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高兴么?
夜晚的凉风拂过,吹不尽他心头的燥热。
曾经渴盼的期待的魂牵梦绕的,在此刻如此轻易地回到手边,触手可及,他一丝丝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他只觉得,害怕。
“阿霁,对不起。”软糯的声音在身侧响起,蔷薇的香气在空气中清晰又明了。
他微偏过头。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下颌线,以及轮廓漂亮的耳廓,束的整整齐齐的发髻。
“抱歉,我以为煎鱼会很简单。我不是故意毁掉你的鱼的。”她垂下眼眸,手沮丧地捏紧裙摆。
“你向来以为什么都很简单。”他讽刺一笑。
颜若宁抿了抿嘴。
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毛病。可是——
“对不起。”她抬起眸,就算只能看到他扭过去的侧脸。
许多意义上的对不起。
为她糟蹋的那条鱼。
为她糟蹋的他的心意。
为她的过去的傲慢与任性。
“对不起。”
“不必如此。一条鱼而已。”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远若皓雪。
微微转过头,他觑见她低垂的头与耷拢的眼眸。
揉了揉眉心,他淡道:“回去吧。天晚了。”
颜若宁抬起头,他正看向屋内庭院,并未看她,眸色如墨,不露半分情绪。
阿霁果然很生她的气。
“我退婚了。”
“嗯。”
“我与家人闹翻,所以搬来槐南巷了。”
“嗯。”
“我们以后是邻居了。”
“嗯。”
“对不起……”
“……”
“下次敲门阿霁会开门吗?”
“……”
“那狗洞不要堵!或者,让我在院墙那里铺点软垫!”
嘭——门关上了。
关上前最后见到的,是郎君黑如锅底的脸。
白珠还等在门外,忧心地望着显然未曾如愿的小姐。
颜若宁挽起她的手,弯眼一笑:“瞧见没?阿霁都没有说不。”
第5章
◎他替她解围◎
“咚咚咚——”
一清早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谁啊?谁啊?一早上就敲门。”李婶还在后院洗漱,骂骂咧咧一边系衣服带子一边往前面走。
“不是我们家。”赵明霁一身白色短衫,正在院中打道门龙虎拳,静似伏虎,动若飞龙。
“那是——”李婶狐疑地往右望去,果然声音自那边传来。
不久,只听门吱呀打开,又嘎吱关上的声音。
天方蒙蒙亮,麻雀儿在轩窗外欢愉地歌唱。
颜若宁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白珠替她梳妆,透过镜子散漫地睨了身后妇人一眼。
那妇人衣着华丽,满头珠钗,妆容精致,眉眼间有说不出的精明。
那是她远嫁去京城的姑姑颜成玉。
回想起临死前所见到的姑姑在大夫人他们面前的唯唯诺诺,她眼底微讽。
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爹爹。
爹爹最重亲情,对唯一的妹妹是极好。
她不愿让爹爹伤心。
这一世,有她看着,她绝对不会让姑姑再将注意打在她们家头上。
她知道,若不傍上康平侯府,她的姑姑胆子也没有那样大。
“姑姑,您是昨日回江州的么?”她懒道。
接过侍女奉的茶,颜成玉饮了大半,这才喘口气,没好气道:“我是昨日半夜到的。”
颜若宁挑眉。
自京都到江州快马加鞭一日半可达,只是累些。她这位姑姑真是下了力气。
“您真早,怎么不去——颜府歇着,来这小巷子里寻我?”
颜成玉闻言放下茶盏,夸张地挑着眉,表情丰富:“且还说呢!我听说宁儿你做了糊涂事,可吓坏了,连忙从京都赶过来,生怕事情再无回转余地。也就我心疼你,换了旁人,眼见你犯糊涂犯蠢,谁会管你?”
