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边说边打量着霁明柔的神情,想起她的人从紫宸殿那边打探来的消息,有些心烦的摁了下鬓角,继续道:“不过现在看来,原是哀家多虑了,以你的本事,看来是不需要这道懿旨来保命的,霁丫头你手段可以,真是让哀家都吃了一惊。”
怎么燕家连着两代帝王都要栽倒在霁家女人身上,先帝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被霁贵妃拿捏住就算了,怎么就连她那冷清果决的孙子也是如此?
而且霁家这个丫头心眼子多,从小手段就狠,能装会装,皇帝身为储君时,最讨厌的妹妹就是她,两人是最不对头的,相看两相厌这么多年,竟也能生出情来,真是奇了怪了!
亏她在知道霁家被抄家的时候还为这个丫头担忧过,但不是因为喜爱,她是怕皇帝杀了这个丫头,以至于皇家兄弟反目,阿珏那样爱护这个姐姐,若她出事,怕是连累阿珏做些冲动的事来。
太皇太后有四个孙子,但说到底,带在身边长大的就只有老四燕珏一个,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打心底里最疼爱的,就只有燕珏这一个孙儿。
霁明柔展开手中的懿旨,看了里面的内容,果然如太皇太后所说,这是一道保她性命的懿旨。
她抬头对上太后太后苍老却不失威严的眼睛,惊讶于太皇太后想保下她的想法,也对太皇太后说的后半段话有些心慌,她连忙跪下,回道:“臣女多谢太皇太后懿旨恩典,但您所说之言,臣女不解其意。”
“何必装傻,陛下都不屑于掩饰,你也不必和哀家嘴硬。”
霁明柔不说话了,目光看着地面,肩膀直挺挺的。
太皇太后给了陈尚宫一个眼神,陈尚宫便意会,走到了霁明柔身边,拿另一道懿旨放在了霁明柔膝前的地上。
笑着说:“郡主,这是太皇太后亲拟,让礼部开大选,为陛下填充后宫的懿旨,您也是清楚的,陛下是注定要恩泽六宫、雨露均沾的,君王怎么可能独宠一人,郡主身份尊贵,何必要这样没名没分的,岂不是辱没了您,叫天下人知道您婚前与陛下这点事,外面议论纷纷,连累您的名声不说,也让皇家几位王爷公主和镇远侯府一起叫人笑话。
只要您点头,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能复了您郡主的封号,再给您找个俊秀公子,郡主嫁过去做正室夫人,不与这后宫的莺莺燕燕闹腾,安稳荣华一生,可不比什么都强。”
陈尚宫说了大半天,口干舌燥了都没听霁明柔说一句话出来,她不由得蹙眉,觉着这柔安郡主实在是不知好坏,太皇太后连退路都给她安排的这么好了,这都不领情吗?
皇家权势荣华是顶天的,但面对皇帝的后宫,纵是荣华富贵,也没有做正头娘子舒心,这位郡主命里这样好,什么都不缺了,何必纠缠皇帝那点宠爱不放呢。
“霁丫头,哀家老了,想看你们几个孩子好好的,才会这样劝你。”太皇太后语重心长的说,“你是在宫里长大的孩子,宫里女人什么样,你都见过的,帝心难测,你真的能保证,皇帝会一直宠爱于你么?与其赌帝王真心,不如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太皇太后好言相劝,但其实心底也有些私心的,
霁家丫头若是进宫,皇帝是不可能让她做妃子的,霁明柔是皇家养大的,有两个亲王弟弟,让她做妾,是辱没了皇家脸面。
但若让霁明柔为后,以这个丫头心狠手辣的性格,太皇太后怕皇帝以后不会有妃子所生的子嗣存活下来。
“臣女,有负太皇太后好意了。”霁明柔俯身磕了个头,面色平静但眼神坚定,“臣女心悦陛下,既然敢这么做,便不会后悔,两相欢喜,但求当下,不问将来。”
这便是她的真心话,她当然知道帝王真心是最不可靠的,但是燕珩现在和今后会如何,这都不是她要担忧的事,燕珩做什么,其实与她无关。
