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手很适合弹钢琴。
方梦觉想。
她的目光随着手臂往上,经过许惟清凸起的喉结、下颌、直挺的鼻,停在那双微微上扬的眼。
他正垂眸专注于手上的动作,睫毛又长又翘,在眼睑落下一片阴影。
平心而论,他长得确实不错,配得上“貌美如花”这几个字。
黑发朗目,五官俊朗矜贵,即使穿着普通的校服也压不住他眉眼间的傲气。
舒窕会浓墨重彩地介绍他,也不是没道理。
少年喉结上下滑动,冒出一道清冽的声音:“好看吗?”
声音很轻,刚好可以让身旁的人听到的程度。
显然,这句话不是从讲台那边传来的。
方梦觉回过神,淡定地说道:“丑死了。”
许惟清偏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着意味不明地笑,语气里多了不正经:“那你还看这么久?”
长着这样的脸任谁都会多看一会。
方梦觉道:“我看你想干什么。”
视线回到桌面,趁他开口之前,方梦觉捏住他的衣袖往上提,想把他的手拿开:“我这里不是草稿纸。”
少年并没有顺着她的力道移开,手腕往下压继续书写。
很快他主动收回手,朝着桌面扬了扬下巴:“再试试。”
原本已经擦干净的几何图上,多了两条辅助线,标着“1”和“2”的序号。
底下空白处还多了几条定理。
字倒是写得不错,很标准的行楷,笔锋遒劲,像它的主人一样张扬好看。
方梦觉偏头看他,怀疑道:“你这,对吗?”
他是用黑色水性笔写的,没办法擦。
字写得再好看,也不比正确答案有意义。
许惟清挑眉,无比自信的口吻:“当然。”
看着这张花瓶脸就觉得不靠谱。
要是不对,她就去他的书上画王八。
方梦觉借着他的提示稍微构思了一会。
出乎意料地,这次很快证了出来。
方梦觉收起数学,抽出物理习题,趁这个空挡,她偷偷打量了身旁几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做题,姿态散漫,神情轻松,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方梦觉心里纠结了一会,拿出便利贴。
她的字很漂亮,从小收到过无数次的夸奖,甚至还会被语文老师拿出来展示的那种。
但她还是很认真,一笔一画地写下:谢谢。
写完之后她又瞥了眼同桌。
许惟清正在写数学题,草稿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母符号,是她陌生的知识点。
她把便利贴撕下,趁他停笔思考的间隙,粘在了他的草稿纸上。
不一会儿,桌面上弹跳出一个红色的纸球。
她轻轻地舒展开,上面多了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谢谢”。
“不算太笨”。
切,什么叫不算太笨。
会做一道题而已,还被他装上了。
方梦觉冷哼一声,把纸条扔进了身后的垃圾桶。
少女很快进入学习状态,坐姿端正,微微颔首,专注于笔下的计算。
鬓边落下几绺碎发,轻轻晃动。
许惟清转动手中的笔,嘴角忍不住上扬。
他的同桌,脾气挺大的。
-
讲台上王显明还在进行思想教育,听的人并不多。
理科老师这么爱长篇大论,不去当语文老师真是可惜了。
嗦了半个多小时,临近下课,王显明才开始说到重点:“好了再说最后一件事,学校决定下周四举行第一次月考,考试内容完全按照高考的形式来。”
教室里传来“啊――”的一声。
他前面做了那么久的思想教育,都不如这个消息来得反应大。
“同学们呐,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啊,”王显明一脸和气:“这次也好让你们都认识到自己的水平,多投点心思放到学习上面去,还有几天时间,你们抓紧时间复习。”
方梦觉倒是一脸坦然,她不害怕考试,相反喜欢考试,每次考完试她能总结出自己的薄弱点,精准打击,查漏补缺。
她也想知道她的成绩,处于附中的哪个水平阶段。
只是,现在还有一部分进度没有补上。
还有一周左右,把握好时间应该还是来得及。
第5章 刺猬 你看什么看?
