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看了过去,只见眼前这物看起来比琉璃还通透,方方正正的模样,几大块叠在一起侧放在地上,又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
阿福皱着眉头,“我也不知……”
“——这是玻璃。”
一道稚嫩的女声传来。
阿福抬眼看去,很是惊讶地叫出了女孩的名字:“丫丫?”
丫丫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身穿一件红绿相间的布褂,见到阿福,她腼腆一笑:“阿福姐姐。”
见阿福和李宝丫对屋子中间放着的玻璃感兴趣,丫丫主动给她们解释道,“这是玻璃,放在窗户上的,到时天冷了关上窗,屋子里看起来也亮堂,风还吹不进来。”
阿福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
她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些屋子的墙上都开着大洞了,原来是把原先的窗户拆了。
这间院子原是邱己泽打算用来养老的别院,邱己泽中饱私囊,建设自己的别院向来舍得用好料,是以留下来的这些房屋建筑都还算结实,盛玉并未作太多改动。
只是按照边关特色所做的屋子窗口实在太小了些,设计位置也很不合理,不适宜用做授课的大教室,被派来的建筑队工作内容之一便是改造这些窗户。
“丫丫,你在这干嘛呢?”
丫丫跟着食堂管事田月英做事,这件事众人都是知晓的,这个时间点正是食堂忙碌的时候,是以在这里看见丫丫,阿福和李宝丫都感到奇怪。
说起来,俩人方才在食堂也没看见田月英,往常为了了解众人对菜品的评价,她都会亲自到就餐处看看的。
丫丫抿着嘴微微一笑:“田大娘来给建筑队送饭,听说要送到学堂,我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阿福惊讶地看着她:“丫丫日后也要来学堂上课吗?”
丫丫点了点头,道:“大娘说学会认字对我往后有好处,便每日给我放了半天假,让我下午过来学半天。”
李宝丫双眼一亮,忙问道:“学堂可以每日只来半天?”
丫丫“嗯”了一声,正要回答,这时却听身后一道女声传来——
“丫丫,你在跟谁说话呢?”
三人应声看过去,便见一个身穿藏蓝色外衣,腰间围着一曲裾围裙的女人一边拿抹布擦着手一边走了过来。
看见阿福和李宝丫,田月英眉头一皱:
“你们两个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阿福和李宝丫两人缩着脑袋,唯唯诺诺出声:“田大娘好,就,就是听说学堂要开了,便想着过来看看……”
田月英看了她们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又问:“吃饱饭了吗?”
阿福回答:“我们吃过午饭来的。”
见田月英不像是生气她们乱跑的模样,她又壮着胆子道,“今日食堂那份手撕包菜真好吃!田大娘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田月英放下拿着抹布的手,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少夫人新研究出来的酱油,能不好吃吗?”
阿福和李宝丫小鸡啄米状点头:“是是是。”
见两人这么乖又懂事,田月英倒不好说她们了,只说了一句:“学堂现在还在施工,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不出几日便会正式开始招生,到时你们再来看也不迟。”
阿福和李宝丫对视一眼,这时李宝丫站出来问道:“大娘,学堂可以每日只来上半日的课吗?”
田月英瞥她一眼,认出这是李大牛家的孩子,对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心中了然。
便见田月英理所当然回道:“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行?”
“不过,得跟着大班一起上课。”
“大班?”
田月英可没这个心情细细解释,她给了丫丫一个眼神,便听丫丫接着她的话说道:
“学堂的班级分为大班和小班两种类型,小班的上课模式便是如从前那些学堂一般,日日都要上课的。至于大班,上午来,下午来,或是隔三差五来一趟,都没关系。”
“少夫人说,开设大班的目的便是希望大家有空了都能来学堂学一学,多学一点或是少学一点都没关系,关键是要有一颗保持学习的心。”
“丫丫,你说得可真好!”
“就是,把我都听迷糊了,不过有一点我听明白了,那就是大班谁都可以来是吗?”