她现在喜欢他,就和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不问后果的随心一次,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就算在别人眼里,这是错的,那也无妨,就让世人说去吧。
“若以后皇帝有其他妃嫔,威胁到你的地位,你可会嫉妒。”太皇太后问。
“陛下若心悦我,便不会有其他人,若是别人,那臣女自然会远离。”
“你想皇帝后宫只有你一人不成,就算皇帝喜欢你,但也总有意外发生的一天,若是皇帝因为什么意外而临幸别的女子呢?万一其他女子有了皇嗣呢?后宫总会有其他女人的,不可能永远随你心意。”
“独守一人,是陛下的承诺,臣女信陛下,会一言九鼎,如果有什么无关紧要的意外,那...既然是意外,除掉就好,若真有这种事,臣女相信陛下都不会让臣女动手的,他自己就可解决。”
太后太后被她话里的自信和嚣张惊到了,蹙眉看她:“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当着哀家的面,你也敢这么说?”跟她那个强势的亲娘一样,都是让她不喜的性子。
霁明柔沉默的跪着,她看着柔和,其实骨子里最是执拗,有些事认定了,死也不肯妥协的那种。
“你倒是犟,去吧,哀家倒是希望,你能一辈子这么嚣张。”太皇太后摇头叹息,也不再劝她,只是让陈尚宫送她出去。
大选势在必行,后宫的女人多起来,她便知道后悔了。
霁明柔起身拜别,跟着陈尚宫出去了。
“郡主何必与太皇太后固执呢,天下好男儿多的是,皇宫是最吃人的地方,您是清楚的。”陈尚宫边走边说。
两人这时恰好路过储秀宫,霁明柔从储秀宫外面路过,能清楚的听见里面有姑娘们的说话声,听声音应该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嬉笑打闹,活泼灵动。
“我清楚,自己选的人,不必说后悔。”霁明柔说完脚步停顿了一下,提醒道:“我已不是郡主,陈尚宫还是换个称呼吧,叫我明柔也好,不会让人抓住话柄。”
陈尚宫:“...是。”她还以为郡主是后悔了呢。
霁明柔笑着对陈尚宫点头,然后在岔路口抬腿往左手的小路拐去。
这是去紫宸宫的路,右边才是出宫的方向,陈尚宫在宫里待了多年,一眼就看出来霁明柔的意图。
“郡主不可胡闹。”陈尚宫拉住了霁明柔的袖子,“太皇太后是让老奴送郡主出宫的,侯府的马车还在宫门外等着,您不出宫,让老奴如何对镇远侯府交代。”
“我自会找人去侯府传话,嬷嬷放手吧,你拉不住我。”
霁明柔没带婢女过来,陈尚宫身后也跟着宫女,所以陈尚宫一个人明显是拉不住她的。
“这不合规矩,郡主触犯宫规,可是会受罚的。”陈尚宫急着说。
霁明柔挑眉,笑了出来,“这等小事,谁要罚我?”
陈尚宫:“......”无令在宫里逗留,当然不是小事,但能因此罚她的人,好像确实是没有。
霁明柔干脆利落的甩开了陈尚宫的手,提着裙子往小道里跑,给陈尚宫留下了一个绝情的背影,转眼间就不见了身影。
“郡主...”柔安郡主,何时变得这般...放肆?之前看着,明明很是娴静有礼的。
陈尚宫无奈,只得回去禀告太皇太后。
但太皇太后听了之后也只是摆摆手,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她身子越来越差,是即将入土的人了,老了,她懒得管这些,而且想管也管不了。
......
勤政殿前,福安刚从殿内退出来,就见南骁一人石阶下缓缓而来,刚想问南骁过来有何事,再一眨眼,就看见了南骁身后的霁明柔。
在福安有些惊恐的视线下,霁明柔走到了他的面前,笑着问道:“福安公公,敢问陛下可在里面?”
