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南巷二十八户人家,他上过门的只有颜家。
但他知道谁与颜若宁交好。
“咚咚咚——”
徐家门被敲开。
徐玉燕露了个脑袋出来,瞧见来人,惊讶无比:“赵公子,你怎么来了?”
赵明霁神色淡淡,声音却哑得有几分颓废:“徐小姐,你知道宁宁在哪儿吗?”
“宁宁?宁宁怎么了?”徐玉燕瞪大眼,关切道。
赵明霁默了默:“……我不知道,我找不到她了。”
“啊……?”这可出乎徐玉燕的意料之外。两个人不是前两日还好好的么?
“赵公子,你与颜姐姐……吵架了?”徐玉露突然从门后挤出来。
赵明霁冷冷睨她一眼,斩钉截铁:“没有。”
他不会再跟她吵架。
可没跟她吵架,她也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去寻他,不去看他。
他……
腰间的伤口又隐隐有崩裂之势。
他转身告辞。
路过颜家与他家之间时,那颗小桃树上面结的果子顶端已经泛红。
这么快,就已经开始要成熟了。
分明还是小的青涩的不好吃的果子。
他捏了捏眉心,翻身上马,打算去闾左坊看看。
可是她想摆脱他,与他有关系的闾左坊她还会去吗?
“明霁兄,许久未见!”巷子口,邱泽生突然跟他打招呼。
“许久未见。”赵明霁敷衍地颔首,便打算离去。
“前日颜小姐去书院,我原以为明霁兄会去,谁料你竟然没有去,甚是可惜。前日书院还有讲会呢!”
他蓦地勒住缰绳,任伤口在后背灼烧:“她去书院?”
邱泽生点头:“正是。明霁兄不知道?”他倏尔想到什么,骤然闭嘴。
赵明霁已经翻身下马,飞快走到邱泽生面前,表情冷冽,眸中却在燃烧:“她还在书院吗?”
邱泽生愣了愣,有些犹豫不决:“自然不在。她前日去了半日便离开了。”
这是他寻了半晌唯一一点消息。
赵明霁舔舔干裂的唇,喉结滚动,极有耐心地问道:“她去书院干什么?见了谁?”
邱泽生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想了半晌,终于犹豫道道:“颜小姐,她……她应当是去见一个书生的。”
赵明霁的眼眸突然沉起来,凛冽着寒霜:“书生?”
“对。前段时日采诗先生不是带了几个人出门采诗么,前几日才回来。前日她正是去见他。还一同去了膳堂用膳。”
“是谁。”他面如冰霜,手上青筋暴起。
“我也不知。他们一同离开的书院。”
赵明霁再翻身上马时,只觉浑浑噩噩。
书生?
因为他吻了她?
因为他急着让她履行契约?
所以她另外找了书生?
这个念头简直荒谬。赵明霁却止不住去想。
他蓦地闭上眼。
他碾碎自己的尊严,奉上契约。
她也仍旧不在乎么……
“先生。先生。”远处忽然传来小五的声音。
赵明霁恍惚了一瞬,以为自己到了闾左坊。他凝神瞧瞧周围,却是在大街上。
翻身下马,小五已经走近。
“小五。”他阖了阖眼,恢复清冷,只有背上伤口灼烧得疼。
“先生,你的伤好了吗?”小五问道。
赵明霁顿了顿,眸中划过一道光:“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
“颜姐姐说的呀。”小五道。
赵明霁微颔首,声音发紧:“她去见你们了。”
也是。
她心底良善,对他是如此,
丽嘉
对这群小孩子也是如此。
她不会抛弃这群小孩子。
“是呢!颜姐姐不让我们去看你,说怕打扰你休息。”小五道,“先生,你的伤好了吗?”
赵明霁扯了扯唇角,含糊应了声。
“那可太好了。大家都很想先生呢!”小五像是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她什么时候去看的你们?”他忍不住问道。
“嗯……昨日!”小五想了想,道,“昨日颜姐姐早上来了一趟,下午又来了一趟。”
“晚上还领着大家去捉萤火虫呢!”
“……萤火虫?”他迟疑了一瞬。
“是呢!颜姐姐说,要捉很多萤火虫!昨日还有哥哥帮忙!”
哥哥。
是……书生?
赵明霁没有追问,只是淡淡撇开眼:“嗯。”
小五不知何时先走了。
此刻已是春夏之交,空气灼热起来,连伤口都灼烧得疼。
“赵先生!”
