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没顶着一脖子红印去见娘。
“宁儿,大热天的, 穿高对领长衫做什么?没得闷得慌。”颜夫人正在对账, 瞄了她一眼,随口关切道。
“唔……听说最近京都时兴这样的长衫呢。”颜若宁红着脸含混解释, 很快换了话题,瞄着她娘的脸色,“娘, 是不是合八字的结果送回来了啊?”
“是呢。”颜夫人一手打着算盘, 一手翻着账目, 答道,“结果还成。等你爹这个月底回来,你让赵家郎君上门,他既有父母,家里的情况总得知会咱们一声。下聘定亲前与他父母总要见一面才好。这些事虽繁琐,总少不得。”
顿了顿,颜夫人停下手里的活,看着她道:“从前我以为他无父无母,谁料是个有父母的。那他这些年在江州,父母也未曾来过,恐怕与家里矛盾不浅,你嫁过去……”
“娘,阿霁说了,他去京都当官,我就跟着去,等过个几年,就找机会调来江州。到时候挨着咱们住,你瞧他宅院都安置在咱们隔壁。他与他家人不来往。”颜若宁只听进去了结果还成几个字,弯起眼眉飞色舞。
颜夫人白了她一眼:“哪有不来往的家人……不过他若真说了此话,倒叫他立个字据才好,免得不作数。”
颜若宁不满道:“娘,当初康平侯府你怎么没这么多要求。”
“康平侯府正经请了媒人上门,父母家境说得清清楚楚,与他这样不清不楚的能比吗?他父亲叫什么?赵慎之。总觉得有些耳熟。”
“他那日就想上门跟您说清楚,只是发烧了。后来您不又忙商行的事去了吗?”
“是是是。你护着他,娘说什么也没用。反正八字换了,你娘我也同意了。唯有一条,家境的事,等你爹回来,让他上门好生说清楚。若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家……”
“娘!”颜若宁生了气,“他家里人跟他没有关系。”
十恶不赦……她真不敢保证。
他家总归不太好。
会把别人丢进毒虫堆里活活被咬死的,能是什么善类。
那是他父亲。
颜夫人睨她一眼,没说话。
颜若宁也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信服力:“反正到时候你听阿霁说……阿霁你总知道不是坏人……娘,怎么最近一直在对账目?”
颜夫人蹙了蹙眉:“有几个商行的账出了问题。我粗粗一瞧,便看出旧管新收与开除实在对不上,偏生账房掌柜各个长了一条舌头。倒把我这个东家做空了般。我索性将账目全理一遍。”
颜若宁脑中迷迷糊糊,隐约记得前世此时没有这回事。
不过前世这时她待嫁,心情不好,脾气差,母亲样样尽她高兴,大约也不会把账目的事说与她听。
总归,查账是好事,账目明了,家中的蠹虫也可清出去许多。前世被陷害,总归有内奸的缘故。
她点点头,不再追问,在主屋一转,便瞧见放在红簸箩里面的合婚庚帖,以及用大红色信箋写的八字批语。
结果还成……是哪样?
她忍不住拿起来看看。
八字……什么煞呀冲的,她也看不懂。
只瞧见了一句。
好事多磨。
“小吉也是吉,总归不是凶。”她嘟嘟囔囔丢开手,将批语放了回去。
*
鹿鸣书院讲会,是书院学生之间的论学辨会,这一日,非书院的书生也可以去旁听。
赵明霁与她弟弟都提前了两日去书院,宿在书院准备讲会。
颜若宁那日说要带徐玉燕去听讲会,便是说的这个。
“你准备好了没呀?咱们快去啦,惯会磨磨唧唧。”徐家门口,颜若宁敲门。
“好了好了。穿着书生衣服,总觉得别别扭扭。”徐玉燕前瞧后盼,半晌才出门。
“咱们不都是一样的青衫濮巾?哪里别扭了?”颜若宁挥了挥衣袖,一打眼瞧见站在院子里的徐玉露,“玉露妹妹去不去玩?”
