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凉兮的晚风拂过江边的一切，江滨堤上列阵的路灯如夜色中坚定的骑士，竭尽所能照亮每片区域，远处暗色的江水似潜伏的猛兽，静悄悄地专注着堤岸上热闹的景象。
堤边草坪上有歌手在摆摊卖唱，人群三三两两拥坐，欢乐的音乐隔着段距离悠悠扬扬传到了简椰耳中，路边桂花的香气丝丝缕缕飘来。
两人慢悠悠地沿着江滨堤散步，中间隔了半个臂膀的距离，她和他的影子在月色下交缠、分离、摸索又靠近。
就这么默不作声走了一段距离，简椰先开口：“下午的蛋糕，很好吃，谢谢。”
“椰老师喜欢就好。”
简椰犹豫了一下，先为上午的事情道歉，会议后的那场争执对他而言如同无妄之灾，平白无故受了她一顿气。
她事后想想，如果换成季候风，换成连普，哪怕换成白樱，她都不会这样不管不顾地去质问对方。
归根结底，是源于她内心深处对路予绪的信赖，还有那点难言的亲近感。
想清楚这点后，简椰整个人陷入了焦虑的怪圈，自己就像个心口不一的人，嘴上说着要保持距离，内心深处却又向他靠近。
利用他对她的好感，肆意妄为发脾气。
这对他是不公平的。
路予绪似乎也意识了这点，但想法却与她截然相反。
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看着她，神色认真，一字一句：“你可以随时朝我发脾气。”
他的眼波流转，明亮得像是月亮掉入了他的眼里。
青春期时的简椰也曾在书上读过，风华正茂、明朗如朝阳的少年，生机勃勃，强势入侵他所能照亮的每一寸空间。赛场上的路予绪便是这样的，掠夺胜利，掠夺观众的目光。
职场上的路予绪却如同狡黠的月亮，悬挂于乌云骤集之际，散发着清冷的光，若隐若现。惶惶不安闷头前进时，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温柔注视着她。
朝阳为她绕道，月亮拥她入怀，隐秘的心思如清风，徐徐图之又进退有度。
这样沉甸甸又若即若离的心意，让简椰倍感彷徨。
她的工作历程走得如履薄冰，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了这么优秀的人，一下子陷入举棋不定的境况。生怕一朝选择失误，身边的一切就化为玻璃缸，一摔就碎。
散步仍在继续。
路予绪漫不经心问她：“如果这次季候风那组的创意方案失败了，椰老师会怎么办呢？”
简椰迟疑了半天，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职场公关事件，义正言辞表示：“我会兜底。”
路予绪有点费解：“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运营部选择这个方案的人，包括王经理，在选择前都是默认思考过潜在风险的，自然有义务去承担失败。”
“我是运营部的小组长，也是责任人，员工们的每次选择，我自然都要负责。”
简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回想起了两年前的公关事件，“当时还是居慧姐当小组长，也是一次宣发事故，同事在方案里用了隐晦的词语暗示对消费者的不尊重，那次事件上了热搜，最后连带着整个运营部都遭殃，奖金全扣，还引来一波裁员风波。”
她叹了口气：“我有一次听到平日里与居慧姐关系好的同事私下议论，说是因为她的领导不当，才会害运营部陷入危机，那件事也让居慧姐的威严大打折扣。”
“所以，归根结底，椰老师是担心，季候风如果失败了，运营部的其他人也会被迫分摊失败的后果，然后将这一切推到你身上，是吗？”
他的话像月色下潺潺流水，循循善诱，令人深思。
不知是因为这徐徐凉风还是因为这清冷月色，简椰在这一瞬间，突然很想承认自己的怯懦。
这确实是她害怕经历的一幕，当上小组长以来，她一直都很努力，也希望能得到认可。或者说，她希望自己能证明，女生在职场也是有力量的，有话语权的。
一直以来她都做得挺好的，不希望因为这次的宣发事件而让一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简椰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发现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停下了步伐，她回头看。
路予绪站在几步开外，正凝眸望着她，眼底光影破碎，满是心疼。
“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过度的责任感有利无害，只会让你高度紧绷。”
他慢步靠近她，伸手轻轻拈走了飘落在她头上的桂花花瓣：“有责任感是好事，但也不必这么紧张，威严与尊重不是依靠这些脆弱的东西去建立的。”
简椰僵在原地，全身感官都在他的手上，头顶温润的触感连同他清澈的眼眸，都让她心里涌现一股暖流。
“那是靠什么东西去建立呢？”
路予绪收回了手，突然卖起了关子：“等这次新品创意宣发结束，我再告诉你。”
搞这么神秘呀......