“...在,在的。”
“那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
“这...”福安迟疑了,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有大臣在?”
“没有,但是...”福安似乎有些慌乱。
霁明柔疑惑的眨眼,见福安表情不对劲,她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极为温柔的问:“那是...有女人在里面?”
第72章 硬闯
◎你落泪的模样,更触动朕的心弦◎
“是楚家的三姑娘在里面。”福安赔这笑解释, “郡、霁姑娘来得巧,与楚家三姑娘是前后脚到的,楚家小姐也是刚进去, 奴才瞧楚小姐脸色严肃的很,应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与陛下说的。”
“楚玉柔?”霁明柔轻笑一声, 眉眼还是弯弯的,但眼底却结了冰,“她来做什么?”
楚家三姑娘,就是楚家三房的嫡长女楚玉柔, 在皇家书院时经常搞小动作害她受罚的那个, 仗着燕珩亲表妹的身份横行霸道,陷害过她很多次, 她在楚玉柔手下受过委屈,楚玉柔也在她手里吃了大亏。
她们俩之间的仇怨论起来,得说上一天一夜呢!
“这...奴才也不知啊, 听说晋王殿下今晚在春阳殿为楚二大人接风洗尘, 请了与楚二大人交好的权贵来,楚三姑娘应当是跟着楚二大人过来的吧。”福安将他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霁明柔反应过来楚二大人是谁,当即愣了一下,思绪回到了七年前的夏夜。
楚家二公子楚行言就是楚玉柔的亲兄长,也是她十六岁那年,对她说非卿不娶的那个清俊少年。
在她被孤立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个人,真心实意在众人面前说, 想要娶她。
霁明柔是动过心的, 可惜……
可惜楚行言有楚玉柔这样一个亲妹妹, 爱护妹妹, 又喜欢她。
不能两全其美,便不是绝对的真心,她不稀罕这样的喜欢。
勤政殿中女子哀伤的哭泣声传出,霁明柔回了神,她眼睛眯了眯,示意福安进去通报,让她进去。
福安为难的看着她,低声劝道:“奴才刚刚出来时,陛下说了让奴才关上门来着,陛下与楚三小姐尚未说完事...奴才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搅啊!姑娘要不先回,或者是再等等?估摸楚三小姐一会说完事就出来了。”
他很怕柔安郡主发火,但他更怕陛下发怒,殿中的哭泣声娇娇柔柔的,也拿不准殿中此时是个什么情况,不敢冒冒失失的进去。
霁明柔点点头,往后退了一步,看似听进去福安的劝解了,准备在这里等着。
福安心里稍安,但他胸腔里这口气还没有呼出去呢,就见霁明柔趁他放松的时候,猛地上前两步,推开了殿门,
福安瞳孔放大,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什么话,“这...郡...郡主你。”
“殿外等着就行。”霁明柔关上殿门前给福安扔下一句,然后就不回头的进去了。
勤政殿内。
燕珩靠在坐屏风前的椅子上,他面前地上跪着的,是身着浅蓝色散花裙的楚云柔。
因为霁明柔不算温柔的推门声和在自家漫步的姿态步伐,所以燕珩和楚云柔此时目光都齐齐朝霁明柔看过来。
霁明柔在楚云柔讶异的目光中走到她旁边,对着燕珩屈膝行礼,“臣女霁明柔,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燕珩一只手在空中往上抬了下,示意霁明柔平身。
而楚云柔先是震惊于霁明柔会突然闯进来,然后见霁明柔拜见陛下不行大礼,只是敷衍行半礼的时候,她心中的不甘就瞬间到达了顶点,忍不住嘲讽道:“多年不见,柔安公主没了封号,成了平头百姓不说,居然连宫里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礼数全无,在陛下面前也要放肆?”
