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姚毓晗朝后提起音量喊道,“把东西给了齐王妃。”
“这是……酒吗?”许苑堇艰难地抱住那一大坛子酒,一脸莫名。
姚毓晗看着付笙,难得地没有针锋相对,温声道:“我猜她应该不记得了,就自己去拿了一坛。”
许苑堇在这两人间来回看,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正想问时,姚毓晗叮嘱了付笙一句:“别喝太多,宿醉会很难受。”
语罢,姚毓晗深深看了付笙最后一眼,就带着抱琴离开了。
许苑堇提起膝盖,往上抬了抬那不小的一坛酒,问付笙:“姚小姐在跟你说什么啊?”
付笙不理会,“于一。”
许苑堇看着于一从自己身后冒出来,“你不是——”
“把酒放到王妃屋里。”付笙没让许苑堇把话说完。
“是。”于一应道,然后走到许苑堇跟前,“王妃,把这酒给属下吧。”
许苑堇伸手递出去,“你今晚要喝酒?”
付笙提步进府,没有回应许苑堇。
“为什么呀?”许苑堇追在身后,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要把那一坛全喝完吗?”
还要说话时,付笙顿住脚步,不悦地低头看她,道:“你总有那么多问题吗?”
“不知道的事情,不应该问吗?”许苑堇理所当然地反问他。
“安瑗没有你那么多问题。”
许苑堇也不高兴了,敷衍他:“行,不问了可以了吧。”
付笙转身往前走,许苑堇停在后面,小声嘟囔:“不识好人心!空腹喝那么多酒,醉死你!”
她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可付笙还是听到了,脚步稍稍一滞,但立即就又大跨步往里走了。
姚毓晗的异常是因为他的异常。一直以来,付笙总会在母妃忌日这一天喝得酩酊大醉。因为心里太多痛苦和愧疚让他只能像懦夫一样用醉酒来躲避。母妃被人陷害致死让他痛苦,心里日益滋生着滔天恨意,几乎将他淹没;但更让他难捱的是对于母妃的愧疚,她希望他成为正人君子,可他彻底违背了她的期许。
冷漠和狠毒于他和付珩而言,从来都只是本性使然。跟付珩满腹阴谋无所顾忌相比,付笙的温润公子形象是由母妃一手塑造的。他对这样的形象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但因为母妃喜欢,那么他便伪装起本性,扮演出翩翩公子的模样让母妃开心。
但是天不遂人愿,付笙原以为自己这样淡漠宁静的面具会陪伴他进入坟墓,可陡然生出的变数把一切假象都打碎了。他跟从前被母妃护佑的自己背道而驰,却无人能救得了他。
“你能不能慢一点儿啊,我追不上你。”许苑堇觉得她先前好不容易哄好的付笙,现在又有发疯的迹象了,而且还是冲着自己屋里去,她不得已只能在身后跟着。
付笙不说话,但却配合得放慢了一些。
虽然不想承认,可付笙心里很清楚,这样的自己,连许安瑗都拯救不了。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怀疑过许安瑗是不是在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毁灭。但付笙从没有因此而对许安瑗有过哪怕一点儿的不满。因为许安瑗在陪着他一起向深渊走去。而这,只会让他更爱她。
所以,每当付笙在这样一个夜晚陷入自我厌弃的泥沼中时,许安瑗会做的,就是从城里的酒庄那儿拿一大坛最烈的酒回来。然后在安静的房间里,陪他喝到大醉,喝到不省人事。直到第二天时顶着宿醉后仿佛要炸开的脑袋醒来。
虽然这样放肆之后,他会头疼难受好多天。但他也不在意,也从来不会在意除许安瑗以外关心着他的人。
“要不你还是先吃点儿什么吧?”许苑堇没忍住,又提起了这件事,“这样喝酒很容易醉的,而且明天起来一定会很难受。”
“你喝醉过?”付笙突然开口问她。
许苑堇摇头,“没有。但是有人喝醉过,他们一旦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喝了酒,就会不远千里来找我的麻烦。”