丫丫又是羞涩地抿了一下嘴唇,她轻轻点了点头:“嗯,不过大班的书籍就得自己买了,要是待的时间不长,中午那顿午饭也是没有的。”
李宝丫低下头,心中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嗯!我手里也攒了一些工分的,用来买书籍应该不难。”
阿福也说:“要是你不够的话,我再借你一些,不用着急还。”
见李宝丫点头,阿福高兴地道:“那咱们就说好了,到时学堂见!”
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李宝丫心中既紧张又期待,她小声应了句:“……好。”
一旁的田月英看着她们,突然出声说了句:“这才像话嘛,女孩子也是要读读书的,要是读出名堂了,像少夫人这样,多好。”
她抬眸看了一眼李宝丫,又道,“要是张玉兰不同意你来学堂,你直接让她来找我,我非得和她好好说道说道不可。”
“再说了,她自己也是要来上课的,要是扫盲班的考核过不去,那可是要扣工分的。”
“扫盲班?!”
又是一个新奇的词汇。
阿福和李宝丫看向丫丫,却见她抿着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田月英轻咳一声,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就听她道:“反正不用过几日便会贴出告示,现在告诉你们也无妨。”
“扫盲班就是专门为了我们这些白日里没时间上课,学得又慢的人设置的,夜间开课,每月都会有考核。小班的考核,考得好了有奖励;扫盲班的考核要是过不去,那扣的可是真金白银的工分。”
“而且扫盲班是强制性要求必须上课的,若是想着不去扫盲班就可以逃过考核,那就大错特错了。少夫人说了,每人每月必须参加一次考核,通过了考核就会颁发考核证明,若是谁没有,那可真是要遭到众人嘲笑的。”
一番话把阿福三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有一件事她们听懂了,虽然“扫盲班”三个字听起来新奇,但它的本质和学堂一样,都是要上课要考核的。
李宝丫低下头,她在心中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田月英的话,打算回家后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她娘听。
她娘心里除了孙子,最看重的就是工分,现在不上课要扣工分了,她看她娘还敢不让她去上课不!
第二十九章
一大早, 屋外的天色才蒙蒙亮,石头就被他爹一个巴掌拍在屁股上打醒了。
睁开惺忪的睡眼,石头是不敢怒也不敢言, 他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爹:“爹你干啥啊, 这才啥时辰啊, 揍我干啥?”
石头他爹李大深以前是村口卖猪肉的,村里养猪的人家到了猪长成的时候都要请他去杀猪, 现在不卖猪肉了, 但他爹依旧还保留着当年杀猪时的风范。
长得那是人高马大, 一身腱子肉, 横眉一竖,愣谁看了都得怕他三分。
便见他爹一把揪住石头的耳朵,一下把他提溜了起来:“睡睡睡, 就知道睡, 你看看现在是啥时辰了,比猪都还能睡,不想读书了是吧?”
被这么一提溜,石头耳朵一疼, 混沌的脑子也终于开始运转起来——
啥时辰?什么读书?
哦对了,今天是学堂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一清醒, 耳朵上传来的触感也越发清晰起来,石头立刻咿咿呀呀叫唤起来:“哎疼疼疼,老爹, 松手松手。”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名妇人, 见了父子俩打闹的情景,她立刻走上前来, 一巴掌拍在李大深手上,嘴里骂道:“有你这么打儿子的吗?说了多少次了,别提他耳朵,要是扯坏了你赔给我?”
长得魁梧高大的李深在细胳膊细腿的媳妇儿面前却丝毫没有了战斗能力,他默默松开手,摸了摸鼻子,站到了一边。
石头顺势坐回了被子上,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未完全展露开来,屁股上便又挨了一巴掌。
便见他老娘用着丝毫不输于方才他老爹的力道,一巴掌打了下来:“什么时辰了还窝在炕上?快点起来!要是误了上课的时辰,你对得起学堂先生,对得起少夫人的良苦用心吗?”