一声轻快的娇嗔的声音响起。
一辆高顶华盖马车驶来。
她在马车上,掀起车帘,红衣盛火,眼眸如星。
“赵先生,我找了你好久,你怎么跑到街上来了!”
她杏眸流转,鼓着脸,嘟起嘴,活色生香。
赵明霁眸色如墨,沉沉如漩涡。
颜若宁方才差点气晕,她忙了三日,要方行舟安抚好赵明霁,她会很快去医馆找她。
结果今日到了医馆,她竟不见人。
那么大个人,受伤的阿霁,竟然不见了!
方行舟还无辜地说:“他急着要见你,我也拦不住啊。”
他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怎么见她!
何况他那样长的伤,养三日怎么可能就好!
她分明交代方行舟了,今日她一定会回医馆的!
来不及埋怨,她只好想办法去找他。
颜府,他果然去过。
槐南巷,也有。
闾左坊,他竟然没有去。
到了最后,她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城找,费了许多功夫,这才找到他。
“你找了我好久?”他眸色深深,不动神色地看着她,“多久。”
“很久很久。”颜若宁强调,嘟起嘴,又眨眨眼,“不过,找到就好啦。”
她弯起眼,向他伸手,邀请他上马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他看着她的手,白皙,细嫩,他想抓住,可她却轻巧逃开。
如今又伸在她面前。
“善堂那里啊……快上车啦!”颜若宁不知他在迟疑什么,抓住他的手,拉他上了马车。
马夫将他的马一并赶着,往城郊他们买下的宅院那里走去。
赵明霁坐在车上,垂眸不动。
纵然她的手放在他掌心,一次也没有挪开。
他神色淡淡。
颜若宁偷偷瞄了阿霁好几眼。
他是觉得她三日不去见他生气了吗?
这样冷淡。
不过,她有信心,一会儿阿霁会感动。
颜若宁弯起眼,手指不老实地在他掌心,戳一下,又戳一下。
戳得心痒。
他撩起眼皮睨她一眼,她正托着腮看窗外。
搭在他手心的手还不老实。
他看着她的背影,眸中复杂。
不久,柳荫夹岸,他们到了郊外那座即将用作善堂的宅院前。
“到啦!”颜若宁弯起眼笑。
赵明霁隔着窗轩远远看去。
突然脸色一变。
他一把抓住颜若宁的手,抵住她在车壁,眸色含火:“颜若宁,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远远在门口站了个少年郎,英姿飒爽,除了那个邱泽生口中的书生,小五口中的哥哥,还有谁?
“你是觉得我与你签了契约,你怎么对我都可以吗?”
她竟然……竟然有他还不够!
她甚至,甚至让两人出现在同一场合!
“莫非他也与你签了契约?”他手心发烫,眸底如深渊,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将她禁锢在车壁边。
“什么契约……他怎么可能与我签契约?!”颜若宁的脸颊上全是他滚烫的气息,始料未及事情的发展,一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
赵明霁沉沉一笑:“好,他没有与你签契约,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在他面前介绍我?”
他眼中的气息危险得仿佛凶兽,偏偏语气慢条斯理,仿佛在铺设陷阱一般循循善诱:“我是你的什么?”
奴隶?……或者面首?
他等着她怎么说。
车壁突然被敲响:“姐,你们还不下车干嘛啊?外面闷热死了!”
赵明霁喉结忽然滚了滚。
“颜若安,就你话多,等一下怎么了?!”
颜若宁没好气地掀开车帘,耳尖还有点红:“喏,你姐夫。”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示:弟弟在前世莫名其妙死了
以及,本来这章想让女儿教阿霁亲亲的,没来得及……!下章一定安排上
第35章
◎一吻便救一个人◎
颜若宁前前后后想了半晌, 终于把事情想通。
阿霁喜欢她。
他不仅喜欢她,还觉得她不喜欢他。
他竟然觉得她不喜欢他。
方行舟给她讲了个故事,说他从小没有得到过真诚的感情。
“他从小受教, 没有人会真心实意的对他,所有旁人对他的好, 都是有条件的。包括他父母。”
“偏偏他所处的环境, 那样的想法一次又一次能得到印证。他付出的, 喜欢的,到头来都被证明是利用他的。”
“在他看来,我和他也不过是合作与利用关系。他给我字画, 交换他的需要。这是一种很纯粹, 也很让他舒适的相处之道。”
颜若宁听得似懂非懂:“闾左坊的孩子与他总不会是利用关系。”
方行舟瞥了她一眼:“他甚至不替他们取名。”
颜若宁怔了怔,无言以对。
“你知道他师从谢冕。那你知道谢冕以何文论立世吗?”