两人刚走到堤岸边，不远处草坪上一个小女孩提着几串气球小碎步跑了过来，两颗似葡萄般的眼珠滴溜溜转，看了两人一眼，随后扬起了乖巧的笑容，声音甜美清脆似黄鹂鸟：“哥哥，姐姐生气了，快买个气球哄哄姐姐吧。”
生气？？...哄？？...
简椰怔住了，路予绪则半蹲下身子，好脾气地问小女孩：“姐姐生气了吗？你怎么知道呀？”
小女孩振振有词：“哥哥没有牵姐姐的手，说明哥哥惹姐姐生气了。妈妈说，谈恋爱的时候，男人总是会惹女人生气~”
她边说还边点头，活像个小机灵鬼。
路予绪好笑道：“你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吗？而且，为什么说哥哥姐姐在谈恋爱啊？”
小女孩看看简椰，又看看路予绪，理所当然道：“我妈妈说了，在江滨堤散步的哥哥姐姐，十个有九个是小两口，在江滨堤散步的帅哥哥和漂亮姐姐，十个有十个是小两口。”
简椰被她摇头晃脑学舌的样子逗笑了，一时没顾得上反驳她。
路予绪学着她的话，问：“那，你妈妈是不是还说了，漂亮姐姐生气了，帅哥哥就得买气球哄姐姐呀？”
小女孩头点得像拨浪鼓：“嗯嗯！哥哥你真是入子可教~”
路予绪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孺子可教，既然哥哥说得这么对，还教了你成语，你是不是该给哥哥一点奖励啊？”
小女孩愣住了：“什么？”
路予绪拽了拽气球的线：“这个啊，哥哥的奖励，对吧？”
简椰：......这人黑起来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小女孩急了：“不对不对！哥哥你耍赖！！”
路予绪哈哈笑着，也不再逗她了，恢复了正经：“哥哥逗你玩呢，别生气，这气球哥哥买了。妈妈有没有告诉你，哄漂亮姐姐要几个气球啊？”
“唔，之前的哥哥们都是买一个的，姐姐们就被哄得开开心心的了。”
路予绪点点头，状似思考问道：“那，买两个的话，是不是能哄得姐姐双倍开心呢？”
他故意拉长的尾音，像是个钩子一样轻轻挠着简椰的心。
小女孩点点头：“肯定是的！”说完又像想起什么，转向简椰，认真问她：“是吧姐姐？”
简椰：“.......”
这一唱一和的，她不点头的话，不是很煞风景？
热意顺着经脉爬上了简椰的耳畔，她不自然地点点头，默许了这幼稚的说法。
路予绪轻笑了声，真的要了两个气球，一个小兔子的，一个小猫咪的，但这还没完，他又伸手取了一个小青蛙状的气球。
小女孩惊呼：“哇！三个气球，三倍哄！哥哥你好爱姐姐哦！”
简椰立马脸红了，声若蚊呐小声辩解：“...不是，别这么说啊妹妹......”
她的话音淹没在小女孩兴奋的呼声中：“哥哥真好哇又帅又宠姐姐！可是哥哥，我们女孩子不喜欢小青蛙的哦！我们喜欢小兔子小猫咪小狗之类的，你要不要换一个送呀？”
路予绪笑着朝她眨眨眼：“不用，就这个小青蛙的吧。而且，谁说这个青蛙气球，是送给姐姐的？”
啊？？这话令在场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突然下蹲和小女孩面对面，大声密谋：“哥哥今天上了一天班也好累啊，好想要人哄啊。你帮哥哥问问姐姐，愿不愿意哄哄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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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骚气的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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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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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有所指的话语，明晃晃将选择权递到她手上。
简椰被这句话震得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已经把青蛙气球拿到她面前了，稚声问她：“姐姐，你愿不愿意哄哄哥哥呀？”
路予绪还蹲在原处，饶有兴致地看着简椰。他的视线穿过鸦羽似的睫毛往上看，配合着下蹲的姿势，莫名让人产生一股怜惜感。
好像在撒娇。
简椰举棋不定，路予绪也不急，他就那么半蹲在几步之遥，静静看着她。
身体里有一股力量驱使着简椰伸手拿过那个圆滚滚绿油油的青蛙气球，她慢步向前，把气球的线递给了路予绪。
接过线的时候，他的手腕碰到了她的手指，温热碰上冰凉，一触即离。他用食指轻轻缠绕着气球的线，脸上浮现得逞的笑容。
小女孩卖了气球心满意足离开了，草坪上的歌手结束即兴表演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江滨堤旁的喷泉应声而起，轰轰烈烈又骤然结束。
路予绪把玩了一会儿气球，才慢慢靠近她。
“所以，这是椰老师最后的选择。”
肯定句，胜券在握的语气。
简椰盯着鞋面，好半天，才嘟囔了一句：“只是给个气球，你别多想。”