石头看看他爹,又看看他娘,一脸欲哭无泪,心中无奈又悲苦地感叹: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吃过早饭,还未到辰时,石头背着他娘连夜缝制的小布包便出了门。
“石头!”
石头应声转过头,便见他爹正站在院门处看着他:“到了学堂可得用功读书呐……”
细看他爹双眼处还有几分湿润。
石头心中也不免柔软起来,看吧,他爹还是心疼他这个唯一的儿子的。
便见他爹使劲眨了眨眼睛,又伸出手揉了揉,感觉眼中没有异物感了,这才重新看向台阶下的石头。
李大深将一双手握成拳状,用力挥了挥,接着上一句话继续说道:“否则——别怪我揍你!”
……果然,父慈子孝什么的,都是骗人的。
石头还没回话,便见他爹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一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变脸的速度简直快得让石头以为方才是错觉。
他的视线越过自己,看向不远处。
李大深笑得一脸褶子,语气极尽温柔:“春花,春苗,这是要去上学堂呢?”
是邻居家的李春花和李春苗。
石头耸了耸肩,他爹盼了半辈子的闺女,最后却只得了他这么个小子,无奈之下便只好将满腔对女儿的爱意转移到邻居家两个女娃娃的身上了。
姐妹俩都不是外向的性子,看见李大深,也只是瑟缩着脑袋,远远点了点头。
李大深搓了搓手,满脸不知所措,看到一旁傻站着的石头,他灵光一闪,说道:“在学堂里若是有人敢欺负你们,就去找石头哥哥,他傻了是傻了点,好在长得还算健壮,看起来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石头抽了抽嘴角,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吗?
但顶着自己老爹颇有压迫力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没问题,有人敢欺负你们,就来找我,看我不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
石头这故作凶狠的模样倒把春花春苗两姐妹吓了一跳,俩人对视一眼,无措地摆了摆手,随后一句话也没说,手牵手快步转身走了。
在李大深的示意下,石头也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从李家村到西街,这一路上有不少像石头一样,背着一个小布包准备去上学堂的人。
这些人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其中还是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为多数。
一路上众人叽叽喳喳的,满怀对上学堂的憧憬。
但石头的表现却算不上开心。
他今年九岁有余,在战乱前曾上过一年学堂,在他的印象中,上学就是把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关在一个屋里,听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讲些“之乎者也”,可无聊了,远不如在屋外逮蝴蝶有趣儿。
看着前面俩人的身影,石头叼着随手从路边扯来的狗尾巴草,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啧”了一声。
——和女孩子一起上学堂,还是头一回呢,可真是稀罕事儿。
.
已是辰时过四刻,学堂的敲锣声准时响了起来。
众人对此锣声并不陌生,几乎每个学堂都会有一间“钟房”,据说里面有着一个看着时辰敲锣的老爷爷,每到上课或是下课的时间点,他便敲响铜锣,准时给先生和学子们报时。
石头坐在座位上,臀部不适地扭动起来,颇有些坐立不安。
他到学堂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教书的先生却还没来。
在院子里有个公告栏,上面贴着分班名单,只是大部分人都不曾学会认字,连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出来,公告栏上贴着的白纸形同虚设。
好在后来人渐渐多了起来,来了几个读过书的学子,帮着其他人找到了自己的班级。
其实整个学堂也就只设了两个班,一班和二班,每个班大概三十来人,石头就被分在了一班。
他看了看自己的同班同学,男女老少皆有,和隔壁班比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同,看不出是根据何种缘故分的班。
众人坐在座位上都有些激动难耐,班上有熟识的人的,很快就凑成了一堆,讲起了悄悄话。
石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斜上方的春花春苗两姐妹,很快又收回了视线,侧过头,透过窗户看起了外面。
据说镶嵌在窗户上的这种“摸得着看不见”的东西叫玻璃,从玻璃上看过去,屋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石头的目光被院子里怪模怪样的各种器材牢牢吸引住了,他正是好动的年纪,看了那些梅花桩,整个人都有些蠢蠢欲动,恨不得马上就踩上去试试。