门,拉着自家姑娘进屋来:“郎中说老爷恢复得不错。只是昨日催债的上门,姑娘又一夜未归,今日瞧着反而憔悴了许多。”
小丫鬟眼睛肿的和桃子似的,瞧着任阮这副模样又要开始哭:“姑娘昨夜到底去哪里了,怎么弄得满身是伤?”
她说着,就赶忙要放了菜篮子,去给任阮打水找换洗的衣裳。
“我没事,昨夜在大理寺画像画的晚了些,今早回来时跌了一跤。大理寺案子多,之后的几日只怕也要早出晚归了。”
任阮找了理由掩饰过,又拉住她问,“你说催债的是怎么一回事?”
任家从前也是著名的富商。虽说遭了任父被冤这一劫,如今剩下的积蓄虽不足以支撑小康生活,倒也还能勉强度日才是。
小蛮抽泣道:“是老爷从前在苏州一起开珠宝阁的陈老爷。”
“这陈老爷当初和老爷是莫逆之交,一同将珠宝阁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后来陈老爷出海淘寻奇珍异宝,再没回来,听闻是海难死了。陈老爷没有家室,后来便是老爷一人继续打理生意。”
“谁知如今陈老爷竟然活着回来了,昨日还找上京都来,要老爷将昔年的那一份珠宝阁的红利钱财还去。老爷自然是重诺重情之人,毫不犹豫就答应按数归还。”
“但陈老爷却再不似从前重情重义的模样了,逼着老爷要还清五百两银子。老爷只得将姑娘之前在大理寺的赏金先全赔去了,但还是远远不够。”
小蛮急得直抽泣:“怎么办啊姑娘,五日之后这陈老爷还要来收债,他说咱们要是拿不出,就把这房子砸了。”
任阮刚因为安全回家而明朗的心情,瞬间一片灰暗。
五日之后!这几日她得在衙察院拼命赶工十九副画像,哪里能有太多时间去大理寺接有赏金的活!
任父还在床上养病。唯一剩下的丫鬟小蛮又还是是个天真的小姑娘,根本指望不上。
任阮对自己这生生世世,时刻不能停歇的打工人劳碌命,感到深深的悲痛。
作者有话说:
谢・无良资本家・小侯爷:得把打工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监督,零零一作息速速为本侯爷画像。
吾十九(星星眼):哇大人好爱她~一刻也离不开任姑娘诶好甜好甜
任・倔强打工人・阮:姐要回家!休息时间工作别来沾边!
吾十九:咦惹,任姑娘口是心非,小情侣之间的把戏罢了啧啧啧~
【吾十九:无所谓,我会硬磕。】
第7章 白衣女鬼
◎这居然是一起连环强|暴杀人案◎
卯时的打钟声刚过,天尚蒙蒙亮,任府的小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小蛮把收拾好的画箱子递给车夫,扶着自家姑娘上了大理寺来接的马车,眼巴巴道:“姑娘画累了也记着歇会儿,别熬坏了身子。”
任阮微笑应了:“你也照顾好父亲,嘱咐他不必急着起来筹钱还我的赏金。父亲养我多年,我如今能赚些钱帮家里渡过难关都是应该的,叫他好生休养。”
“债务的事情也让父亲不必担心。五日之后,我自会凑齐送来。”
她已经决定这些日子都住在大理寺,没日没夜地接案子。既然衙察院每日辰时来接她画像,她还可早起,在大理寺多画几幅赚些赏金。
“奴婢知道。”小蛮泪汪汪地点头。
马车已经驶动,小丫鬟还有些不舍地忍不住追了几步。
任阮失笑,知道这小丫鬟是心疼自己这么辛苦,打起车窗帘挥了挥手:“小哭包,记得多买点好菜,晚去可抢不到新鲜的了。”
小蛮一边压抑抽泣着,一边点头如捣蒜让自家姑娘放心。
待小蛮的身影在马车后渐渐小了,任阮才放下帘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
大理寺很快到了。杜府尹早派人给她收拾出了一间屋子,还让自家儿子杜朝专门接送。
自从得知任阮毫发无伤地从衙察院出来,之后还要去给衙察院画像后,杜府尹看任阮的目光越发尊敬,甚至还准备给她安排一个奢华办公室,再特任一个大理寺画师的职位。
任阮哭笑不得,谢绝了这些,只对加薪的提议照收不误,顺便还拿了一下乔,把寻常赏金再翻了一番。
反正这杜府尹也不知她与衙察院之间的曲折之事。在衙察院又是差点丢命又是苦苦卖力的,她狐假虎威一把不过分吧。
况且这杜府尹也不是什么单纯的人物。杜朝说是在她身边保护辅助她,实则也是在监视她的动向。毕竟在大理寺看来,任阮已经和衙察院也搭上关系了。