霁明柔站在楚云柔身侧,而楚云柔却是跪在地上的,所以霁明柔低头看她,那眼神就如蔑视一般,“陛下还未说话,哪轮到旁人张口训斥我呢,沈少夫人僭越了。”
楚云柔一听“沈少夫人”这个称呼,她就是一阵恶心泛上心头,难以抑制的怨毒喷发而出,她想站起来撕了霁明柔这张祸水的脸,但碍于燕珩在前面看着,她只能生生压下这股愤怒,以唇齿反驳回去。
“陛下身边的掌事公公并未给你通报,霁明柔你就这样闯进来,是无视宫规,冒犯皇家威严,陛下九五之尊,岂容你轻视?”
“你话真多,我就是路过,进来与陛下请安而已。”霁明柔嘴角挂着笑,看着楚云柔跪在地上,露出这幅愤怒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她心中隐隐有多年积怨得报的感觉,快意的很。
楚玉柔:“......”
别人不清楚霁明柔这个小贱人的心思,但她楚玉柔知道,霁明柔就是个小狐媚子,不仅勾引她哥哥,让她哥哥念了多年始终不肯成婚,几年前,还妄图攀附身为储君的陛下。
狐狸精勾人的本事大得很,连身为储君的继兄都敢觊觎引诱。
楚玉柔等了好一会也没听见陛下开口呵斥霁明柔,她心中不忿,从两人对视的眼神中,隐约猜到几分意思。
毕竟他们俩之前就有这样的迹象,只是那时她确实罢了。
霁明柔说话这般放肆无礼,楚玉柔原以为陛下会说她几句,但她没想到的是,陛下竟然这么纵着这个狐狸精胡闹无礼,什么也不说,默许霁明柔这么怼她!
这两个人一看就有一腿!
“表哥...”楚玉柔轻声呼唤。
燕珩眸子在霁明柔看似平静的脸上游移,眸中染上一抹笑意,轻咳一声,视线朝说话的楚玉柔看去,淡淡道:“朕政事繁忙,没空听你废话,你到底要干什么,直说就是。”
楚玉柔咬牙切齿的扭过头,脸上还挂着刚刚哭诉时的眼泪,将落未落的,再度看向燕珩时,表情又变得楚楚可怜起来,继续哭着诉苦,“表哥,沈家待我薄凉,沈岩更是三天两头的沾花惹草,妾室一房一房的抬,完全不将我这个正妻放在眼里,我要是再在沈家待下去,便只能是抑郁而终,香消玉殒的结局了,玉柔求表哥,赐我与沈岩一纸和离书,从今往婚姻嫁娶,各不相干!”
“就算是要朕赐下和离书,也得楚家长辈来此,亲口与朕说明原委,你孤身前来,空口白牙,朕怎能轻易给你和离书,若事实非你所说,朕岂不是误会了沈家。”燕珩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将和离书给楚云柔,万一楚家和沈家都不愿楚云柔和沈岩和离,他不就多此一举了。
楚云柔捏紧手掌中的软肉,低头咬唇,知道燕珩今天是不会赐她和离书的,再纠缠下去也无意义,就只能作罢了,改日再想办法。
霁明柔见楚云柔恋恋不舍的看着燕珩的脸,她走到燕珩的书案边,对着楚云柔扯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善意的提醒道:“事情说完了,沈少夫人还不走吗?”
楚云柔气的指尖发颤,见燕珩如此纵容霁明柔,她甚至不敢再对霁明柔说什么嘲讽的话,只能咽下这口气,告退离开。
不要脸!楚云柔边往外走边扯着手中的帕子,在心里诅咒霁明柔被陛下厌弃,不肯承认她因为求而不得,才嫉妒的霁明柔的。
她楚云柔出身国公府,身为陛下的亲表妹,身份尊贵,可即便是这样,她从小到大都不曾得过陛下一分一毫的青眼,皇家书院时,众人都以为太子表哥向着她,不喜霁明柔那个继妹,所以贵女们都巴结着她,帮她排挤霁明柔。
起初,楚云柔她自己都是这觉得的,但随着年龄增长,少女的心里越来越敏感,她就明白了,其实太子表哥根本就不喜欢她,她和霁明柔一同在场时,燕珩的目光从来都没落在她身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