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濯弯腰欲抱她下去,却被大力推开,听到宋娴慈哀求的话语:“就差一点点了,你就让我跪完吧。”
他像是被人在胸口撕开一道口子,疼得几乎站不住:“你还是娴慈吗?这种傻事你也干?快跟我回家!”
“我没办法了!”宋娴慈心里刺痛,“长公主当时不好了,驸马也是这么把她救回来的。还有那个女子,他丈夫重病,她也是这么把人磕回来的!”
宋娴慈看着宁濯的脸,声音低下来:“我总要为你试一试,万一能成呢?”
她跪得重一些,拜时头低一些,叩首时磕得重一些,或许就能求得神佛垂怜。
宁濯倒吸一口气:“娴慈……”
宋娴慈拂开他的手:“我实在熬不住了,就让我跪一跪吧。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不要拦我。”说完便继续向上走。
微风带着热意吹过,她的额头正好蓄出一滴血,被风一吹,顺着柔美的侧脸缓缓流下来。
很快她便又要跪下。
宁濯心中大恸,猛地上前搀住宋娴慈,对上她微怒的目光,忍着如刀绞般的疼痛,一字一顿道:“我没中蛊。”
他望着宋娴慈骤然一缩的瞳孔,脸色一时间竟比她还苍白,重复道:“我骗了你,我没中蛊。”
作者有话说:
好像挺有必要说一下呜呜呜,这里不会太虐,娴慈听到宁濯的话之后欢喜要远多于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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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你当真没中蛊吗◎
“我骗了你, 我没中蛊。”
夹杂着焦急、心疼以及深深恐惧的一句话,随风飘向宋娴慈,直吹得她在台阶上摇摇欲坠。
她一字一字地消化他话里的内容, 好半天才嘶哑着声音问他:“你没中蛊?”
宁濯嘴唇发白:“是。”
她隔着帷帽的柔纱定定地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没中蛊?”
宁濯怕她一个恍惚摔下去, 小心翼翼地将她圈在自己手臂内,涩然道:“是,我没中蛊。”
如此反复问了三次,宋娴慈才安静下来, 沉默地看着眼眶已然赤红的宁濯。
近身站着的祁俞、兰瑾, 稍远一些的十来个侍卫,隐在暗处的不知数目的影卫, 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屏息看着帝妃二人。
好半天过去,宁濯鼓起勇气, 放柔了声音轻轻问她:“娘子, 先同我回家擦药好不好?”
帝王的话里带着浓重的恳求,听得祁俞面露不忍地别过头去。
宋娴慈脑子一片空白,闻言木然地看了看即将爬完的台阶,推开他的手:“先让我走完这一段。”
她自知现在脑子混乱得很,又没剩多少心力,左右已经走到这里了,与其用这乱成一锅粥的脑子去想那张口口声声说自己撒了谎的嘴此刻是不是又在骗她,不如先继续叩拜登顶。
毕竟接着完成叩拜定是没什么错的, 大不了就如宁濯所言, 自己白跪这一路罢了。
又没有什么关系。
宁濯扯住她, 却不敢太用力, 说话也不敢大声,一遍遍同她保证:“我真的没事,我发誓我没事!娴慈不用再拜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宋娴慈摇着头挣脱:“就差一点了,我跪完就跟你回去。”
宁濯心里抽痛,见她裙上也渗出血,知道她膝盖定是磨破了,无论如何也舍不得让她继续下跪,便一把搀起宋娴慈,一边出言哄她一边强行将她打横抱起往下走去。
宋娴慈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不慎将帷帽甩落,面纱也蹭松了,露出大半张脸来。
宁濯一惊,立时将她的脸扳向自己胸膛,接过祁俞拾起的帷帽挡在她面前。
祁俞将宋娴慈的面纱交给兰瑾,仔细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心里稍定,护着帝妃进了马车。
宁濯把不停挣扎的宋娴慈搂在怀里,一下一下地轻拍她的后背,哄着她平静下来。
马车轻晃,背上那只安抚自己的手也极温柔,宋娴慈终是扛不住这遍身的疲倦,在宁濯怀里睡了过去。
宁濯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让那片伤处完全显露在自己眼前。
这般青紫狰狞的一大块,她方才该是磕得有多重多狠?