颜若宁拾起梳妆匣中一支碧玉的祖母绿簪,拿在手心把玩:“姑姑说些什么话,我怎么不知道我做了糊涂事。”
“你与康平侯府退婚,还不糊涂吗?!”颜成玉拍着桌子,恨铁不成钢道。
颜若宁回过头眼巴巴望着自家姑姑:“姑姑,可是我又不喜欢康平侯府。一想着要嫁去京都那样远,我就害怕。”
“怕什么?你姑姑我不就是嫁去京都的么?”颜成玉气得只想瞪她。这姑娘也就样貌好点,其他样样不成,去个京都还怕。
她惦记来意,将唇角翘得高高的,假笑着苦口婆心道:“宁儿,你年岁小,往日你母亲也未曾教过你。女子择婿,便是第二次投胎。嫁得好,一生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嫁得不好,一生孤苦,难以为继。你想那康平侯府——”
“姑姑是嫁得好还是嫁得不好呢?”颜若宁挑起眼看她。
不知为何,颜成玉从中看出了几丝戏谑。
她知道什么?颜成玉强压下心头一缕不安,勉强笑道:“我自然是嫁得好,你瞧我如今,当个伯爵夫人,日子已是滋润无比。况伯爵夫人还比不上你的侯府夫人呢。”
颜若宁低头把玩着发簪。
她这位姑姑,不顾家人反对,一意孤行攀上了伯爵府,先是为人小妾,再处心积虑磨成了继母,才风光无两地作为伯爵夫人回来探亲。
她示于人前的,永远是繁花似锦、荣华富贵。
谁也不知道,她在伯爵府过得是多苦的日子。在后院争宠争荣,明里暗里陷害勾当。好不容易成为正房夫人,不过是因为瞧见她有个江南首富的哥哥,想从她哥哥手中搜刮银子。她每回来江州,都不过是为了想方设法从哥哥手中掏出银子,贴补早已亏空的伯爵府。
后来,她为了巴结康平侯府那位夫人,将她花言巧语卖给康平侯府,只为了让康平侯府支持她儿子承爵。
大约人行偏了路,便再也难以回到正途。
到后来,她竟然与那群人一同陷害自己的亲哥哥。
颜若宁眯了眯眼,漫不经心道:“姑姑头上这支簪,仿佛是前年的样式了。”
颜成玉心中一惊,狐疑地看向颜若宁。
颜若宁眨了眨眼,莞尔笑道:“定是姑姑回来得急,戴错了。”
颜成玉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这小丫头,眼睛还是那样毒。”
她又继续道:“你说不喜欢康平侯府。那你可不知了,康平侯府的二公子,容貌那是京城一等一的好。无人能出其二。”
无人能出其二是指,活活将她掐死么?
窒息的恐怖涌上心头。
她没了耐心。
“姑姑这些话留着对自己的女儿去说吧。”她挥挥手。白珠早得了示意,打开了门。
颜成玉脸色微变:“你什么意思?”
“就这个意思。姑姑还不走吗?”她翻了白眼,毫不客气地指向门外。
“宁儿你怎么养成这样的脾气了?”颜成玉忍住气。她原本是想通过她父母来施压,结果到了江州才知她竟因退婚与她爹娘断绝了关系。她只好亲自上门规劝。
谁料颜若宁脾气竟这样大,没说两句话就要赶人。
若依她的性子,这样的小蹄子就该捆起来狠狠打一顿。
只是她还抱着讨好康平侯府的要事,只能继续忍气吞声:“宁儿,姑姑是你至亲的人,你连姑姑的话都听不进去,以后该如何?姑姑难道会害你吗?”
颜若宁知晓不能喊仆妇将她推出去,索性亲自抓住她胳膊往外扯:“旁人害不害我不知道,姑姑你恐怕是最想害我的吧!”
颜成玉被一语戳破,惊慌失措变脸,重重甩开她:“颜若宁你在说什么?!我是你亲姑姑!”
“你一个商户女,我替你谋划到康平侯府这样好的婚事,你说我害你?!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你那个母亲,出身微贱,眼皮子掉进钱眼子里了!不管不教,教出你这般好女儿!”
啪——
颜若宁猛地甩了她一个巴掌。
她冷笑道:“这样好的婚事?”
“这样好的婚事,你家女儿怎么不嫁,怎么就让我这个商户女去嫁?”
“你出身高贵,你给人家当小妾。靠着哥哥的钱混成了主母,回来耀武扬威来了!”
“你要我嫁去康平侯府,不就是为了图谋哥哥那点钱,图谋你儿子的爵位吗?”
“荣华富贵?你连发簪都换不起。你荣华富贵?”
颜成玉句句被戳中心事,面色苍白:“你……你在说什么?”
“康平侯府是门好亲事。家底子被掏空入不敷出的那种好亲事吗?你要我嫁的那个人,他的为人在京都流传那么广,你就一概不知?”
“你可真是我的好姑姑。”
颜若宁点头冷笑,将她连推带攘一把推出门外,猛地关上了门。
此时已有三三两两行人,路过时对颜成玉指指点点。
颜成玉眼珠一转,往地上一坐,抹起眼睛哭了起来:“夭寿了。如今的小姑娘不得了了。姑姑一心想着她,她还欺负亲姑姑了。”
“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一些闲话,就对着姑姑说。小小年纪,说的那些话,我这把年纪都说不出口。夭寿了!”
“我好心为她筹谋婚事,她却跟着野汉子跑了!还反过来骂姑姑!”
“天啊!”
“你真是丢我们颜家的脸啊。放着三媒六聘明媒正娶不要,要与人无媒苟合。”
白珠握着拳头想要冲出门外:“小姐!姑奶奶她怎么能这样说!”完全是瞎编乱造。
颜若宁冷冷地笑,仿佛回到了上一世那个幽冷黑暗的环境中:“她是见没法哄我去嫁给康平侯府了,就索性抹黑我名声,让我不能如意。”
她扯住白珠:“别理她,越理她越来劲。我这名声本就不打算要了的,让她去添油加醋好了。”
白珠气得面色煞白,闻言又忍不住眼中含泪:“小姐,她还是你亲姑姑么?”那可是亲姑姑!