任阮虽谢绝了奢华办公室,杜府尹还是在大理寺给她配备了一个不小的画室。
画室坐落在大理寺南边,就在审讯室的隔壁,窗户安了采光充足的透明玻璃,里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卯时尚未完全天亮,任阮点了烛火,将灯罩盖上。她方架起画架,杜朝便拿着厚厚的案件卷宗匆匆进来了。
“今天的案子没有证人吗?”她往杜朝身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
若又是没有目击证人的案件,她恐怕不能快速完工了。
杜朝犹豫片刻,还是将卷宗递给她:“姑娘先自己看看罢,这案子……我也不太方便复述。”
任阮有些不解,接过厚厚一沓长卷,细细看去,眉头果然越皱越紧。
这居然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原来从这几日开始,护城河上的一座石门桥总流传着夜晚有白衣女鬼出没的怪谈。与此同时,京都频发的少女失踪案也引起了大理寺的注意。
经过大理寺巡捕们几日的蹲点调查,终于在又一次撞见了所谓的“白衣女鬼”。众人将那飘荡在半空中的女鬼扑落一看,发现竟是一具早没了声息的年轻女尸。
那女尸经过仵作的检验,发现才不过是年方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死前却遭受了非人的凌|辱,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杜朝叹息道:“已经比照过了,死者果然是近日被家人报案了失踪的农家少女。”
“原以为‘女鬼’的真相破了之后,凶手会收敛一些,谁知没过多久,昨夜‘白衣女鬼’又一次出现了。还好听闻了此案的百姓们都义愤填膺,知道是有人装神弄鬼之后胆子也大了,几个正好经过的农户主动上前去,将这回的‘鬼’给扑了下来。,”
他抽出后面的卷宗:“但这回的女尸身份却不简单,竟是翰林院王学士的千金。”
杜朝愁道:“此案已经上达天听,皇上限大理寺一周之内侦破此案。”
将卷宗翻阅的差不多了,任阮心中也腾升起一股对凶手惨无人道折磨女子恶行的怒气。她忙问:“凶手将尸体悬挂在石门桥,此处也不算太偏僻的地方,应当有目击证人瞧见才是。”
“确实是如此。”
杜朝点头:“自从‘女鬼’传言流开,不少自忖胆大的都往石门桥去蹲守,是以大理寺一向外征寻目击者,果真有大批人前来报告。”
任阮闻言,将卷宗翻到最后面,果然见到密密麻麻一片的证词。
在众多目击者的叙述中,这装神弄鬼的凶手竟其实一点遮掩也没有,脸也不蒙住,大喇喇地立在石门桥底下上,举着手乱舞,像是在操纵着裹住白布的尸体,让尸体以一种奇怪的轨迹滑过桥头。
但是,每晚操纵“白衣女鬼”,被人看见的凶手,居然都长着不同的脸!
她沉思:“难道是团伙作案?”
但是团伙作案每次抛尸都暴露一个成员的脸,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被大理寺掌握犯罪成员的信息越多,能够突破的调查点也就越多啊。
亦或是顺风车杀人?可是顺风车杀人就更不应该把自己的脸暴露在外面才对。
“奇也奇在这里。”杜朝摇摇头,又从袖中拿出一叠画像给她。
“这是其他画师们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最终确定下来的四人画像。”
算上昨夜王学士家千金的那起抛尸,卷宗中确定下来“白衣女鬼”一共出现的次数正是四次。也就是说,每一次凶手抛尸,都有人经过并目击。
任阮将这四张画像摊开来一一看去,果然是四张完全不一样的脸。
方脸粗眉的大汉,消瘦清秀的青年,阔面蒜鼻的中年人,皱纹松弛的老翁。
她看向杜朝:“既然四次连环案的凶手画像都如此清晰了,这案子不是已经告破了吗,为何还需要我来画像。”
“这就更奇了。”杜朝苦恼道,“画像一出来,大理寺就紧急将整个京都所有人排查了一遍,这四张脸在京都,查无此人。”
她提出:“或许是近日新进京都的外地人呢?”