路予绪玩味地看着她，没再得寸进尺，只问：“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椰老师，你觉得我现在能问出口吗？”
简椰下意识问：“什么问题？”
他却没直接问，反而先说起了赛车：“我15岁开始玩赛车，到现在也差不多十年了。一开始只是兴趣，自己摸索着玩，在国外时也曾效忠俱乐部车队，后来慢慢开始参赛，一度差点走向职业车手的道路。”
这些信息与简椰之前了解的大差不差，他的赛车生涯确实是可圈可点。
“带我踏上赛车旅程的人告诉我，赛前要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不打没有准备的战。一旦上了赛道，就要有必胜的信念。”他略一停顿，慢悠悠说完后半句，“情场也是如此。”
他突然俯身，直直盯着她的眼睛，问她：“所以，我如果问出口的话，能在椰老师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吗？”
意思不言而喻。
简椰没有避开目光，就那么盯着他，看着他流光溢彩的眼眸。
溢出的情意让人溺弊其中。
她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儿，眼波流转，路予绪也保持着同样的姿势，配合着她。
不远处喷泉又一次涌起，伴随着群众的欢呼声，又应声落下，静谧的江水蛰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岸边的一切。
好半晌，简椰才轻轻推开了他，两人的距离隔远。
她也没有明说，学着路予绪的样子，先是说起了其他的：“我这人，从小到大没什么追求，平日里唯一喜欢的，也就是做做手工。做手工呢，是最能体现慢工出细活这个道理的。在这个慢的过程中，就很磨练意志，可能半途而废，最终得到的就是一个半成品，毫无价值。”
简椰眨眨眼，眼眶里已经开始有点湿润。
“完成手工艺品的过程中，有很多因素可能会导致中途而弃，没时间啦、嫌麻烦啦、步骤出问题啦...等等等等，这还不包括，多人一起做手工时，容易因分歧而导致的崩分离析。”
她看着远处暗黑的江面，平静，但水面下是否暗潮涌动，一无所知。
“等我走入职场，发现和做手工也是一样的，很磨练意志，像个通天塔，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稍不注意，过往奠基的路就会粉碎。”
简椰看着他那双含情目，心里叹息：“我进入噗哩梦工厂以来，从当初的什么也不懂，慢慢也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小组长，这过程中，我越发感受到，女性在职场上的不易，有时候一个子虚乌有的谣言，都能抵掉之前辛苦做出的成绩。我渐渐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改变部分人对职场女性的刻板印象。”
她最后还是婉拒了他：“职场与情场交错在一起，只能让一切更复杂。我很欣赏你，不论是作为赛车手的Xu还是职场上的路予绪，所以更希望我们之间能是更稳固的朋友或者合作伙伴的关系。”
路予绪喉结跃动，安静听着她的话，眼里的情意不散。
“好，我明白了。”
沉默蔓延在这片小小天地间，简椰后知后觉感到内心深处升腾起一股难言的感受，这种感觉在下午路予绪送蛋糕过来时也经历过。
心里坠着的小小气球，被扎了个洞，郁气随着破洞一散而去。
但此刻，她是那个气球，针扎了她一下，说痛吧，也没有，说没感觉吧，又能明显感到什么东西在流逝。
一下下，悄无声息，徒手去抓，一切皆空。
这种失去的感觉让她有点心慌，这是以前她拒绝别人时从来没有过的，简椰攥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痛感让她回过神来。
不要轻易沉沦，不能因为别人随意更改自己的轨道。
她深呼吸，按捺住内心深处的一丁点躁动，眨巴眨巴眼睛，将湿意从眼眶中挤掉。
再抬头时，她又变成了那个外表高冷的女强人了。
一切如旧。包括路予绪的笑容。
两人很默契地披上了各自的职场人设，像是回到刚认识的阶段。
没有了眼镜的遮挡，他的笑容带上了些破碎感，但眼里的温柔未减：“风有点大，那我们差不多回去了？”
简椰艰难地，点点头，不再看他。
回去的路上，月亮还是高高悬挂于天际，被丝丝袅袅的乌云遮挡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凉风骤然加剧，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在风里起起落落。
简椰心情不佳，慢吞吞地走着，路予绪也配合着她的步伐，时不时帮她挡住身侧呼啸的凉风。
短短一段路，像是从地底走到天边。
还有一段距离就要到饭馆门口了，路予绪终于打破了沉默，他还是那样温润的神色，语气里却覆上一层探寻：“所以，我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简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语气充满诚挚：“是互相欣赏的朋友，也是默契合作的伙伴。”
路予绪手抚着下巴，眼里满是寻味，他点点头，意味深长：“所以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不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