颜若宁冷冷一笑。
若非亲姑姑,也不能将她害成那样。
忽然,外面除了颜成玉泼妇骂街的声音外,另有声音传来。
“诸位且让让。”是赵明霁的声音。
颜若宁顿了一顿。
白珠惊喜道:“小姐,赵公子是来替你解围的么?”
颜若宁迟疑一瞬,隔着门缝看出去。
她的高贵的伯爵夫人姑姑毫无颜面地坐在地上,哭天抢地,周围许多人围观。
丰神俊秀的白衫公子冷面看向地上的妇人,目光中带着厌恶。
好像天神一般。
颜若宁摸了摸跳得有些急速的心,嘴角弯起愉悦地弧度。
颜成玉警惕地看着那位俊朗又无情的公子,呵斥道:“你挡在此处作甚?”
赵明霁垂眼瞧她,言语温和:“夫人,我一早听闻喧嚣。见您神情异常,恐怕是疾病发作,特地请了大夫过来,替您诊脉。”
颜成玉蹙起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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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傲地站起来,鄙夷道:“什么有疾?我才没有!你这个穷书生休得胡言乱语!”
赵明霁点点头:“书中有载,患有脑疾癔症之人,病情发作时形状古怪,胡言乱语。待病好却又皆数遗忘,夫人不必讳疾忌医。”
颜成玉还想说话,一个青衣公子已经语气懒懒,搭上了她的脉:“我瞧瞧——”
“这不是安神医吗?”旁边有人议论纷纷。颜成玉本想立刻抽走的手不由犹豫了一瞬。
那安神医的眉头紧紧皱起,她不由得也吓了一跳,神色白了两分。
“哎呀,病入膏肓啊!”那青衣公子啧道。
“癔症发作,恐怕已有经年。”
胡言乱语!颜成玉气得扬起手掌就想扇去,却落了个空。
她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赤脚医生!空口断案!我没病!你才有癔症!”
有人劝道:“夫人,有病好好治,这位安大夫乃是神医。天下谁不知道安行舟大夫的名号?他出口诊脉,从来无错。”
巷中顿时传来一片了然之声。
“医者仁心,我便做回善事,将她带回治疗吧,至于诊金嘛——”青衫公子一睨赵明霁。
世人皆知,安行舟大夫出诊,十金起步。
赵明霁微笑:“我来付。”
颜成玉还在气红了脸,挣扎喊着她没病,却被热心人早抬了下去。
其实也是常理。他们不认识颜成玉。可是颜若宁是从小长在这条巷子里的。巷子里的叔伯婶婶瞧着她长大,自然不会相信颜成玉的话。
门外人群散去,声音渐歇,颜若宁忽然软软松下身体,倚靠着门。
纵然此时的阿霁有他的骄傲,不愿与她重归于好,却依旧不会在她落难时袖手旁观。
半晌,她弯起眼明亮对白珠笑道:“瞧见没……”
“瞧见了瞧见了,赵公子居然寻了神医安大夫来替您解围呢!”白珠也喜气洋洋。赵家公子好生厉害!
颜若宁点点头,透过门缝觑一眼外面,略遗憾道:“他已经走了。”
挠了挠额发,她推了推白珠的背:“去,随我去厨房,我要做碗鸡汤送给阿霁感谢他!”
白珠迟疑道:“小姐,你会做鸡汤吗?”
颜若宁想了想:“大概……?”
白珠:“……”
李婶正在院子里洗衣,只见门被推开,丰神俊朗的公子信步走入。
“少爷,你回来啦。”
赵明霁微微颔首,揉了揉眉心:“吵闹一早,总算得了安静。”
李婶嘿嘿一笑:“今日吃碗鸡汤补补。”
“鸡汤?”赵明霁巡视一圈,并未发现鸡的身影。
“有鸡汤的。少爷你等着好了!”
作者有话说:
静似伏虎,动若飞龙。——摘自网络
第6章
◎她来替他付诊金◎
赵明霁坐在桌前,一手扶桌,静静看着面前漂亮的瓷碗中清凉透明色泽香润的鸡汤,略有迟疑。
“阿霁,谢谢你今早替我赶走她。这碗鸡汤,是我为感谢你亲手所做。”
明媚的少女今日穿得是绿色纱裙,行动间波纹荡漾,仿佛一汪池水泛起涟漪。她如玉葱般的手指轻轻将青花瓷碗向前推了推,杏眸水汪汪,满含期待地望着他。
见他迟疑,她一手捧住心,委屈巴巴道:“这可是我亲手所做!我将那些鸡一个个丢进锅里!还要加水!还要守着灶台!”
“你瞧我手都要熏黑了!”
一双纤细白腻的手伸到他面前舞来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