杜朝很肯定:“不可能,所有进京的人都留有记录,大理寺俱一一排查过了。”
这确实是陷入一场奇怪的死局了。
“府尹希望姑娘看看这四个人的画像,是否能从中找出些什么联系来。”杜朝抱了些希翼地看向正研究画像的任阮。
任阮的目光在几张画纸上来回巡梭对比,良久,突然间眼睛一亮,似是有所发现。
但她并未贸然提出什么,抬起头顶着杜朝期待的目光,直截了当回复道:“我看不出什么来。”
杜朝一下子泄了气。
任阮直接收起了画纸。
首先这画像本身不是出自她之手,虽说是集许多画师的作品而确定下来的四张脸,她也对画像可参考性存疑。
再者,依照目击证人的证词和辨认画像,本就是一场有偏差的二次创作。而杜府尹现在希望她依照这四张画像再创作,只会把偏差越放越大。
“我需要见到所有目击证人,不只是王千金这起案件的。”她强调,“每一个被看到的凶手画像,我都需要重新画像。”
一听这话,杜朝来了精神:“这没问题啊。任姑娘,你不是发现了什么?”
任阮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提起画箱子往外走:“我今日待在大理寺的时间不多,你现在就带我去找目击者。”
杜朝赶紧追出来,有些为难道:“任姑娘,现在才卯时三刻。大理寺要请证人问话,那都是要在辰时之后的,现在负责的捕快们都还没来上值呢。”
“辰时之后?”这如何来得及,她还急着赚赏金呢,这样一来,今早的时间不是白费了吗。
杜朝一拍脑袋,才想起之前任阮嘱咐过自己,她这两天的画像时间都得安排在辰时之前,亥时之后。
“姑娘先别急,就从今日亥时开始吧,之后的每天你在大理寺的时间,我都会将这四批目击者都安排好,到画室来辅助你画像。”
也只能这样了。任阮有些头疼,还是不甘心一大清早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毕竟身上还有一大笔债务等她去还清呢。
她灵光一闪,提着画箱转步就走。
杜朝疑惑道:“诶,任姑娘,你干什么去呢?”
“画像司接活去。”
大理寺的内部其实也有画像师的存在,只不过他们通常的职责,都是为悬赏或是被抓需要面目示众的犯人画像。通常在大理寺并不受重用。
毕竟如任阮这等能靠目击证人的证词,结合推理精准画出自己不曾见过的人,的确是难得的才华。
是以画像司的画像师通常所做的工作,对她来说都是些极其简单的基础操作。虽说不能像接重要案件那样赚高额赏金,弥补今早的空缺也是聊胜于无了。
大理寺辰时上值,此时那些画像师们应该还没有开始工作。她得赶紧过去截胡搞钱。
时间不早了,任阮加快了脚步。
被自家父亲嘱咐要盯紧任阮的杜朝,虽有些不解,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顶着渐渐亮起的朦胧天色,脚步匆匆地往画像司去。
原本以为才卯时三刻多,本就地处偏僻的画像司应当是烛光俱熄,寂寥无人。
谁知转过拐角,才远远看到悬着“画像司”三字匾额的大门,就见那里灯火通明。许多人正进进出出,形色忙碌,却又气氛庄肃,无半点喧哗。
杜朝奇道:“哟?往日这画像司,可是整个大理寺最清闲的地儿了。”
恰逢一个小衙役捧着什么纸笔,正从急巴巴地两人身边跑过。杜朝便顺势一拦,叫住他问话。
这小衙役认得他,忙提醒他:“小杜大人,这会子可先别去画像司乱窜。今早大理寺又抬进来一具尸体,府尹大人和少卿大人都正在里头接待贵人查案呢。”
“这么早?什么新的大案子,连大理寺少卿也惊动了?”杜朝吓了一跳。
见那小衙役摇头不知,他又紧张地问道:“是什么贵人?”
小衙役也不敢大声说,只凑近悄声道:“听闻……竟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