“我不去了,谢谢颜姐姐。”
颜若宁瞥了徐玉露一眼,她今日比往日声音似乎都大些。
“好,那我与你姐姐便出门了。”
从江州城到鹿鸣书院不过几里,颜若宁与徐玉燕坐在颜家的马车里,看着青石板路延伸到城门,又变成平平坦坦的土路。
“宁宁,我紧张。我第一次扮成男人去书院。我现在想……想更衣。”徐玉燕紧张得手心都冒出了汗。
颜若宁掩住嘴笑道:“平日里瞧你胆子那么大,怎么还不如我?”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做什么出格的事都有人护着?我要是被发现了,是要挨我爹棍子的。”徐玉燕挠挠掌心,心慌意乱,“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你放心。你瞧我,这样扮成书生也去过好几回了。没有人会注意的。今日讲会人多,咱们去瞧瞧热闹,顺道与你那小书生说两句话呀。”颜若宁揶揄笑道。
徐玉燕:“……”
“我说的可是实话,你不与人家说话,怎么传情递信嘛。哎呀,你别恼,这不是你想……”
马车突然急停,颜若宁来不及闪避,半身跌在了车壁上,还未等她回过神。
只听外面一声惊呼,几个黑影掠进了车厢。
她颈后一痛,顿时失去了知觉。
*
鹿鸣书院。
轩堂之内,石板地上熙熙攘攘的书生席地而坐,正前方两侧朱红的木柱上以暗绿书对联“一水长流池不涸,两贤互磋道终同”,前墙上悬挂一篇浩浩汤汤的《问学》,前面两把罗纹圈椅上坐了两位老夫子,正垂眸听着站在众人之前的郎君论学。
赵明霁正在讲学。低沉的话语似有魔力般从薄唇间缓缓吐出,并不如何慷慨激昂铿锵有力,却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讲到一半,他抬头看看轩堂外的丹墀地,心跳不知为何比往日稍快。
空气中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可分明没什么可焦躁的。
除了……
说今天一定要赶来听他讲会的某个小姑娘,到现在还没有来。
他已经将自己的论学推后了两位,眼看午正,她却还没有出现。
或许是有事。
他收回目光,继续讲论学的内容。
突然,只见一个家丁汗流浃背满面焦色跑了进来,贴着墙边往拥挤的人群里挤,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那装束是颜府的家丁。
赵明霁瞳孔微缩。
很快,家丁找到了目标,坐在人群间的颜若安,跑上前附耳与他说了几句。
颜若安脸色顿时发白,满目不可置信与惊慌,急匆匆起身往外走。
咚咚咚咚。
是心跳失措的声音。
“抱歉,老师,诸位夫子,同窗。我忽有急事。”向来沉着冷静的郎君额间冒着细汗,毫不犹豫地道歉,待台上两位老先生微颔首,立刻撩起衣袍往外跑,不顾身后议论纷纷。
轩堂在二门,出了二门绕过影壁才是大门。
他疾步掠去,将颜若安拦在了大门处。
“出什么事了?”他问道。
“你不是——”颜若安愕然望了望影壁里,想起他的身份,眸色凝住,思索了一瞬,沉声道,“宁宁被劫持了。”
面前的郎君没有如他所料一般惊慌,神色不改,冷声道:“何时,何地。”
颜若安看向来报信的小厮。
那小厮张嘴:“哎哟,说起来就后怕,今日小的原本在府上……”
“罢了。你随我来,路上说。”赵明霁一把拽住小厮,将他往他的黑马上一丢,翻身上马。
“去哪儿?”颜若安问道。
“知府府邸。”赵明霁安排得冷静,“你先回颜府。我片刻便至。”
颜若安乘马车,速度比赵明霁慢上不少。
他刚点头,那匹骏马已经疾驰而去。
“……事情经过就是如此。颜小姐和徐小姐都在去书院的路上被劫持,绑匪来信要求颜家和徐家准备五百万两现银,否则就……”
“绑匪约见何时何地?”
“三日后,在汉水渡。”
属地发生劫持案,程知府也十分重视:“仵作验尸没有?让李捕头带着人去现场再看看痕迹。”
驾车的小厮被杀,仵作自然会赶来。
“颜府与徐府也要盯着,去录笔供,看看来送信的劫匪是什么样子。”
这是官府办案的流程。
已是程知府能给出的最快的流程。
赵明霁颔首:“多谢程世伯。”
出了知府府衙,他略一思索,先去颜府一趟。
“信是如何送来的?”
“谁也没看见,近日我忙账目,门房一日来许多信,根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送来的。”颜夫人急得泪珠往下扑,“他们不就是要钱吗?咱们给钱,五百万两,银票是有,现银却真的难凑。三日内,让我想想,咱们颜府的钱庄……”
“颜夫人,五百万两现银的消息流出,钱庄会立马被挤兑。”赵明霁冷静指出。
没有人会相信颜府不会拿自己的银子去赎人。
“何况。三天。”
“宁宁等不了这么久。”
“可现在能如何?我们能怎么办?!”颜夫人呜咽哭起来。
李婶正在槐南巷赵宅里洗衣服。
这些日子赵明霁不住在赵宅,只叫她看宅院。
她轻松自在,倒也养成了习惯,日日将宅院收拾得干净妥帖。
只是一个人孤寂,便总不关门,好与人说话聊天。
此时她正洗着衣服,只见家门被推开。
“哎呀……少爷?您怎么回来了?您手怎么了?”