她的语气是在自嘲,不想被任何人听出其中的心酸。
已经走到院子里了,付笙似乎没有听到院子里仆役们向他请安问好,只看到了暖黄的烛光不知从何处而来,模糊地照亮了许苑堇嘴边没有温度的笑容。
他不喜欢这样的表情,于是在大脑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后下达正确指令时,付笙听到自己说:“那就先吃饭吧,今晚本王不会喝太多酒。”
“这可是你说的啊!”果然,许苑堇立刻露出满意的笑,连湿润的双眸里都沾染了喜色。
不管怎样,付笙别在自己跟前发疯就好。这是许苑堇的准则。
不给付笙反悔的机会,许苑堇立刻跑向厨房,招呼人赶紧起锅烧油。
付笙看着她背影,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但这一次由着心意没有反悔,似是无奈地勾唇显出微微笑意。
时时刻刻紧盯着付笙的绿荛自然也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她恨恨地扯着手绢,心里又开始盘算起来。
等到吃完饭,许苑堇胆子尤其的大,推攘着让付笙先去洗澡。
付笙也同样觉得许苑堇有些得寸进尺了,冷下脸来就要发火,许苑堇一句把他怼回去,她道:“洗完澡,喝醉了就能舒舒服服躺下直接睡了不是吗?这不比明早一觉醒来被自己满身的酒气冲到好?”
这话没有逻辑也没有道理,可付笙还是听了,大概是看在许苑堇确实有关心到自己的份上吧。
这么一顿折腾,付笙心里的沉郁之气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或许可以往更早推一推——在许苑堇扯住自己的衣袖要把他带下车时,那从被掀开的车帘处洒进来的烛光和喧闹的声音,就已经把他从那个狭小黑暗的屋子里拽出来了。
今晚应该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付笙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许苑堇把门推开了。
第77章 嘴上不饶人
“俗话说,小酌怡情,大饮伤身。”许苑堇勾着脚把门关住,边说话边走到付笙跟前,把手里提着的两壶酒放下,又把酒杯分给付笙一个,道:“所以今晚咱俩小酌一点儿就行了。”
许苑堇说这些话的时候,全程都没有看付笙一眼,而付笙则仰靠在椅背上,如墨般漆黑的眸子打量着许苑堇,嘴边含笑,深不可测。
把酒给付笙斟好,许苑堇拿起自己的酒杯朝付笙那里举起示意,问他:“要干杯吗?”
付笙不予理会,只是稍稍歪头,搁在椅背上,“你不觉得你今晚有些……太放肆了吗?”
许苑堇撇嘴,一口将酒闷下,却被那刺激的辣味呛得直咳嗽,垂着胸口缓不过气来。
看着许苑堇被呛得眼眶红红的模样,付笙好笑地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咳咳。”许苑堇灌下一大杯水后,终于平复了一些,斜眼睨向那里风轻云淡看她出丑的付笙,含着怨气恶狠狠道:“这话你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觉得腻吗?”
“本王认为对你这种不自觉的人,有必要多提点几次。”付笙轻轻摇了摇头,故意如此道。
虽然还是彼此牙尖嘴利地不肯让步,但气氛也不是以前般的剑拔弩张,仿佛一点就炸,反倒看起来有些和谐。
把两壶酒全推到付笙面前后,许苑堇抓过自己的茶壶,“那酒全给你喝吧,我喝茶。”
付笙不依,拿过许苑堇的酒杯,亲自给倒满,又伸手递过去,不容拒绝道:“不行。”
许苑堇往后躲了躲,用同样的方式回击:“不要。”
“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我又没答应说要陪你喝酒。”
付笙把酒杯又往前递了递,盯住许苑堇的眼睛,温柔道:“可是安瑗会。”
许苑堇听这话就已经习惯成自然地准备发火了。而付笙适时开口,声音更低沉了几分,显得温柔动听,实则暗含威胁嘲弄之意,他道:“你要是现在把本王甩开,岂不是半途而废、始乱终弃吗?”