学校晚上9点半下晚自习,方梦觉到家的时候,大人和小孩已经睡了,房子里漆黑一片。
主卧那边传来林业的呼噜声,尖锐没有频率,像猪叫一样。
她心里冷笑,主卧里的两人住着父亲留下来的房子,睡得这么香,倒是不嫌膈应。
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不怕父亲去找他们。
方梦觉故意把门用力一拉,发出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嘹亮。
呼噜声也就此停下,变成了谈话声,还夹杂着几声谩骂。
她走进卫生间洗漱,盥洗台的镜子里,出现了李若的身影。李若披着一件外套,头发有些凌乱,看见灯光不自然地眯上眼,显然是刚被吵醒的状态。
方梦觉吐出嘴里的牙膏泡沫,等着她开口。
李若站了一会:“以后回家声音小一点,别把眠眠吵醒了。”
声音很小,不知是怕吵醒林春眠,还是怕被林业听到。
方梦觉没说话,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
母女两能单独说话的时间并不多,几乎是没有。
考虑到她平时在家里的行为,李若趁这机会开口:“以后眠眠和你说话,你别不搭理他,他挺喜欢你的。”
“在家里,要多喊喊林叔叔,他也是你的长――”
“你以哪个身份教育我?”方梦觉直起身,打断她的话。
水珠沿着脸颊滑入脖颈,有点冷。
李若愣住,没听懂她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说,”方梦觉盯着镜子里的李若,重复道:“你以哪个身份教育我?是我的母亲?还是林业的妻子?”
李若避开她的视线,不看她的脸:“这两个有什么区别?”
方梦觉扯下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珠,她转身走到李若的面前,一字一顿:“如果是我的母亲,你不合格;如果是林业的妻子,你不合适。”
无论哪个身份,李若都没资格来教育她。
李若瞬间变了脸色,眼里闪过很多情绪,愤怒、无奈、容忍,难过,慢慢变成平静,她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女儿,久久说不出话。
女儿长得很像前夫,只有那对杏眼遗传了她,甚至更加水灵,像是会说话。可偏偏瞳色很浅,看人时带着锋芒。
小时候她是很爱笑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总是冷着一张脸。
尤其是看李若的眼神,仿佛是在看陌生人。
冷漠、没有温度。
嘴唇张了几次,李若最后开口:“你和我说话,非得带刺吗?”
方梦觉:“我没有带刺,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李若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无奈道:“当年把你送回桃菱,我也是迫不得已。”
方梦觉嘲讽:“当然了,要找第二春的话,我就是个拖油瓶,能理解。”
“你――”李若移开视线,叹了口气:“以前的那些事都过去了,你就不能放下吗?”
大人对小孩犯错总喜欢轻描淡写地划过,他们似乎不明白,那些幼时阴影是一辈子都无法填缺的。
方梦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你当然容易过去了,经历那些事的人又不是你。”
李若沉默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无论如何,既然我把你接过来,是想让你能考个好大学,我也希望你不要让我为难。”
李若是个温软的性子,说话做事总是轻轻柔柔的,即使是生气也不会表现出来,和这种人说狠话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只会给自己添堵。
方梦觉今晚还有物理题没写完,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朝着房间走去,手搭在房门把手上时停下脚步。
她的身形融入黑暗,神色晦暗不明:“对你来说,我已经是个外人了吧。”
-
学校7点开始早读。
方梦觉昨晚学习到凌晨,再加上没睡好,早上起晚了,她仓促地洗漱了一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学校跑去,踩着铃声的最后一秒进了教室。
好在大家都已经开始早读,她又是从教室后门进来的,没人注意到她的行踪。
一大早的运动量过于猛烈,她双手攀着桌沿,胸口剧烈起伏,张着嘴大口喘气。
余光瞟到一个身影,她侧头一看――
好家伙,她的同桌悠闲地端着杯豆浆,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少年今天的校服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的黑色针织打底,衣领整洁板正,背脊挺直。
与她对视的瞬间,上扬的眼里划过笑意。
像是看到有意思的画面。
方梦觉莫名地有点窘迫,想到了尔康那个面目狰狞的表情:嘴巴张着,鼻孔扩得老大。
剧烈运动后鼻孔好像也会变大,现在她似乎与那个表情包有些异曲同工。
她合上嘴,尽量让气息平缓,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看什么看?”