方行舟看着她, 道:“无欲则刚。”
“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放纵自己的欲望。就连喜欢吃的食物,也要克制。”
“承认欲望便是交出软肋。”
“他那样的人,将交出软肋与交出性命何异。”
可是他给了她契约,他……
“一只老虎让最柔软的腹部朝上,一只鹰捆住了他自己锋利的喙。”
方行舟那时看着静谧的药庐, 赵明霁用了麻沸散, 正在昏睡。
“颜大小姐,因为你, 他不要命了。”
*
和风日晚,夕阳西沉,他们到城郊宅院时已经是酉时末刻了。
“叫姐夫。”她挽着赵明霁的手, 挑起眉扬起下巴, 对颜若安磨刀霍霍威胁道。
他不相信的, 她会一点点让他相信,让他确信。
颜若安不可置信地把眼睛移到赵明霁脸上,看向那张俊朗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竟然,还是他!
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姐姐绕了一圈,竟又与他和好了!
他竟然还一脸无辜,装什么震惊!
而且,怎么就姐夫了!
八字莫说一撇,连墨都还没磨呢!
“我……”一个不字还没说出口,颜若宁已经阴恻恻凑过来,以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威胁道,“你那本诗集,还想刊行么?”
颜若安:“……”
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爹娘偏心,他一个月月例只有三两银子,每日在鹿鸣书院省吃俭用,而他姐姐,根本不需要月例!每回都是被塞银票到手里,她还要推脱说什么“哎呀花不完啦”。
他想刊行诗集,苦兮兮替他姐做了两天苦力,如今,还要叫那个人“姐夫”!
“这回何先生是去哪里采诗?”赵明霁插了话,温文谦和,一副身为同窗,讨论学问的模样。
“河内。”颜若安干巴巴没好气答道。
赵明霁点了点头:“河内民风与江州大不同,曲风豪迈,易得好诗。”
此话不假。颜若安摸了摸鼻子,他这回正是见景观心,写了许多自觉不错的诗。
“可曾汇集成诗集?”赵明霁问。
“那是自然!就是刊行……”颜若安得意接话,说到一半,觉察不对,立刻倏尔闭嘴。
赵明霁微勾起唇,看向颜若宁:“宁宁,我可否支取八百两?”
他又对颜若安解释道:“我与崇文堂易先生相熟,想将文仲诗集放在崇文堂刊行,不知文仲愿意赏薄面否?”文仲是颜若安的字。
崇文堂!那可是大晏最大的刻书局!在崇文堂刊行的书,本本都能广销九州!
颜若安心中一动,毫不犹豫:“自然!”
赵明霁颔首:“多谢文仲。”
说罢他又看向颜若宁:“宁宁,进门去?”他们还站在宅院大门外。
颜若安犹自激动地搓手,转了两圈。那可是崇文堂!
等等……
颜若安突然定住,后知后觉想起——
他姐……已经在替赵明霁管钱了?!
他叫不叫姐夫,还有什么意义吗?!
这座从何家手上买来的宅院虽然新,到底久未住人,处处积灰。
这两日颜若宁着人来打扫,却也只打扫出主屋。
颜若宁将这件事交给了富伊,此刻富伊也跟了过来,在他们身后介绍:“颜小姐,大园子都是这样的。里里外外要打扫透,还要敬神,驱鬼神,麻烦着呢。当初何家有这座园子,也未曾搬来住。人少了,没必要,也怕冲撞了鬼神。”
颜若宁不由好奇道:“何家如何了?”
富伊自然清楚,从善如流介绍道:“何家老爷与何家大郎前几日已经进京了。何二郎与他们断绝了关系,果真是去了南边,恐怕真是要下南洋去呢。”
“听说何家老爷气得心疾发作,因此才耽搁到这两日。”
颜若宁点点头,有几分感叹:“父母偏起心来闹得骨肉分离,也不知何老爷后不后悔。”
说起来谢琦山也是康平侯府中不被偏爱的那一个,毕竟有后娘,就有后爹。
可他到底不如何二郎,只会浑浑噩噩度日。
她与他已经断了干净,想了一回便略过。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让小五他们搬进来,我瞧了瞧,不止要打扫,四处也要重新布置,仔细算来,恐怕收拾成样子总得一两个月。”
颜若宁一边走一边四下瞧,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不急,他们不差这点时日。”赵明霁说得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