如果许苑堇能说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来回怼付笙,绝对是势均力敌的对抗。但无奈,她只能极其不情愿地从付笙手中夺过杯子,指责他道:“你就会给我乱扣帽子,亏你还是个王爷!”
跟流氓无赖差不多。
付笙能听得出来她的潜台词,但假装不知道,微微勾着嘴角朝许苑堇摇摇举杯,待许苑堇脸色不虞地回应后,将微凉的杯口贴在温热的唇上,举止优雅地一饮而尽。
反观许苑堇,这次长了记性,满面被人所迫的愤恨表情。但只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不适地皱起眉。
“这酒不好喝吗?”付笙把酒杯放到桌上,又倚进了椅子里,意思不言而喻。
许苑堇装傻充愣,假装看不明白。
付笙今晚的心情破天荒的好得不得了,也不气不恼,笑着给许苑堇扣帽子:“本王一饮而尽,王妃却只是轻抿一点敷衍过去,这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吗?”
许苑堇咬紧后槽牙,像是要把先前对付笙有过一丝丝同情的自己也一并斥责一番。给付笙倒酒的时候,许苑堇没忍住吐槽他:“外面是不是有特别多的人讨厌你啊!”
性格恶劣如斯,让人恨得牙痒痒。
“那你得失望了。”付笙心情甚好,“在这京城里,无人不钦佩景仰本王。”
“哦。”许苑堇冷漠地把酒杯推过去,精准攻击道:“看来姚小姐不是京城人士啊。”
付笙笑容不变,眼神冷了一些,“本王觉得,要是没有安瑗替你这五年,你恐怕早把人上上下下得罪了个遍了。”
“那还挺巧。”许苑堇抿了口酒,学着付笙特有的那种看似温和礼貌实则嘲弄讥讽的语调,道:“我也觉得,要是你不是什么王爷,恐怕也已经被人明里暗里骂过好几遍了。”
“很好。”付笙含笑夸了许苑堇一句。
许苑堇莞尔,温柔端庄,“跟王爷学的,怎么会不好。”
付笙端着酒杯,发出一声轻笑。无疑还是对许苑堇的嘲弄,但其中隐藏的几分开怀却无人可知。
蜡烛越烧越短,可暖黄的烛光依然,乖巧地依偎在许苑堇的脸上,帮她轻柔地晕开有些绯红的脸颊。
让许苑堇替自己斟酒付笙是指望不上了,他看着她那呆呆愣愣的模样,既觉得傻气,又不敢承认地觉得她可爱。
“醉了?”这一刻,付笙连出口的声音也变得轻柔。
可已经醉得云里雾里的许苑堇听不出来,甚至都不知道对面的人在说什么,只能呆呆地「嗯」了一声,也分不清是答应还是疑问。
没再继续问下去,付笙安静地提起酒壶,自己倒了一杯,又悠闲地灌进嘴里。
许苑堇接受不了的辣度,于他而言,如水一般寡淡。
从前跟安瑗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从不会将屋里的灯点亮,也不会拿着这小巧精致的杯子一杯一杯慢条斯理地喝。只会在沉闷的黑暗里,举着碗沉默地不停灌酒,让这醉意以最快的速度去麻痹神经,将大脑搅得混沌。只有这样,才能把不快和痛苦淹没。
但其实,酒越喝越多,想醉却越来越难。说来也可笑,明明他和安瑗都是千杯不醉的人,却偏偏愚蠢到相信酒可以暂时救赎自己。
“付辞修,我头晕。”许苑堇的话慢慢悠悠地从唇齿间溢出,一字一字都带着绵软的尾音,好似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眼前已经模模糊糊地晕成了一片,可许苑堇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准确找到她要对话的对象。
许苑堇以为自己的头在不停地随着视线乱晃。但实际上,她只是乖乖地,甚至是傻乎乎地盯着付笙一动不动。
屋子里太安静了,安静到付笙能将被火烧融的蜡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安静到他好像听清了自己心脏鼓噪的声音。
看着许苑堇迷离的眼睛,和她从脖颈蔓延到脸上的薄薄红晕,付笙在自己一下又一下跳得快而有力的心跳声中,想着,他是不是也醉了啊……
第78章 欺骗自己的理由
仅仅是换了一个灵魂,以前千杯不醉的身体就会变得一杯倒吗?