宁濯不敢深想,紧抿薄唇小心掀起宋娴慈的裙摆,果不其然看见膝盖处的那层布料已被血染红了一些,紧紧贴着皮肉。
他盯着那一块暗红出神许久,直到马车渐渐停下。
车外传来祁俞的声音:“陛下,到了。”
宁濯垂眸,将她的裙摆整理好,小心抱着她下了马车,迈步走进紫宸殿。
宫人看见娘娘额上带伤回来,通通在心里咯噔一下,忙端来温水拿来药,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宁濯看了眼在睡梦之中都皱着眉头的宋娴慈,低声吩咐肖玉禄往熏炉里加安神香,自己则吞了颗药保持清醒。
他挥退所有人,待娴慈眉头舒缓开来,猜测她已陷入沉睡,才敢用浸湿的帕子为她擦洗额头,动作极轻极缓。
青紫渗血的一大块肌肤上竟还粘了泥沙,看得宁濯心里生出一阵阵刺痛。
擦干净额头,他自去换了一盆温水,进来为她褪里裤。
褪至膝盖处,因伤口与布料黏在一块,宁濯的手定在半空许久,才敢继续动手。
其实黏得不算紧,不需费多少力气,可他却觉像是和抬起一块千斤重的巨石一样困难。
他仿佛听到布料从带血的皮肉上撕开的声音。
明明这伤不在他身上,明明就算伤的是他,自己也根本不会觉得这样的伤有多疼,可此刻他还是痛得直喘粗气,额间也渗出汗来。
好不容易才将宋娴慈的里裤褪下,他拧干帕子,轻轻去擦她膝盖上的血。
她膝盖和小腿上可见一个个小小的凹印,应是跪地时压在沙粒碎石上留下的痕迹。
宁濯眼帘垂下,用一弯阴影掩饰眼底的情绪。
他为宋娴慈上好药,用干净透气的布条为她包扎好额头和膝盖,再替她换上新的里裤,掖好被子。
然后他便像是个等候宣判的犯人,坐在榻前候着沉睡的女子醒来。
熏炉内清香阵阵,他怔然看着这袅袅烟雾,有些卑劣地希望它能让娴慈睡得久一些。
让那场审判也来得晚一些。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肖玉禄第三次进殿悄声询问是否要传膳。宁濯视线不移地看着宋娴慈恬静的睡颜,仍是不发一言。
肖玉禄急得想跺脚又不敢,怕把榻上这位跺醒了,只得暗暗祈祷娘娘快些醒来。
可若是娘娘醒了之后忆起陛下骗她的这一遭事,恐怕陛下会在娘娘的问责下难受得更吃不下饭。
肖玉禄一凛,忙又劝了几句,可陛下仍像是没听见似的,一双眼睛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只直勾勾地瞧着娘娘。
他正在心里连连哀嚎,却听见榻上传来一声嘤咛。
宁濯心里巨震,竟有些想逃,可又不忍离开,只能僵坐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宋娴慈醒来。
宋娴慈缓了一会儿,意识渐渐清醒,记起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她偏过头,与坐在榻前脸色煞白的宁濯对视。
她看出宁濯在她的目光下越来越忐忑无措,于是移开视线,双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
宁濯见她起得艰难,犹豫着伸出手去扶她。
她没躲,余光瞥见宁濯暗暗松了一口气。
肖玉禄适时开口:“娘娘睡了许久,定是饿了。陛下方才一直陪着娘娘,也还未用膳呢。”
宋娴慈听罢抬眸看了眼宁濯:“那便传膳吧。”
肖玉禄一喜,暗道娘娘果然还是心疼陛下,忙扬声叫人上膳食。
宋娴慈起身去洗漱净手,偏头看见宁濯跟在自己身后,微顿了下,抓着他的手放入盆中。
宁濯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在水中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仍是没躲也没挣扎,只等着膳食上全之后宁濯自己松开,然后与他一同到桌前用膳。
她如往常一般给他碗里添菜,叫他多吃些,自己也没因为今日之事而少吃一碗饭。
只是沉默了许多,而且笑不出来。
宁濯便跟着沉默,跟着没有笑颜。
用完膳,又是如往常一般漱口净手。
一切都如以往那样。
但沉默却在整座宫殿中蔓延。
宁濯终于受不住这无声的煎熬与刑罚,扯着她的衣袖,哑声道了声歉。
宋娴慈静了须臾,然后将清澈温和的眸子望向他,又问了白日那句重复多次的话:“你当真没中蛊?”