“没事,缰绳勒的。”他回答得简短,面如寒霜。
“怎么了?”李婶与他相处七年,只在他与颜家小姐断情时见过他这般神情。
该不会是……
他不答,去了书房,在多宝格的最底下取出一个普通的木盒子,在里面取出一块沉甸甸的铜牌便走了出去。
李婶心中突了一下。
那块牌子她有印象。
那时他才十二岁,刚搬来不久。
那块铜牌被一个贵人送来,又被他丢了出去。
当时,那个贵人说:“我与你打赌,你十年内,若都用不到这个铜牌,我就放你自由。”
随后那块牌子被丢到了多宝格的最底层。
她曾偷偷瞧过,也不过是个“赵”字。
第39章
◎子肖其父◎
“你要去调江州驻军?”
赵明霁骑着马刚到城门口就被拦下。
他冷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程瑶君, 让开。”
程瑶君涩然一笑:“明霁,你第一次如此无礼。”不叫她程小姐,而是程瑶君。
“让开。”赵明霁冷道。
“我父亲已经派了知府精兵去寻找, 劫匪的线索也在查探,最不济, 三日后交易时, 官兵也可见机行事。赵明霁, 你不必非要调江州驻军。”
“那些,是驻军。”
驻军非战不能出,唯有摄政王令可令其出。
赵明霁睨她一眼:“不必你教, 让开。”
程瑶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赵明霁, 你忘了你的理想么?你十二岁来江州,跟随谢冕, 合鹿鸣书院众人,在朝中构建党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削你父亲的权,还海清河晏么?”
“你如今调江州驻军,和你父亲有什么两样?你让朝中那些期盼你的人怎么想?!”
“你让他们怎么等你来带他们推翻你父亲?!”
“你的理想不要了吗?”
“你诸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的豪迈呢?”
赵明霁看着天边残云, 笑了笑:“你想多了。”
“子肖其父, 向来如是。”
他父亲为了一个女人,被天下人唾骂。
而他——
“我不会允许她有一分一毫的闪失。”
*
颜若宁醒来时脑后仍然一阵一阵的疼。她费力地睁开眼, 却发现周围一片漆黑。手上被绑着绳索,脚却是自由的。
脑中缓慢地出现昏迷前最后的画面,她迟钝地得出结论。
她被劫持了。
谁要劫持她?
为什么要劫持她?
她第一反应是有人看中了他们家的钱, 要勒索。
眼睛缓了半晌, 她终于适应了黑暗。这时再打量四周, 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是徐玉燕。
白珠呢?
“玉燕,徐玉燕。”她走过去用手肘轻推她,压低嗓子喊道。
一阵咳嗽之后,地上的人终于动了动。
“咳咳……颜……”
“嘘,轻点。别说话。我方才听见外面有脚步声。恐怕是抓我们的人。”颜若宁警惕地凑在她耳边,低声道。
“谁要抓我们?”徐玉燕也压低了嗓音。
“不知道。你会解这个绳索么?”
两个人手腕被捆住,手却还是自由的,不一会儿便解开了绳索。
虽然颜若宁也知道,解开了也没什么用。
劫匪绑得随意,自然也不怕她们两个娇小姐跑了。
她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寻寻常常一间屋子,摆着香案,蒲团,倒像是敬佛的地方。
敬佛……?
莫非是祈元坊?
她心头狂跳。若是祈元坊,那不是没有逃跑的机会。
“里面两个,有动静没?”外面响起了声音。
两人迅速屏住了呼吸。
“没呢。那两个小姐,被一掌拍下去,哪那么容易醒。”
“嗯,上头吩咐,等醒了把那个叫颜若宁的带去。”
“那五百万两也就颜家出得起了。那另一个……?嘿嘿嘿。”
“徐家要人怎么办,到时候他们出不起钱再说。你别在这儿做梦。”
“没意思,总共抓了三个女的,就一个丫鬟能用,还被老大霸占了不给咱们尝。”
“等老大玩腻了自然轮到我们了。”
徐玉燕紧紧捏住了颜若宁的手,身体都在颤。
颜若宁也冷得全身仿佛置身冰窖一般。
白珠她被……
脚步声远去,两个人靠在一起,声音都不敢出。生怕被发现醒了。
不能坐以待毙。
颜若宁勉强定住心神,走到后面间壁查探。
一间房子总该有几扇通风的窗户。也许哪扇窗户可以逃出去。
很快她的希望就破灭。窗户全部被用木头钉死了。
“怎么办。”徐玉燕声音在发抖,刚才那人话中的恶意太明显,他们徐家哪里会给她出五百万两!她已经是死路一条。她握住拳,眼中泛着泪花:“大不了我与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