仅仅是对面的人只有着跟安瑗一样的身体和容貌,他就会被蛊惑动心吗?
付笙觉得不会。
对面,许苑堇又喊了他一声,听起来可怜又无助,让人不禁心软。可付笙还是安稳地坐在椅子里,提起酒壶,满上酒杯。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可是,蜡烛燃尽了,屋里一瞬间变得黑暗。
许苑堇迷迷糊糊中看到了眼前骤然一黑,已经彻底罢工的大脑不会告诉她真相,只是催促着她出声呼救。
“付辞修!”
这绵绵的毫无威慑力的一声,却跟天幕里突然扔下的惊雷无异。被送到唇边的酒杯忽地一颤,半杯酒浸湿了唇,半杯酒顺着下巴流下去,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他将杯子平平稳稳地放在桌上,然后撑在扶手起身。眼睛早就适应了黑暗,他看到在他往许苑堇那里走的时候,许苑堇紧紧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依赖和乞求。
这是安瑗,这是他的安瑗!
在清醒让位迷乱的一刻,在理智被心动压垮的一瞬,付笙唯一能做的,就是欺骗自己,而后信以为真。
谎言奏了效,接下来他做出的所有动作都变得自然而然且游刃有余。
被付笙拦腰抱起的一下,突然的失重感让许苑堇惊呼出声,然后不得不害怕地伸出胳膊圈在付笙脖子后面,以防自己掉下去。
后背碰触到了柔软的床铺,许苑堇也自然地松开手,就想踢掉鞋子翻身抱住被子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
可付笙在她左蹬右踢脱下鞋之前,矮身单膝跪在地上,轻轻抓住她的脚腕,帮她把鞋脱下又在脚踏上整齐摆好。
同样,在许苑堇迷迷糊糊地刚想要开口向他说谢谢的时候,付笙欺身而上。
吻来得猝不及防,许苑堇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就莫名收到了一个轻柔而甜蜜的吻。这吻太小心也太珍重,许苑堇恍惚间觉得她是对方是视之如命的宝贝。
唇瓣仅仅只是简单相贴,付笙就更清晰地听到了他的心脏在兴奋躁动。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失而复得的欣喜,又像放过自己的释然。
“唔——”许苑堇迟钝的大脑还在反应着眼下是什么情况的时候,付笙已经开始不满足于那样稚嫩的亲吻了。
他加强攻势,逼得许苑堇手足无措。
反复挣扎而不得效果时,许苑堇才发现自己在对上付笙时有多不堪一击。她用力推搡的手被付笙轻而易举地捏住然后按在头顶,他对她的反抗根本不看在眼里,也或许只当作是夫妻间无伤大雅的玩闹。
低沉暧昧的声音在耳畔流连,来自付笙唇齿间的灼热呼吸喷洒在许苑堇脖颈上,温柔的亲吻和舔舐几乎可以让人自甘沉沦,放弃抵抗。
在付笙抛弃理智越陷越深时,许苑堇已经彻底清醒。她躲不开付笙热切的吻,也逃避不了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深情地喊着「安瑗」。
但幸好,幸好她不爱付笙,她不会被他所伤。她感受到的只有为人鱼肉的愤怒和屈辱,而没有不得所爱的心酸与悲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