铃响了没听见啊。
她突然很想去挤豆浆包装,那样豆浆会喷出来,全糊在那张花瓶脸上,最好是糊住那双眼。
理智告诉她这个行为是不礼貌的,但她一般是不理智的。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掌心贴上豆浆纸杯,杯子的直径不大,指尖不可避免地覆在少年温热的指节上。
手下的骨骼触感太明显,容不得忽视,她犹豫了0.01秒,带着少年的手用力一挤。
“噗”的一声响后,纸杯瞬间瘪了下去,但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没有豆浆喷出来。
这是个空杯。
动作达到了,效果没达到。
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稍许有些尴尬。
僵持了几秒后,少年毫无征兆地笑出来。
他像是遇到了很有趣的事,肩膀抖动得很厉害。
笑什么笑。
方梦觉反应过来。
什么怪毛病,喝完的包装不扔掉,留着当饭吃啊。
她堪堪地想收回手,结果在半空中被少年截住。
他并没有用力箍紧手腕,只是轻轻的圈住,还隔着厚重的冬装。
方梦觉挣了挣,没挣开,索性放弃做无用功,另一只手用力地拧了他一把,凶巴巴地开口:“放开。”
是花瓶脸嘲笑她在先,她是不会道歉的。
况且她没有偷袭成功,对他没造成什么影响。
方梦觉不是大方的人,如果他要说什么难听的话,她一定会狠狠地驳回去。
许惟清“嘶”了一声,她的指尖很冰,手腕也很细,即使穿着外套也能轻松圈住,轻轻一捏似乎就能断。
他把空瘪的纸杯塞到方梦觉的手里,同时松开她,不着调地开口:“想不到你有收集这些的爱好,送你了。”
面前的少女扎着高马尾,露出小巧白皙的耳朵,脸上挂着运动后的绯红,她的眼睛水泱泱的,眦角钝圆,瞳仁是清透的浅褐色,看起来人畜无害。
下手还挺狠的。
许惟清揉了揉被她拧过的地方。
他只是想逗逗她,也不敢用力,没想到她倒是很真情实感地对付自己。
眼前闪过她偷袭失败时那一瞬的怔愣和无措,嘴边的笑意忍不住加深。
方梦觉一肚子的狠话都被压了回去,虽然不知道这花瓶脸在笑什么,但她知道见好就收。
花瓶脸不像要为难她,方梦觉把纸杯放回他的桌面,语气平缓了些:“你才有收垃圾的爱好,自己的垃圾自己处理。”
许惟清也没继续推拉,侧身做了个投篮的姿势,顺手把纸杯扔进身后的垃圾桶。
做作。
方梦觉心里评价,扔个垃圾而已,还要耍个帅。
“投篮”之后的许惟清慢悠悠地开口:“那你刚才想干什么?”
想糊上你的眼。
方梦觉没说话,拿出课本开始早读。
正常人都猜得到,她刚刚那么做并不是怀着好心思。
许惟清像是没猜到:“想喝豆浆?”
方梦觉:“......”
喝个大头鬼。
少年自顾自地在一旁说道:“要不我明天给你留两口?”
方梦觉脑补出两人用同一根吸管的画面。
她没忍住,看着花瓶脸,嘴里蹦出两个字:“恶――心。”
前一个字念得又重又长,后一个字轻声带过。
生怕别人听不出她的嫌弃。
刚敛下笑意的少年莫名地又笑起来,比之前笑得还要大声。
他笑得很爽朗,牙齿整齐洁净,尤其是眼下那道卧蚕,衬得眉目含情。
他的笑声不算小,好在琅琅书声盖住这个角落的动静。
隔得远的人是听不到,但前座的苏明哲和舒窕纷纷回过头。
苏明哲问道:“阿清,大早上的你笑什么?”
方梦觉用力地翻着书,哗哗作响。
像是在警告。
少年扫了她一眼,笑道:“遇到了只刺猬。”
让她不爽就会扎人的那种。
方梦觉:“......”
苏明哲疑惑,四处看了看:“哪来的刺猬啊?”
许惟清:“路上遇见的。”
苏明哲噢了一声,突然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奇道:“你手怎么了?”
方梦觉翻书的手顿住,侧眼瞄了一下,花瓶脸的手背红了一大片,他本来就白,那点红有点显眼。
是她刚才的功劳。
娇气!
方梦觉心道。
许惟清悠闲地往后靠,把手搭在椅背后面,那道红也被藏住,声音中还有未褪下去的笑意:“被刺猬扎的。”
苏明哲善解人意地开口:“这么红,今早刚扎的吧。”
许惟清看了眼少女的侧脸,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舒窕欣赏了会貌美如花的笑脸,女生天生会敏感一些,显然她是不信刚才那些话的。
她后背靠在方梦觉的桌子上,偏头小声问她:“他在笑什么啊?”
方梦觉其实也不清楚他具体在笑什么,想了一会:“被扎傻了。”
舒窕还要继续问的时候,教室里走进了一个人,头发很长,编着一只麻花辫,她拍了拍手掌,大家都安静下来。
舒窕只好坐正身子,回过身之前不忘向方梦觉介绍:“这是我们的语文老师赵晓芸,也是3班的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