宁濯点头,顿了顿,然后叫祁俞、阿涓、肖玉禄、女官都进来,甚至把神医沈不屈也叫来了。
宋娴慈坐在窗边,听着所有这些参与过欺骗她的人一一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
原来是宁濯让沈不屈写了一张让他看起来像是中了噬心蛊的药方。
原来是宁濯教阿涓如何让自己一点点起疑心,让自己主动回宫留在他身边。
原来是宁濯吩咐祁俞告诉自己,他因为活不了几年所以硬扛着不选秀,在不想耽误别的女子和来自满朝文武的压力下左右为难。
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她的。
她视线缓缓扫过面前站着的所有人,最后定在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宁濯。
“让他们下去吧。”宋娴慈轻声道。
宁濯指尖一颤,抬头用目光示意他们下去。
肖玉禄欲要开口为宁濯说清,却被宋娴慈打断。
她此刻终于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娘娘,声音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下去。”
肖玉禄暗叫不好,却也不敢再留,只得听从吩咐。
宁濯怔怔看着她,觉得如今像是回到了她对自己说要出宫的那天。
他突然失去了去抱她亲她的勇气,甚至连开口哄她都不敢。
他只能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等待着接下来的责骂。
若是责骂已是对他的宽恕。
就怕,就怕是。
他不敢再想,直直地看着宋娴慈的脸。
宋娴慈静了半晌,开口道:“他们都是你的人,说辞不可信,还是无法确定你是不是真的没中蛊。”
宁濯抿紧唇瓣:“那我找……”
“整个大昭都听命于你,我都不信。”宋娴慈打断。
宁濯一愣。
“我想了个办法,或许能从陛下口中听到实话。”说完宋娴慈起身往床榻走去。
宁濯被那声“陛下”一刺,还没来得及从痛苦中缓过来,就看见宋娴慈端坐在榻上,正慢条斯理地解着衣衫。
他浑身一颤,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宋娴慈身上只余一件兜衣,她弯下腰,娇躯弓成一个极柔美的弧度。
她迅速解开膝盖上包扎好的布条,一双玉白纤手在宁濯反应过来之前触及伤处。
稍长的指甲此刻像是利爪般对准那两片青紫。她淡笑着抬眸:“陛下,你真的没中蛊吗?”
宁濯已无瑕去管她称呼自己什么,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指甲:“我发誓我没有!你快松手!”
“那请陛下以娴慈性命发誓。”宋娴慈声音清冷,“若陛下仍是骗我,娴慈明日便暴毙身亡。”
“不许说这种话!”宁濯气得脸色发白,“天底下哪有女子逼着男人用自己的性命发誓的?你若是不信,我用我的性命起誓就好了。”
“在陛下心里,娴慈之命怕是比陛下之命重要许多。”宋娴慈低声道,“陛下若说的是真话,为何不敢以此为誓?”
“我是不敢。”宁濯声音发抖,“可是娴慈,你须知这世上不仅有正直讲理的神佛,还有以人痛苦为乐的妖魔。我虽说的是真话,但若以你之命起誓,被妖魔窥见我的心意,当真将你性命收走了,那该如何是好?”
宋娴慈静了许久:“那便别发誓了。”
她笑了笑:“直接问应该效果也差不多。”
下一瞬,她定定地看着宁濯,双手下了力气,指甲狠狠掐着青紫的皮肉。
居然不怎么疼,她皱眉,或许是宁濯敷的药止疼效果太好。
还好幸好自己这娇嫩皮子不错,总能吓到宁濯。
宁濯倒吸一口气,仿佛疼的是自己。他过去欲制住宋娴慈,却听她大声喝止:“别过来!”
他看见宋娴慈掐着自己膝盖的双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胸膛如被豁出一个大洞,疼得他几欲跪在宋娴慈面前。
于是他真的就这么跪下来:“你松手,宋娴慈,你松手。”
在他的声声哀求中,宋娴慈轻轻地笑了笑,柔声问他:“现在,陛下可否告知娴慈,你,当真没中蛊吗?”
第55章 第 55 章
◎娴慈,别用自己惩罚男人(一更)◎
宋娴慈静静等着。她猜想宁濯定会又急又心疼地立时做出反应。
她等的就是他着急到极致时的回答。
他是帝王, 若想欺骗她,简直易如反掌。无论她找谁去求证都无用,只能通过他最真切的反应去判断。
可她却发现事情发展和自己预想中的不一样。
宁濯似乎……在生气?
如果他所言是真, 被骗的是就是自己,他为什么生气?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 一个高大身影就朝她覆来,接着双手就被紧紧攥着高高抬起。
宁濯将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弄疼她,又让她无法挣脱。
宋娴慈皱眉:“放手。”
宁濯弯下腰与她平视, 眼底压抑着怒火:“为何要伤自己?”
宋娴慈平静道:“除了我自己, 我不知你还有什么其他在意的。就算有,也远没有用自己来威逼你来得方便简单。”
宁濯看着这样的她, 心里涌上一丝荒谬,正要跟她说什么,低头看见她膝盖上的伤, 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腾出一只手去拿旁边放着的那根为她包扎时多出的布条,缚住了她的双手,再将薄被裹在她身上。
然后便出去端水拿药进来,为她重新清理包扎。
宋娴慈看着他专注又如被寒霜覆盖的神情,竟莫名不想再追问。
宁濯打好结,再把她手上绑着的布条解开,淡淡道:“正好你把衣衫脱了,我就抱你去擦擦身子吧。”
宋娴慈一愣, 还没开口说答应或拒绝, 就被扛进了净房。
宁濯小心地避开她的伤处, 替她擦了三遍身子才又抱回来, 为她穿好里衣。
宋娴慈端坐在榻上,觉得此刻的气氛诡异到令她无所适从。
她觉得自己像是从问责方变成了过错方,而对面坐着的宁濯则是在酝酿着教训她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